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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二十章 朗朗乾坤 ...

  •   平江王作为钦差前往信州两个月后,留国朝廷依然没有得到信、墨两州一系列事件的明确说法。而各种传言喧嚣尘上,连京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官军血洗城镇”,京城顿时洋溢着不安定的气息。朝廷官员们也耐不住了,尽管林晴朗始终没有送出弹劾王仲道的奏章,朝廷上却已经倾向于把信、墨两州一连串动荡的罪责扣到平汉将军身上。其中,最热衷的当然是刘康。
      在李钦一案上孙秀提前上书,从而得罪了平江王后,听取李叠红的建议,这位信州刺史着实安份了一阵子。然而,京城里的刘康却坐不住了,他和王仲道斗了一辈子都没能把这个暴发户赶出朝廷,反而因为他的女儿占据皇后宝座而成了压过自己的显贵。而今眼看着天大的机会能把这个眼中钉拔出,甚至能让自己的家系成为皇后家族,他怎么忍受的了平江网等人的迟迟没有动作。刘康派出了自己的心腹门生到信州游说林晴朗,或明或暗的开出了许多诱人条件,却无功而返。门生回来将事情的经过一汇报,刘康大惊,心说原本只觉得是平江王无用,现在看来恐怕是林晴朗这个女人别有用意。
      他捉摸说王仲道虽然眼高于顶,可绝不愚笨,知道这件事关系到王家存亡,往日里和林晴朗的恩怨与之相比自然微不足道。王仲道近水楼台,说不定早收买了那女人,加上门生回来报告说王琅与林刺史走的很近,且听人说自其到任以来,两人从无矛盾。刘康越想越不对,直叫王仲道果然是个老狐狸,我说年头里怎么忽然下来那么怪一个任命,宝贝儿子跑去给个女人当下属,这老家伙还没找吏部拼命——敢情是埋了个细作在那里。再一想,王琅还没成亲,万一那老家伙狠狠心让王琅和林晴朗成亲,那女人还不什么事都向着他们了?
      他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如此,林晴朗他见过许多次,的确是一等一的聪明,而且倾国倾城,唯一的缺点就是出身太低贱。对这样的女人他多少也知道点,心比天高又自惭形愧,尤其热衷于攀龙附凤来抬高自己的身价。王琅若是有心,能成为王家的媳妇,对于林晴朗只怕是天大的诱惑。
      想到这里,刘康马上把那门生叫来,让他再跑一次信州,让孙秀收集起所有证据,立刻上书朝廷——先下手为强,林晴朗若是聪明人说不定见风使舵,跟着推王仲道一把,那便是事半功倍。
      门生这一次去不负重托,果然带回了孙秀的折子和大量证据——原本这个案子能够查到这个地步,信州府功不可没,自然要什么证据都有。除了人证和主要的物证不敢明目张胆的提出,其他的东西一样不少。
      刘康亲自把折子上呈皇帝,又发动他的好友、门生,连番上书,痛陈厉害,请求皇帝立刻严加查办。此外又求见苏长安,说王仲道带大军在外,要查办他需的提前做好准备云云。苏长安次次都是微笑着点点头,说一句:“爱卿费心了,爱卿放心,朕自会处置。”
      过了几天没有任何消息,刘康又进宫谏言。苏长安拍拍桌案边一叠奏章,淡淡道:“再等几日。”看了看他,补充道:“平江王的奏折尚未到,等平江王折子一到,朕立刻下令办理。届时,恐怕少不了开三法司,有的是需要劳动刘爱卿的时候。”
      刘康恨不得扑上去拽苏长安的袖子,摆出一脸的痛心疾首道:“陛下有所不知。臣听说王仲道在信州多方拉拢平江王和林刺史,尤其是王琅……”
      苏长安挥挥手:“刘爱卿放心,平江王叔是眼界极高的人,王仲道能拿得出来的那点东西,平江王还不会放在心上。”
      刘康一愣,皇帝已经下了逐客令,他满肚子火往外走,隐约间听到身后皇帝自言自语道——晚香没那个胆子。
      刘康心说什么叫做“没那个胆子”,是没胆子贪赃枉法呢,还是没胆子投向王琅的怀抱?想了半天没有结论,此时也出了皇宫,几个官员迎上来问进展,这位尚书令摆摆手道:“看来非得等到平江王那里有个说法才行。只怕……皇帝还舍不得王仲道。”又想到前两天从宫里传出消息说皇后再度有喜,刘妃也说皇帝自那次出宫女之后,对皇后的态度大有改变。心说难道苏长安忽然宠爱上了王琼,爱屋及乌的也不舍得查办王仲道?甚至,林晴朗或许也是探听到了王琼的得宠和受孕,才和王仲道串到了一根绳子上。
      事实上,刘康所有的猜测都落了空。
      如果非要形容晴朗当时的想法,一个字就可以——“作”!
