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古月玄

175、第一百七十五章

　　铁器碰撞声与哭喊声撕裂了平静的夜晚。

　　烈火与铁锈味紧咬着追赶着，风在耳边呜呜地哭，耳边的心跳声如一声声闷雷，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

　　画面忽然停住，头顶似乎传来一声低沉的呜咽——世界忽然倾斜，又剧烈的摇晃着。身体似乎被两股力量拉扯，撕裂一般的疼痛弥漫全身——然后是短暂的失重，又被大地狠狠锤击。

　　火光中，遍体鳞伤的老人被捆绑着，张着嘴无声的喊着什么，却被人一刀斩下头颅。

　　头颅咕噜噜的滚过来，已经失了神的双眸似乎还残留着祈求、恐惧和担忧。

　　红色从断颈处汩汩涌出，在地上画出蜿蜒的溪流。皮靴踩踏着生命编织的红毯，一步、一步靠近，金属的反光刺的眼睛酸涩生疼。

　　疼……

　　疼……

　　眼前只有冰冷的白和浓烈的红，起初是尖锐的刺痛，像无数钢针扎进皮肤，骨骼发出不堪负重的声响。再后来是灼热，像有人把滚烫的烙铁贴在皮肤上，像活物一样啃食着血肉。

　　周围人影幢幢，隐约能听到他们带着恶意的调笑。

　　疼痛褪去，周围的嘈杂扑面而来，夹杂着咆哮声、惊恐的呼救、拍打铁栅栏的金属颤音，像一枚炸弹在耳边炸开。

　　匕首刺破血肉，像是划开一层浸泡了水的牛皮。骨骼与刀刃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血砸在地面，“滴答”、“滴答”，越来越快，逐渐连成了线，“滋滋”的在地面上织成了网。

　　疼……

　　剧烈的疼……

　　不是皮肉，而是更深处的、连接灵与肉的丝线被缓缓的撕扯——仿佛听见那透明的线相继崩断的“嘣蹦”声，每断一根，眼前便闪过一道惨白的电光。

　　当最后一个连接点分离时，耳边响起不似人声的尖啸。心脏位置仿佛有黑洞在扩张，躯壳残留的疼痛记忆逐渐变得麻木，意识如退潮般从七窍流出，所有悲伤与痛苦仿佛成了远方模糊的残影，又消散在无垠的寂静里。

　　如一只木偶，近乎压榨天赋的修炼，对外界的感知愈发迟钝，只能机械的跟随唯一的清晰指令，进食、战斗、负伤、修养……

　　每次试图夺回身体，那清晰的疼痛总令人下意识的恐惧、退缩。

　　不愿就此沉沦，却被一双双携着锁链的手拽入更黑的深渊。

　　逐渐变得麻木。

　　可是，不甘心啊——

　　恍惚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说：别睡！别睡！

　　这声音如一根蛛丝，轻飘飘的粘在手上，微弱的力量从另一头传来。它无力阻挡坠落，却是黑暗中唯一的方向。

　　意识重新凝聚，不再做无用的挣扎。不是放弃，而是蛰伏，是等待。

　　力量充裕，时机已至。

　　奋力的向着亮点的源头挣扎着，铁链一条条绷紧，越是靠近，越是刺痛。

　　痛，但是活着！

　　灵魂发出无声的呐喊，铁链被拉到极致，除了一直陪伴的那个声音，白光外似乎也传来了更多的声音。

　　嘈杂的、惊恐的、哭喊的……

　　回忆袭来，噩梦般的场景击溃了最后的勇气。

　　锁链贪婪的汲取着身上的力量，用更猛的力道向下拽。那根蛛丝缠上手指，似是想拉住，却在下一瞬断成两截。

　　双手徒劳的挥舞，眼前的光越来越小，连一直陪伴着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就这样结束了吗？

