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雪溪梦

4、乱印

　　芳菲季节，仁都里一片繁荣景象，叫卖声络绎不绝，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迎春楼里更是春色嫣然，王公子弟进进出出，罗绮溢目。
　　在这堕落般的美丽中，惟独有一个清醒的人。
　　女子方是韶龄，朱唇白赤，在自己的闺房中弹琴。小窗半开着，不时有微风拂进，惹得风铃清脆地作响，和着流水般自在的琴声，甚是悦耳。
　　突然，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刻的平静。
　　“小离，杜少爷想让你陪他喝杯酒。”女子有些不悦地回头，看见老鸨满脸的赔笑。
　　“不去！”小离有些恼怒回斥，“除了他，我谁都不见。”
　　“哎吆，”老鸨也有些不高兴了，走上前去，“我的大小姐吆，你就醒醒吧！我看少昂殿下对你也没有多大意思，皇上现在已经为他选好了妃子，你就别做白日梦了啊。”
　　少昂？心中一惊，手指不经意地抖了抖，“他要娶谁，是他的事情。我只接待他，是我的事情，这都与你无关吧！”女子咬了咬牙，说道。
　　老鸨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突然听见有人唤她，连忙出门。
　　一会儿，她又推门进来，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小离啊，快打扮打扮，少昂殿下来了！”

　　一片春意盎然中，少昂全然不顾一路走来四周满是热辣的目光，径直向最深的那个房间走去。
　　走到门前，他微微一顿，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推门而入。
　　女子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温柔地迎接他，为他脱下长袍，而是一反常态地站在窗边，风铃有些哀怨的摇响着。他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
　　“小离，”他柔声唤她，“我来了。”
　　她回过头来，冷冷地望向他，全然没有了以往的温柔与楚楚动人。
　　他心里一惊，快步向她走来，将她的手握住，那冰凉的温度将他狠狠地刺了一下。“怎么了？是我啊，小离，”他轻声地重复着，“是我啊，少昂啊！”
　　她慢慢却坚定地将手抽走，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指向门外一指，狠狠地吐出一个字：“滚！”

　　“无释啊，此番你随少昂殿下出征，凯旋而归，真可谓是大功一件！”重重地拍向青年的肩膀，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欣赏，“后生可畏啊。”
　　“哪里哪里，”青年摇了摇头，“无释能有今天，全倚仗大人您的栽培啊！”
　　洛侯望向这个年轻人，目光炯炯。然而随即又叹了一口气，转身坐到木椅上，品了一口茶，说道：“本来想将小女洛颜许配与你。你年少有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可惜圣上有意让小女嫁入东宫，真是有些可惜啊！”
　　仿佛被戳到了痛处，他脸色一变，狠狠地定下了心绪，艰难地说道：“少昂殿下才是人中之龙，洛颜小姐真是好福气啊。在这里，无释先道一声恭喜了。”
　　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洛侯难以察觉地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你说的极是。只是这丫头脾气倔得很呢，说什么誓死不嫁。你和她一向和得来，帮我劝劝她吧。无释，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说些什么。”
　　他惊异地抬头，洛侯冲他微笑，有洞悉一切的自信与了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应该说什么，是吗？”
　　无释看着他，握紧了拳头，又慢慢地松开，点了点头。