      要是孙秀和李叠红不弄出那么多花样,得到那些证据、证人的过程困难一些,或者刘康不要那么心急。她早就把弹劾王仲道的折子递到京城,说不定早和平江王一起押解着所有人证物证去找苏长安请求把这位平汉将军大卸八块以正律法、以安民心了。
      事实上,王仲道从头到尾没来拉拢过,他还真想过,尤其是孙秀和刘康上蹿下跳那会儿,可怎么也莫不下脸。等王琅到墨州走了一趟,从儿子说话神态里他推断出孙秀那几个人的做法放到这位姑娘那里或许适得其反,既然如此,自己乐得清静,实在不行,反正有王琅在那里——那才叫作近水楼台。光凭王琅偷换自己给苏长安的上书,便知道这宝贝儿子远不是往昔里那种只知道琴棋书画的大少爷,到了关键时候,他自然会费力气,若是他都不成,自己抹下老脸也只能自取其辱。
      这一点,倒是完全被他推断对了。
      林晴朗恰恰是因为王仲道自始至终的毫无动作,而对那些“铁证如山”产生了怀疑。
      她对平江王说——王仲道暴虐成性,两村血案他做的出来,不过,他聪明过人,已经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按照他的性格,应该有所动作了。他手上有军权,真把他逼到绝地,他决不会做留国的忠臣。
      然而,到现在他还没有动静,就算屠村的的确是他的属下,只怕他对此事也是毫不知晓的。
      刘康进宫游说无功而返的那天,林晴朗唤来了陈凯。

      陈凯跟着平江王等人来到信州也有一段日子了,因为李钦和花月娘等人的认罪,他那“勾结匪类火烧库房”的罪名也就算洗干净了。只不过前一个案子没有正式结,因而他也没恢复原职,一直跟在这几人身边偶然帮点小忙。晴朗带兵清查上蔡两地以及发现山中仓库的时候,陈凯都在场,他跟随廖江城转战蔡地,又是平州人,熟悉蔡地风土人情,倒也很有用。陈凯和喜生同年,都是三十岁,略少于廖江城。大概是多年军旅、居无定所,至今尚未成亲,听喜生说他在乡里曾有过一个喜欢的女孩,只是后来留国失平州,他跟着家人逃难到京城,从此没了音信。
      陈凯身材高大,容貌端正,举手投足间虎虎生气,好几次同来的人和他开玩笑说陈将军这样的人品,怎到现在还没媳妇,该不是眼界太高,或者是和青梅竹马有非卿不娶的誓言?陈凯听了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林晴朗对廖江城的这个部下颇有好感,觉得他知进退,话不多但透着机灵。就像现在,进来后行礼,旋即在下手坐下,她不开口,他就不会多说一句。晴朗笑吟吟的和他闲话家常,比如他和喜生怎么认识的,当年怎么逃难到了京城等等。陈凯没料到把他叫来就说这个,自然是有问必答,说着说着也兴奋起来,穿插起对往事的回忆。晴朗听得津津有味,陈凯正说到自己小时候和喜生满大街乱跑,喜生会说话会讨人喜欢,哄的街上卖吃食的人家经常塞他们两个冷掉的馒头、碎了的糖人之类的东西。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大人有所不知,当时这条街”——他指指脚下:“就是信州的市场。当时刺史府在北门,就是靠近库房那里,听说那年,就是我们逃难的那年,整条街都被烧了,也不知怎么刺史府搬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信州府所在的位置不合规制。”略一停,忽然道:“你的祖籍是哪里?”
      “就是信州府啊——”
      “哪个县,哪个村?”
      “府知啊。”
      “哦——在这里住了几辈?”
      “连带我,五辈了。”
      “是么……可我怎么听人说你是上蔡村人,祖一辈才移居城里。”
      “大人说笑了……”
      “知道是谁说的么?”