　　最后的力气用尽，沉重的力量仿佛要将灵魂碾碎。负面情绪的泥沼中滋生出绝望，如同凶恶的巨兽将意识吞尽。

　　彻底陷入黑暗中。

　　眼前忽然炸开，一双大手撕破无边的黑幕，刺目的白光灼着双眼，看不到、听不到，只有极致的白，和被双手温柔捧着向上。

　　有水流从身边溜过，轻飘飘的灵魂逐渐凝实，散落的意识也终于有了归处。

　　沉重的、“活着”的感觉。

　　有呼吸、有心跳。

　　有人在说：别怕，我的孩子……

　　温柔的、小心翼翼的，仿佛在对待最珍贵的宝藏。

　　渴望着这份温暖，委屈却涌上心头。

　　白光散去，眼前是漆黑的发，和毫无防备的脖颈。

　　近乎本能的一口咬上，力道却轻柔的留不下一丝痕迹。

　　有只手轻轻的拍抚着背部，声音仍在继续：不怕，不怕……乖孩子……

　　眼睛被水模糊，染湿了脸颊边的衣裳。张开口，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啊啊声。

　　如尚未学语的婴孩。

　　那手抚上脑后，周围的声音变的极小。

　　隐约听到说：处理干净，一个不留。

　　冷冽的如积年的冰川。

　　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温暖的力量裹上来，抚平了内心的不安。

　　当心绪平稳下来，再抬头，两侧的人随着移动的方向一排排跪倒，或凶煞或阴鸷的面孔上是温驯的臣服。

　　身旁的人似乎宣布了什么，而后便是山呼般的回应。

　　但听不清。

　　周围的颜色变淡，却不在害怕，那令人安心的温暖一直都在。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熟悉的呼唤：“阿福，阿福！起床啦——”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周围是熟悉的景色：极品能量石所建造的房屋，密封的窗户，摆满了启蒙书籍的书架，略有些凌乱的地板……

　　虽然“病”好了，但缘翎老人认为阿福的精神体依然比较羸弱，所以仍旧住在这个屋子里蕴养，只不过这次是真的没有任何明面暗面的“禁足”了。

　　平安坐在床边，注意到阿福脸色不太好，将手贴上阿福的额头：“不舒服吗？”

　　阿福蹭了蹭平安的手，摇摇头，坐起来。

　　“那是又做噩梦了？”

　　“嗯。”阿福点头，但这个梦好像和以前的不一样。

　　以前的梦里，他看到另一个“自己”被锁链缠绕，他拼命的想把“自己”拉上来，但总是力不从心。而这次，他就是那个“自己”。

　　那个在黑暗中挣扎了很久的“自己”。

　　还有那个将“自己”拯救了的，看不清容貌的人，那种陌生又温暖的感觉……阿福总觉得，那个人对自己应该非常重要。

　　阿福刚想开口将梦境讲给平安，话到嘴边，却又一阵茫然。

　　平安关切道：“怎么了？”

　　“阿福……不记得了。”

　　他觉得自己不该忘记，可偏偏一点也想不起来，阿福扁着嘴，表情像是快要哭了。

　　这可让平安心疼坏了，赶紧抱着阿福安慰起来：“没事的阿福，重要的事情一定不会真的忘记，总有想起来的时候。”

　　怕阿福轴起来，平安后面那句话就没说：如果真的想不起来，那就说明不那么重要。

　　毕竟只是个梦而已，忘了就忘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安抚了一会儿，平安才提议：“既然今天不舒服，要不然，今天就不去上学了吧？”

　　阿福一个激灵，什么梦啊难过啊都抛在了脑后，一边喊着“那不行！”一边抓起衣服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今天是第一天去学校，不能迟到！”

　　既然病好了，按照缘翎老人的逻辑，那就得接受正常的教育。所以圣临节过后，就让金狮安排阿福进了和平安同一所学校。

　　而今天，就是阿福上学的第一天。

　　他可是期待了好久了，怎么能因为区区一个噩梦就耽误了呢？

　　平安哭笑不得，伸手帮阿福整理衣服，嘴里说着：“别急别急，还有时间，不会迟到的。师哥做了早饭，一会儿吃完饭他会送我们去，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