　　湖畔的金柳唏嘘了阳光，懒散而又悲凉。
　　少女冷笑着望向她的情郎。
　　“无释将军，您说的可真是正确，少昂殿下真是一派正气，却也不知是谁三天两头望迎春楼里跑！”
　　微微一怔，无释平定了一下心绪，说道：“少昂殿下年轻风流，情有可原。但他一向是负责任的人，相信你们成亲之后，必然会收敛自己的行为的。”
　　他说完，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将眼睛移向别处。相对一阵沉默。
　　“无释，”不知什么时候，她走到他的面前，那一声呼唤近在耳畔，宛若喃喃。她的呼吸突然急促，猛地抓住了他的手，“我们逃吧！放下一切，什么都不要管，我们逃吧，逃到天涯海角，再没有人会找到我们。”
　　平顺了呼吸，她目光里闪着动人的光芒，仿佛穿越了高高的墙围，酝酿在了另一个世界。“我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去。那里必定开满了鲜花，每当阳春时节，百花怒放。我们在一片花海中搭一个小竹屋，散发着竹子的清香，门前有潺潺的流水宛如歌唱。没有人打扰我们，只有我们……”
　　仿佛被她的话所打动了，无释一贯坚定的目光微微有些动容，好象沉浸在了她所勾勒的美好生活中。是啊，那是多么幸福，没有枷锁，没有束缚，只有爱，只有快乐。他们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除了死亡，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他们分离……不，死亡也没有办法将他们分离！
　　但是……但是，这个国家怎么办，他的家，需要他们保护的子民怎么办？他拿起了将军的剑，那责任就深嵌了他的肩膀。
　　不能，不能啊，无释。
　　竭力挣扎着，他闭上了眼睛。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将手抽离她的温暖。“不，”他紧闭着眼睛，沙哑着说，“不行啊，洛颜。那样太自私了！”
　　“自私？”她苍白着脸，身体晃动了一下，向后退去，“是啊，我真自私。”她笑了，眼神却是绝望的。
　　深深地望着他，忽然，她有疾步走到他的面前，仰面望着他，她离他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眸子里每一抹的悲伤，近到他可以看出她的睫毛在微微颤动。“无释，其实天底下最自私的人，是你！”然后，她重重地甩了他一巴掌！
　　他的脸上马上便多了五道红印，每一道都是无尽的伤。
　　突然，她又笑了起来，“无释，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做了选择。”她安静地说着，眼睛波澜不惊，“我早就做了取舍，我会嫁给少昂殿下。”
　　“我并不是只知道在深闺里绣花的傻小姐，我知道现在的情势是多么危机。我理解父亲要将我嫁给少昂的苦衷——他是想让自己唯一的女儿能够活下去罢了。毕竟在这种时候，也就只有皇室的人能够保住一条性命罢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真如她的少女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只是想最后一次给自己一个放纵的机会，最后一次，想要改变不可能悔改的选择。但是，你却将我在这个自己编织的梦中那样清醒地拽了出来。我不恨你，真的无释，我一点也不怨恨你。”
　　“如果可以重来一遍，我依旧会选择这段过往。谢谢你，给了我这段过往。”
　　他深深地吐气，说道：“我亦然。”
　　她望着他，眼里闪过最后一丝爱怜的光，“今天，我将面见少昂殿下，告诉他，我的选择。”

　　“娘娘，娘娘？”侍女轻声地唤窗边的人，她已经在那里站了整整一夜了，滴水未尽。这样下去，身体肯定会吃不消的。
　　窗边的人缓缓回头，看向侍女，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憔悴与疲惫，眼神空洞的可怕，穿过侍女，落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像是虚无的。
　　“断雪山的雪又下大了吧，”她自言自语道，“荒雪滩会不会也落满了雪呢？”
　　侍女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走上前去，颤颤地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女子眼角突然渗出了一滴泪水，然后她无力地倒下，耳边徒留了侍女的惊呼。

　　伸手将开得正盛的牡丹花瓣捻碎，少昂回头看着自己的未婚妻，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她淡漠的眼睛抬起，正对上他深深的厌恶与嘲弄。
　　她的嘴角也挂起了讽刺的笑。
　　“洛颜小姐，我劝你还是考虑清楚，嫁给我是没有一点好处的。”
　　“我早就想清楚了，殿下。”她一字一顿地回答他。
　　“我不会爱你，永远也不会爱上你的。”他也一个字一个字的对她重复，像诅咒那般深入骨髓的寒冷，连身旁的牡丹也陡然间黯然。
　　“我也是的，少昂殿下。”
　　“我有我爱的人，我会娶她的。”他有些恼怒了。
　　“那是您自己的事，您是太子，想怎样就怎样，不必告诉我。”女子的声音同样也冷的可怕，原本停靠在她肩头的蝴蝶像是受了惊吓，逃似的飞走了。
　　听了这番话，他的怒意却全然消失了，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你真不是一般的女子呢。”他像是赞叹般说道，“那就这样吧，既然你都可以这样爽快地答应了，我又有什么好别扭的呢。那就请示父皇，不日就完婚了吧。”
　　“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