      “…………”
      “喜生——”说话间指了指案上,“他给我来的信。喜生的极性出了名的好,二十年前说的话他都能清楚记得。”见陈凯依然是一脸茫然惊讶的神情,轻轻一笑:“知道我为什么有此一问么?因为,你在不经意的时候常常蹦出几句土话,而那些话,花月娘时常使用。另外,上蔡、横厉两地位于深山,地形复杂,两村又十分封闭,军队请的向导都常常吃不准方向。可我们进山的时候,你常常走在前面,遇到岔道的时候往往不假思索,那个时候我就想——陈凯必定是来过这两个地方的,而且,不止一次。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从不向我们提起。”
      “大人,这,这从何说起呢……”
      晴朗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陈凯磕头道:“末将该死,请大人责罚。”
      “嗯——”
      “小人祖上是横厉村人,小人小时候也确实在那里住过一阵。只不过,小人已经有官非在身,实在怕再惹什么麻烦。加上小人离开那里已经快二十年,心想就算不提起,也不会对大人查明案情有所影响。”
      “原来如此。你既然在横历住过,可听说过这两个村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只记得听长辈说过,上蔡、横历两村的村民都是在民丰末年为了避乱才从京城迁居过来的。因着这层关系,两村世代交好,相互通婚。村人一直到七八十年后才有移居外地的。”
      “就这些?”
      “就这些。小人离开得早,别的不记得了。对了,还有就是听说我们和墨州青峰县的不少人家也是同源,连接两地的密道——大人已经知道了。”
      晴朗点点头,又问了几句让他退下,旋即笑道:“听到了么,怎么看?”
      王琅和齐燕之从屏风后出来,听到她的问话王琅笑道:“谎话连篇。”燕之点点头:“上蔡、横历两村的人都是民丰末年陪着成亲王从京城逃出来的。他们世代都是成亲王后人的家臣,而且始终怀着复国之心,纵然离开两地,也是子孙相传,永不背叛。这么大的事,陈凯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根据李钦所述,两村以及青峰县迁居外地的人,都是选派出来办大事的,也就是秦家的心腹。他们的子孙都要送回原籍度过童年,由村中长老教导忠孝之道。这两个村子统共那么点人,彼此都见过,所以陈凯应该记得李钦、花月娘这些人。反而是花月娘他们,因为年纪小,不记得陈凯倒是正常。”
      那日提审李钦,众人终于从他口中知道了这个埋藏一百四十余年的秘密。
      民丰王朝(国号为卫,开国后使用的第一个国号为民丰,按照扶朗传统,俗称民丰王朝)末年,数代皇帝昏庸无能,吏治崩溃,内忧外患。其间也有一两代君王试图重整河山,终究是无力回天,三百年的王朝终于在哀皇帝在位的时候走到了穷途末路。是时天下叛乱四起,哀帝在位第九年,中州叛军首领罗英率兵攻破京城,哀皇帝白衣出降,民丰亡国。罗英自立为帝,立国号郑、年号天佑。只不过,这个天佑王朝只延续了短短三百二十四天,羝族人呼何纳提攻破常青关长驱直入,罗英亲自迎战,京城外永寿桥,一场血战,五万将士洒血,罗英脱逃,京城沦陷。
      呼何纳提建国后,杀死了被罗英幽禁的民丰末代皇帝,立国号魏。与此同时,天下各路反王纷纷自立,而边关失守,异族入侵,扶朗开始了长达一百四十余年的分崩离析,诸胡入主。哀皇帝死的时候三十七岁,共有十一子、九女,所有的皇子全部被杀,公主也四散流离。罗英攻破京城的时候,哀皇帝的胞弟——成亲王在忠诚于他的臣子、家奴保护下逃离京城。成亲王此时年仅十四,逃到南方后忠诚他的臣子们以他的名义为号召,拉起军队试图恢复民丰王朝,期间一度攻占数府。成亲王逃离京城后第七年,又一次走到了穷途末路,墨州失守后,成亲王投奔平州,不久后安平之战爆发,成亲王去世。关于他的死一直有两种说法,一是说他去投靠的平州刺史背叛,趁他熟睡之时将其刺死,并将他的首级献给了魏王——理由就是此时在安平之战后受到魏国重用,连连提升,可不过五年时间,又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错而被满门抄斩。
      还有一种说法更普遍,也就是说成亲王是死于乱军,尸体被收拾战场的将军送到京城,最后由魏王下旨,以亲王礼节埋葬于京城郊外。
