《秋水无厌》水 纹

2、半长不短的剑

　　一条官道，一棵老杏树，一家茶肆。
　　官道，是峨眉县至成都府唯一可容得两驾单辕马车通过的道路，因为算不得顶顶重要，也就未设置得有多少驿站。所以在这前不着村后不沾店的中央，有一间小小的茶肆。
　　茶肆不大，内里只摆得下四五张桌子，就依着道旁一棵老杏树以竹木搭制，粗制工艺，但也结实。开在这里，已有了些年头。虽名为茶肆，倒也不仅仅只是卖茶，还有些酒肉、面食馒头之类出售。里面伙计不多，一个五十出头的掌柜兼厨子，加一个跑堂小子。
　　正值盛夏正午，茶肆里还是坐了不少人，皆是歇脚纳凉。客人一共两拨，一拨靠门口的老杏树摆开了三张桌围坐的七八个粗壮汉子，打扮举动说话，皆是那跑江湖逞凶斗恶的主，桌上脚边放置着普通老百姓看了就胆寒的大刀长剑之类的器物，吃完了跑堂小心端上的酒肉馒头，正一边剔着牙一边旁若无人地商量着自己的买卖。
　　另一拨，似是兄弟二人，相差个十来岁的样子，大的老实稳重，小的还略有急躁。原是他们先来，坐在树荫下，被后来那拨人赶得坐在里面，靠近灶台，热气更甚。年少的初时涨红了一张薄薄面皮欲要争理，倒是那年长的只是笑笑而过。
　　兼厨子的掌柜边抹汗，一边吩咐着跑堂取了老杏树上的杏子拿水镇了送上两边桌上。江湖人士——他在此摆档多年，自是明白不好招惹，只求速速送走了这几尊佛，才好喘息。
　　兄弟二人连说有劳，还打赏了几文钱，而那群江湖人，只是大笑着说“识相”之类的，却也嫌那杏小，只是抛着当铁莲子般使着玩。。跑堂满脸堆笑，肚子里却好生腹诽了一番。
　　少年抬眼看看兄长：“你此番却不说话。”似颇有怪责之意。
　　“非也非也。此时正热气蒸腾，纳凉为先。”
　　两兄弟正说着，那些江湖人却盯上了官道上正走来的一道青影，戏弄以的，随手扔了几个杏子过去，力道方向皆有挑畔之意。
　　杏子撞上，青影一晃扑倒在地，惹得茶肆里的莽汉拍手大笑。杏子上本来就加了不少力道，普通百姓自是受不住这突然撞击。
　　“受不了！”少年抚额长叹：“一群蠢汉，你怎还受得了？”
　　“四处皆是这般品种，你若此时便受不了，不如找个山涧跳下去了事。”
　　“你若还坐得住，那我可去了！”少年不理他的戏言，拍桌就要站起来，还是那兄长按住他：
　　“别动，你若去了，只怕见不着戏。”
　　少年眼中一亮：“你是说，这个是个练家子？”
　　“动作虽慢，步子半分未错，皆是二尺余。这群人应付不了他，你急什么？”扔了颗杏子入嘴，闭着眼静心养神。
　　是吗？少年转头看看那道青影。虽说兄长的判断向来少错，可看那青影缓慢的动作，想也想不到会有什么功夫护身。
　　那青影，此时才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又再跨出两步后才转头缓缓向茶肆而来，不远的几步路，他足足用了常人三倍的时间才走到杏树下。
　　走近一看，那拨江湖人更是放心地大笑。这青衣气质文弱，看来只是一穷酸书生而已。年约双十，身上无包裹行李，只是在腰间有根似竹似杖的东西，长不过尺余，不可能是什么厉害兵器。此人肤色偏白，似少在日头下晒过，眉稍淡，只余淡淡形状，那眼细长，正因日光太盛而微微眯起，更透了几丝妖媚；鼻生得倒好，只是嘴唇极薄，浅浅粉色。再看身形，身子不高，也因其瘦弱未显得矮。总体而言，是个长了双狐媚眼的穷书生。
　　跑堂连忙上前招呼：“公子可是要吃茶？小店备得有上好的苦丁，清凉解暑极佳的。”只想尽早将这书生从此边引开，莫要出什么事端。
　　书生看了眼跑堂，再看了眼杏树下的几张桌，略拧了拧眉，跟着跑堂走进里面，正坐在兄弟俩旁边。
　　跑堂一边擦着桌子，一边问：“公子还要吃点什么？这个时候公子在路上应该还没吃过啥干粮，我们这边有新鲜的酱肉馒头，还有面粥，公子要来点什么？”
　　拧着的眉未松下，又再看看了杏树下的桌上一片的狼籍，再看看旁边已收拾干净的桌上，闭着嘴不吭声。
　　跑堂的笑容有点僵了。这位客看似普通，怎么半天不开口啊？他连串的词也没啥反应，都不知怎么再接下去了。
　　“这里师傅的炸酱面不错，我们兄弟刚刚试过，公子何不也一试？”闭眼养神的兄长突然说，转头对着书生笑了笑。
　　“是啊，我们这里的炸酱都是当天一早做的，绝对新鲜，而且家传的配料，风味独特，公子是不是来一份面呢？”
　　盯着笑笑的兄长看了半天，书生才点了点头，拿起跑堂送上的茶喝了起来。因为坐了喝茶，原被袖子遮住的那根似竹似杖的东西露出全貌来，首端却是江湖人极为熟悉的刀剑手柄。原来那尺余长的物件却是柄剑来着，可这半长不短的剑，并不常见。常言道：一寸短，一寸险，所以江湖人常用剑至少长二尺以上，就算使短剑的名家，用的也是未足半尺的短刃，未有人会用到这不长不短的剑。
　　那兄长看了那剑柄一眼，再看了那喝酒的书生一眼，唇边笑意更甚。
　　坐在门前的江湖汉子脸里正不干不净地说着荦话，显然未把这书生看着眼中。
　　“那个，‘兔儿爷’是什么？”听着旁桌的说了个他不懂的词，少年立时求教。
　　兄长的一口茶顿时喷了出来，浇了少年一脸。“这群人深浅不知的浑话，你还敢来问我？别惹事。”
　　“是你自己说过有什么就问你好了的！”
　　他捂住少年的嘴，看旁边的书生未有动作，才小声道：“你大哥我今日不起打莫名其妙的架，别凑热闹。有戏看戏，回头再与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