      不管哪一种说法,总而言之,成亲王二十一岁便死了,魏国皇帝将其安葬在民丰皇陵。然而,民间一直有传言说埋葬掉的并不是成亲王,而是与之容貌相像的臣子。至于成亲王么当然是逃匿远方,隐身民间,等待机会卷土重来。
      这一等待,就是一百四十余年了无音讯。林晴朗少时陪着苏长安读书,也听他谈起过,当时苏长安问她怎么看待这个传言。她的回答是:“茶余饭后消遣罢了。就算当年成亲王没死,那也一百四十多年过去了,到了现在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再拉起恢复卫国的旗号?一百四十年后了,谁还会为民丰王朝卖命?”苏长安笑道:“晚香看得通透。”

      然而,当年茶余饭后的消遣,一百四十年前的传说,居然活生生在林晴朗面前出现了。成亲王果然在安平之战中逃脱,而且他并没有如传说中那样远走天涯海角,相反返回了刚刚丢失的墨州,在墨、信两州交界处的山中结庐而居。这个后来名为上蔡的小村庄聚集了民丰王朝最后的皇室正统以及他的忠实臣子。他们发誓终有一日复兴王朝,并且代代以成亲王之后为主,不管经历多少年,只要有一户一人,就决不放弃。
      然后,一百四十年过去了。

      当天,李钦花了一个多时辰将往事讲完,众人静寂无声。尤其是讲到一百四十余年来那些臣子的后代依旧遵循祖训,将成亲王后裔当作“皇帝”来侍奉。他们这些臣子的后代,从懂事起就被灌输为秦家而活得思想,一百四十余年,他们生活的全部就是——复国和侍奉秦家。而上蔡、横历两村的村民更是忠贞之翘楚,为秦家守护私库——一百余年积累,以待复国之期。甚至这两地的女儿也都为秦家所有——最出色的,必要献给秦家,或留或由秦家主人指婚,就连这些女子的父母都没有为女儿安排婚姻的自由。李钦与花月娘情投意合,却也不得不遵照祖训,花月娘花容月貌,为秦孝所留,这才有了后面的种种悲欢离合。
      过了许久,才听平江王咳嗽一声,喃喃道:“一百四十余年不改……不容易,不容易,小林,你说是不是?”
      “小林——小林——”
      连唤了两声,晴朗才回过神来,望着李钦冷笑起来:“是啊,的确不容易。一百四十年都无所事事,还好意思守着弹丸之地、千余百姓充皇帝;没本事收复祖宗的山河,到把祖宗们那套作威作福的花样学个十成十。”说着站起来,指着李钦冷冷道:“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秦孝的祖上没用到连祖宗的山河都保不住,你们居然还陪着他做一百四十年白日梦!”

      夜审李钦后林晴朗的心情变得很差,直到第二天午后都还没什么笑脸,而且变得异常容易生气,早上向她汇报的几个官员都因为平常能被容忍的错误而遭到了训斥。平江王问齐燕之“小林这是怎么了,不至于生那么大的气吧?”
      燕之摊摊手苦笑道:“谁知道啊……不过林大人曾说过正是因为民丰王朝失道,才使得扶朗百姓承受一百四十余年颠沛流离之苦,她自己的家也是因为不断的战乱和君王更替最后落到不得不以卖儿女度日。大概就是这个原委,才听到还有人在为罪魁祸首卖命就格外生七吧?只能这么想了。”
      平江王也摊了摊手:“罢了,美人儿有任性的权力。小林任性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燕之苦笑,心说这都是什么品味,不过想到苏长安也说过类似的话。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在忠平王府,苏长安偶然会故意对晴朗作一些有点恶劣的事,他有一次实在忍不住说殿下何必故意欺负晚香呢?苏长安笑道:“晚香生气的时候很有趣,这个时候的她才最真实啊——”说这段话的时候苏长安未满二十,苏源尚在皇位上,他们只是忠平王府与世无争的一群人。
      傍晚时分,晴朗忽然将所有人召集到平江王处,斩钉截铁道:“上蔡、横历两地的血案,以及自墨州归附之后,发生在信、墨两州一连串动荡,我已经有了答案。只是,现在还有一些需要求证的事情,经平江王殿下准许,特此将各位请来。希望各位能与晴朗通力合作,还信、墨百姓一个晴空万里。”
      众人皆惊,齐齐道:“愿听驱使。”
      “信、墨两地自二月起连续发生叛乱,其间叛军火烧墨州库房,洗劫官库。其后,又发生了上蔡两地灭村血案,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这一连串事情的根源都在于一人一事——也就是郑国昌平侯秦孝的复国图谋。”
      “复国?”孙秀大惊:“他复什么国?郑国么?”
      “秦孝要复的乃是民丰三百五十年之天下。”
      “民丰?”
      “他便是民丰王朝成亲王之后,一百四十年来隐居于此,未尝中断过复国野心。他的党羽在一百四十年来渗透于信、墨两州,乃至郑、蔡两国中枢。信、墨两州的秦孝党羽监守自盗,偷运府库物品献于秦孝,并藏于深山私库,由上蔡、横历两村村民代代守护。
      “平汉将军攻克墨州后,因秦孝与丁跃有旧,查抄侯府。秦孝虽然逃脱,但查抄侯府过程中,昌平侯府一百四十余年的秘密泄露。平汉将军部署贪图秦孝多年积累下的巨大财富,故而借丁跃叛乱之机,血洗上蔡、横历两地,夺走财宝。为了掩饰他们的用兵,以及两村惨案,又挑动民变,致使两周战乱不断,企图将两村血案、库房被劫尽皆怪到民变之上。”
      众人皆叹:“原来如此!”孙秀道:“如此纷繁复杂之事,下官原本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听林刺史一番话,环环相扣,情理之中。说来下官真是惭愧,治下隐藏着如此庞大的组织,下官居然毫无知觉。平江王殿下到信州不过月余竟然理清其中千头万绪,下官即惭且佩。”
      平江王咳嗽一声:“好说,好说。”
      孙秀又道:“但不知道平汉将军知不知道此事?”
      晴朗轻笑:“这一点,我也不知道,恐怕只有把平汉将军请来直接问了才行。”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挺直了身子,晴朗也正色道:“平汉将军手握重兵,所以,本次行事一定要快且准,而且要有确切证据。否则,恐怕要成为国家大患。”
      动员完了,自然是点将派兵,一切事情晴朗与平江王都商量妥当,关键就是防止王仲道狗急跳墙。这个重任自然落在孙秀掌握的州府兵马上,把守各地要道,做好万一王仲道反叛时的完全准备。墨州弹丸之地,只要信州能够拖上一个月,朝廷大军抵达,王仲道就算是名将也无能为力。
      此外,迫切需要解决的就是找出那些被盗的物品隐藏之处,照理说,最有可能的就是墨州王仲道军队所使用的库房,倘若如此,王仲道就绝对逃不了干系,也只能等到抓获王仲道后再行检查。不过呢,林晴朗说她和平江王研究了许久案情,秦孝私库被劫的那批东西应该还在信州境内。信墨两地除了那条山林小路,都有重兵把守,而要通过那条小路运输大量物资,几乎是不现实的。因此,只能认为那群官兵在掠夺秦孝的私库后将物资运送到了信州某地加以藏匿。
      孙秀大惊:“这,这信州皆是下官治下,怎能有地方储藏这些赃物!”
      “孙大人新到信州,恐怕也不能保证治下皆为良臣吧?”说话间,目光流转,望向新近复职的李叠红。孙秀脸上微红,连连点头。
      “所以,赃物要先从信州查起。各县均要派人彻查治下所有官私库房,比对帐册,信州府治,当然也不例外!孙刺史,我看明日就劳烦大人和下官一起走一趟吧,好在信州府库就在县城内,账册刚刚查过,费不了多大时间。”
      “这州城的库房怎么也可能藏赃物啊——”
      “请孙大人带个头罢了,正人先正己,大人以为呢?”
      孙秀一愣,旋即行礼道:“殿下教训的是。”
      说到这里,事情已经全部吩咐完。平江王清了清嗓子,准备再说几句鼓励安抚的话就此散场,忽然听到吵闹声,一转眼,王琅冲了进来。
      林晴朗上前半步,喝道:“王琅你胆敢在王爷驾前如此放肆!”
      王琅跪地:“殿下,下官前几日才去过墨州,上蔡之事王将军并不知晓,其中必有缘故,请殿下——”
      话未说完,晴朗喝道:“混帐!你是平江王属下,如此重要时刻居然私自前往墨州,会见涉案嫌犯,你身为平州通判掌管刑律,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罪状!”
      “大人——”
      “住嘴!来人,给我拿下,暂扣府衙大牢。”
      王琅望向平江王,后者回以一声冷哼。

      夜深人静。
      层云密布,骤雨初停。
      信州金水巷深处,窄小门廊,清爽院落。二更鼓已经敲过,依然有人三两而来,到门前四下看看,敲响门环。片刻间家仆开门,仔细看看来人的容貌,叫一声“老爷”,一边自然有人上来提着灯笼往里带。这处宅邸不大,两进院落,但是清清爽爽,可见主人应该是信州府的中级官员。带到正房,房内灯火通明,四座皆满,见了来人互相拱拱手喊一声“大人”。待到二更半,坐中一人道:“好,现下人都到齐了,可以说正事了。”
      一时静得可以听到心跳声。
      说话的人皱着眉道:“这都怎么了,昨天平江王那里大家一起听的命令,都一整天想下来了还没想出个道道?好处你们可一个都不落下,遇到点事情噤若寒蝉,你们都怎么替大人分忧?”
      又过了一会,终于有人道:“看昨天平江王殿下的架势,当下都盯住了墨州。我们这里,过去的事反正也过了,朝廷里都不追究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今天不是才查过库房,一切太平么。”
      “今天太平难道就长久太平了?她都确定是王仲道的军队洗劫村镇,抢夺秦孝的宝贝,可搜检起来连信州州府都不放过。等到拿下王仲道,墨州一查没有结果,各位觉得林刺史会怎么做?”
      几人一震,相互看看,过了一会儿又有人道:“可是,那东西藏在那个地方,当初提出来的时候,我们这里都没几个人知道那地方还在。林刺史就是本事再大,她来了几天啊,就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她又不是神仙!”
      附和声一片。
      一人冷笑:“那么,上蔡深山的那个库房,在那件事之前,列位有几人听说过?”
      众人默然。
      “林晴朗却在踏进信州不满一旬的时候便带兵把那里翻了个底朝天,这事又怎么说?”
      “照李大人的说法,这东西还得转移?”
      “不错——”说话的人便是此地主人,一双美目秋水含情,正是信州府首屈一指的女性官员李叠红。说完这话目光扫了一圈,淡淡道:“东西必须运走,否则难保安全。”
      “可现在四下里都有平江王殿下的人在查,要运出恐怕不容易。再说,放哪里呢?”
      “运出去自然不容易,运进来可不难。”
      “运到信州城中?这,这放哪里?”
      “自然是府库。”
      过了许久才有人回过神来,一拍手:“对啊,府库已经查过了,再怎么也不会重新查一遍。何况马上就是征夏粮的时候,朝廷拨的军需物资也马上要到库,堆在一起一点不显眼。”
      李叠红抿唇一笑,目光斜斜的飞过去:“就是陈大人所说的道理。”
      众人商议了一番,都觉得这个法子最好,又说搬运的时间。这次倒是银曹给了主意,说这两天不行,盘查还没过去,城里城外眼线太多。最好是在后天,为什么呢,那天平江王要‘请’王仲道,为了防范他拥兵叛乱,信州有一系列军队调动,到时候哪里都乱成一团,就是最合适的日子。”
      李叠红连连点头,说想得周到。再一合计,确实是最好的时候。要防范王仲道,信州府这点人是不够的,必然要动用到正规军,那就得请示平信道节度使的廖江城。平江王早几天就派了下属拿着他的手令到蔡州,第二天八百里加急回了信,一切调动听凭殿下处置,又说自己不日到信州听候调度。
      李叠红从林晴朗那里打探到了这件事,算算日子大概就是调兵那天,这位蔡地最高的长官大概就跟着一起来了。当时她暗地里连连乍舌,心说到底是美人儿的面子,这种替人做嫁的事都能干的那么欢。
      待到任务分派得到,众人一算,只有李叠红啥事没有,便有人用疑问的眼神看她。李叠红轻轻颦眉,叹了口气道:“但愿一切顺利。各位好走,今天下官就不送了。”话音未落,恰有下人来说:“大人,马备好了。”
      李叠红起身,走到门口一回头,嫣然道:“我到墨州去一次,这刀子都架到脖子上了,总得给王大人送个信。”

      夜来骤雨,雨后暑气蒸腾。天气顿时热的出去无聊,在屋里又睡不着。平江王最不耐这样的夏夜,在京城里倒不要紧,睡不着就叫来乐伎,翩翩舞蹈悠扬乐曲的闹腾,甚至干脆跑到近郊的山里避暑。在信州府里又不是先前装傻那阵,要什么也不好意思要,在屋里转了几圈心烦意乱,腾腾出了屋去找林晴朗。
      下人还来不及叫出“平江王殿下到——”,苏渺已经一挑帘子冲进去,口里还嚷嚷着:“小林,陪本王下——”一句话被“砰”的一声响打断,平江王一个激灵,定定神上前两步朝屏风后面看过去,却见林晴朗正从地上爬起来。晴朗人没还没站定,冲着一边的齐燕之吼道:“你发什么疯!”
      平江王摸摸鼻子,完全不知道这唱的是哪出戏。
      其实,在平江王来之前,林晴朗在房中处理公务,齐燕之随侍。一口气忙了一个半时辰一切处理完毕,晴朗伸个懒觉爬起来想走动一下,大概是坐久了腿脚发麻,刚走出一步就一个踉跄。齐燕之一边眼明手快,拦腰抱住,正在这时平江王的声音传来,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就放了手。这一下,晴朗一点防备都没有,摔得结结实实,这才怒的都不管平江王在侧对着齐燕之吼叫起来。
      平江王一头雾水的进来,晴朗稳定心情来行礼,待到燕之以“小人去端茶点”为由逃出去后,苏渺咳嗽一声说小林你们这是演什么戏啊?晴朗犹自带怒,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评价道:“谁知道他发什么疯。”平江王又咳嗽一声:“燕之这是心虚什么呢?”晴朗先是一愣,又将前后想了一遍,顿时脸上一热,暗骂道:“这个混帐!这算什么和什么啊——”
      平江王完全没往深里想,先发了一阵呆,忽然道:“小林,陪本王聊聊天。”晴朗愣了一下,心说刚才不是还要下棋么,怎么转眼就变。看苏渺心事重重的样子,竟然是当年陪着苏长安起兵前都不曾在他脸上见过的,暗地里叫一句“麻烦来了”,脸上笑吟吟的,侧坐他身边。没一会,燕之端茶进来,另有时鲜水果及精致茶点。晴朗亲手盛了一小碗冰镇果羹端给苏渺,柔声道:“王爷想聊什么,诗词曲赋、琴棋书画?实在闷得慌,小林给您唱支小曲跳段舞?”平江王扑哧一声,差点喷了满口茶,呛咳几声摆手道:“放过本王吧,这会儿皇帝陛下都不敢让你唱小曲跳舞了。本王还想多活几年。前车之鉴都还在那里呢。”
      “殿下说什么啊——”
      “沈书吏、白典签……只怕死的那天都没想明白死在谁手上,为什么死吧?”
      晴朗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来来,长夜无聊,说说看,到底是为什么?本王都没想明白过。”
      “殿下没想明白原委,就说是晴朗杀人么。”
      “嗯——人确实不是你杀的,你借皇帝……昔日的忠平亲王之手罢了!”说到这里放声大笑。
      美人儿哼了一声,扭过头。
      平江王凑上来,柔声道:“小林啊,我们好好说话。不是答应了陪本王聊天。你说,我们到这里已经个把月了吧。”
      “是啊,春末到盛夏。”
      “终于要结束了。”
      “不结束下官也受不了了,还有偌大的平州等着我呢。刚刚才官复原职,可不想出什么岔子又降级罚俸的。就那么点薪水养那么多人,经不起折腾。”
      平江王差点又喷茶,又一阵呛咳,搭着她的肩膀说放过本王吧,齐燕之的吃吃喝喝都是皇上的钱,你刺史府的仆佣都是官家的钱,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自己买的上下算起来不超过五个,你养谁啊。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有时候想想,这个八月虽然辛苦,却也有趣。即将曲终人散,颇有点留恋。”
      “殿下留恋的只有一个人吧……”
      “花娘子……会判什么罪?”
      “留国律令,杀官劫囚,凌迟处死,全家连坐。花娘子的家人都死在上蔡,后一条免了。”
      “小林啊……要听律令我还问你做什么。本王再没用,也是让王傅教导了好些年的。”
      “李钦与秦孝、丁跃等人关系密切,这毋庸置疑,但‘通敌叛乱’这四个字还轮不到。他是件冤案,既然是冤案,花月娘杀官劫囚也算不上错。加上他们都立了点功,七七八八折下来,最多流放边关。再有个人说两句好话,不流放到那么远也成。”
      “也就是没为官奴?”
      “嗯——”
      “若是本王为她做个保呢?”
      晴朗还真没想到平江王能直白到这个份上,心说这又是什么和什么呢,不过是一夜风流,之后也没看他们搅和在一起。一夜风流后平江王放人放得那么干脆,过了个把月又没新添过彩头,偏偏腻歪起来。暗地里叹了口气,佩服花娘子好手段,平江王一辈子吃喝玩乐、倚红偎绿的居然还能栽进去。
      “殿下是想要到皇帝面前为花娘子求情呢,还是说给官府点好处,发配官奴的时候发到您的王府?”
      “小林——”
      “殿下是不是想收了花娘子?”
      “是!”
      “花娘子身份太低,又有官司,所以殿下找我商量看怎么能瞒天过海?”
      “到底是小林,说起话来多轻松。”
      “侯门一入尚且深似海,何况王府。不过,秦孝前车之鉴,殿下就不怕?”
      “秦孝什么东西,也配拿来和本王比。”脸稍微沉了那么一下,旋即又笑吟吟的:“本王怎么疼人的,别人不知道,小林你还不知道。”
      晴朗都想给他一巴掌,心说我知道个大头鬼。
      平江王说完了喜滋滋的幻想起来,从那一夜艳遇,幻想到花娘子进了府要怎样安置,以及将来王府中相伴相依的旖旎,更想到花月娘不同府里那群娇滴滴的,将来“微服私访”也能带在身边,天涯海角的何等快意。想到喜上眉梢,春色满眼,直到听到晴朗轻轻一声咳嗽,才想起来八字还没一撇。瞟一眼,见美人脸上没半点笑容,正经的好像马上要传令升堂。又愣了愣:“小林想要阻止?”
      “下官斗胆,确实想要阻止。若是皇帝知道了,也必然是会阻止的。”
      “哎?”
      “花娘子沦落风尘,李钦却至今未娶——花月娘没有看错人。李钦身陷囹圄,花娘子舍生忘死——李钦也没有用错情。两情相悦如此,殿下忍心拆散?”
      “两情相悦……李钦有情有义,早该娶了月娘。月娘这样的女子,浪迹江湖受尽凄凉,本王不舍得。”说到这里狠狠瞪一眼晴朗:“本王白疼你了。知道心痛什么李钦,便不知道笨本王也是会心痛不舍的?”
      晴朗扑哧一笑:“殿下失了花娘子,不过是后花园里万紫千红少一株。花娘子失了李钦,便是一辈子再没盼头。我不是心痛李钦,而是对花娘子,感同身受。”
      “………………”
      “若非情深似海,一个女子岂会为了一个男子而向别的男人献身。”
      平江王心中一跳,暗道:“这天不能聊下去了。”当下打了哈欠起身回房,出了门反反复复思索林晴朗最后那句话,心里竟然是难以描述的伤感。

      翌日,六月二十四。
      暑气蒸腾,万里无云。
      这一日,大将军廖江城直属的军队抵达信州,三千精兵,兵精将勇、生龙活虎。信州早已万事俱备,只待大军一到就四下开拔,紧守各地要塞。林晴朗带着平江王手谕,亲自前往墨州请王仲道到案。众人都知道这是老虎嘴里拔牙的活,想想就缩一下脑袋。
      大军出动,粮草先行。
      信州此次大规模调动兵马,虽然在自己境内,但各种军需物资还是装了一车又一车,信州城内城外,车水马龙。
      到得正午,又是一支队伍,大小车子,军士步伐整齐,大车上的东西照着运输军需的规矩,用桐油布裹得严严实实,从东城门入城。自从上蔡案后,平江王下令,所有进出信州的物品都要严查,如果发现运送军需以及大批贵重物资的车辆,不管有没有令牌,都要通知州府,由平江王派人复查。如此执行了月余,可这两日大量物资往返,这条命令也就松了。
      守城的士兵按规矩上前盘问,带兵的将领年纪不大,颇为高傲的样子,抄着个手下巴抬抬,对士兵的问话只有从嗓子深处传出的一声“嗯”。守城门的卫兵哪里敢招惹这种调调的人,随便掀了两辆车上的毡子,见都是些军需物资,当下跑到那领兵的面前点头哈腰说:“将军请。”
      那将官哼了一声,挥挥手,下面应一声推车预行。正在此时,但听一人高声叫:“这位将军留步——”一骑绝尘而来,到得近前跳下马快步上前,对那领军的拱拱手:“再下平江王驾前银曹官。奉王爷之命巡查四城,请将军谅解。”说罢也是一挥手:“弟兄们,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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