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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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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七天,苏玫的病才渐有好转。正好是上元节,本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谁料几月前皇后突发暴疾而死,皇上决定今年不作庆典,放朝廷官员回家沐浴吃斋三日,以告慰皇后在天之灵。说是沐浴吃斋,告慰皇后之灵,其实规矩并不严苛。许多不远千里赶来京都参加上元节的官员百姓,一时之间只好纷纷涌入客栈,京都人口暴增。
苏玫没想到,她再次见到钟弋,竟然是在自己家里。
假日第一天,全家人早早起来,着素白的绢缎衣服,静默一上午。到了下午,便可穿着平时服色,除了吃斋之外,也没什么其他要求了。
这时节天气炎热得很,虫鸣声聒噪不休。苏玫午睡刚醒,便出了薄薄一层汗,头昏脑涨的,便让筝儿备水沐浴,以解炎热。
她正洗着,忽然母亲房里的大丫鬟阿芳过来说,家里来了位贵客,母亲给她准备了些衣服首饰,叫她换上再去见客。说着招呼过来身后的小丫鬟每个人端着的桃木托盘放在浴池一旁。她们走后,苏玫出浴,筝儿过来给苏玫擦干净身体。
苏玫视线扫过去,几个托盘上都整齐地摆放着一件衣裙。那外裳似乎是贵重的红绸底子,上面绣着朵朵桃花,栩栩如生;领口又是暗纹的花边,做工精美。最旁边的盘中是一只镶满了珠翠的金钗,它较粗的一端嵌着一颗大如鸽蛋的浑圆珍珠,它内里又顺出七条金线流苏,流苏末端串着透明镂空的小琉璃珠子,倒是巧夺天工。苏玫长了这么大,也没见母亲戴过这钗子几次,但凡戴上,都不免是像上元节面圣这样的大场合。苏玫眼波流转:这位客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引得母亲如此重视!……池中波光粼粼,衬得这裙裳和钗子似乎也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筝儿跟了苏玫多年,见苏玫沉默,知道苏玫必定是不愿意穿上这裙子去钓金龟婿的。“小姐,您看这裙子如此精致不凡,且不说如何昂贵,单凭小姐的美貌,穿上这裙子必是美极了的。”筝儿见她毫无反应,继续说道,“小姐,奴婢知道您并不是不愿意嫁人,而是不愿意为了夫婿而做出改变而已。但是,夫人她本意是好的啊,您且听夫人这一回,只是见个客人而已,老爷是疼小姐的,要是小姐不愿意,也没有人会逼小姐的,是不是?”
苏玫也有些被说动了,便默许下来。之后乖乖让筝儿给自己穿戴齐整,便转入待客的前厅。
还没走近便听见苏老爷和夫人在说他们大女儿如何贤淑良善,如何端庄美丽……在苏玫看来,这些话的潜台词就是:我们的大女儿已经具备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属品的全部条件。
倒霉透顶。
难得的假期,阿柳不用去私塾,本来可以和阿柳玩一天的。都叫这个混蛋给搅了。
混蛋。
苏玫心绪纷杂,然而脚步不停。宽大的裙摆随着她的走动,绽出一个又一个大红色的漩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自己或许没察觉,但是她哪能想到,母亲是深知这套衣裙随人走而荡漾起伏之美,特意叫人把大厅一侧的遮挡物换成薄纱屏。这样一来,坐在厅里的人们都能看见红衣女子身侧的裙裾荡成的旋涡,犹如桃花般活灵活现,更衬得女子身材曼妙玲珑,使人更想探寻那女子的容颜。
苏玫这边却浑然不知。进了前厅,她低头问安。只听见有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苏小姐请起。”她抬头,正欲打量这个尊贵的客人,然而视线相交时,她生生把一声惊呼拢在心里——这位坐在太师椅上、和苏老爷谈笑风生的客人,不是那日跟她共占一桌的清癯男子又是谁!而站在椅边,一身侍卫服的人,不正是那个把她肩都打痛了的中年男子?一时之间,她心乱如麻。
见了她,那年轻男人似乎一点儿也不吃惊。苏老爷给她介绍:“这便是韩国公的世子。”
又一声惊雷在她心中炸开——他竟是世子?!如今权倾朝野的韩国公的继承人?!确实,这是个再好不过的金龟婿了。官位也比苏老爷大得多了。
年轻男子见她毫无反应,开口问道:“敢问苏大人,这便是府上的苏大小姐?”
“是的,是的。”苏夫人嗔怒地瞥了一眼大女儿,连忙接话道,“阿玫没见过什么世面,让世子见笑了……我们家老爷最疼这一个闺女了,她是老爷头个孩子,又是嫡生的女儿,自小吃穿用度都没亏待过的。只不过……只不过阿玫性子顽了些,整日想着射箭骑马,琴棋书画四样,更是从没摸过。不过阿玫除了这些,品性都是好的……”
苏玫慢慢醒转过来,退回母亲身旁站好。世子跟苏老爷继续寒暄。苏玫独自出神。片刻后,苏老爷提议,去花园里散散步。世子欣然应允。两个男人走在前面,那世子的侍卫一步不离地跟着自家主子,女眷、仆役随后。路上,苏夫人悄悄跟苏玫说:“世子本名是叫钟弋,是韩国公的嫡生儿子,韩国夫人是皇上的姐姐,她深明大义,当年为了招揽韩国公助皇上成就大业,不惜下嫁给韩国公。那年韩国公还随着皇上打天下,韩国夫人被敌军俘虏,她就是在监牢里生下了世子。可惜她早产,孩子是保住了,人没了……韩国公悲痛难抑,只沉浸在悲伤之中,孩子给奶娘照料。然而那奶娘没有照顾好孩子,常年颠沛流离、四处避乱导致世子小时候落下病根,一直有气喘病,韩国公一直流水价的往世子房里送名贵药材,总也医不好……你看世子脸色,白的跟纸一样……”
苏玫抬眼,顺手拨开阻挡视线的串珠流苏,视线飞跃,年轻男子正与苏老爷走在烂漫的花野间,此时夏日正好,阳光明媚,各色花朵争奇斗艳。万物尚且生机勃勃,然而钟弋一身月白螭纹长袍,越发衬得他整个人瘦削苍白,格格不入,犹如误入凡间的仙人。
苏玫瞧得呆了。苏夫人看她眼神发直,心情好了些许,悄声问道:“怎么样?世子虽然身子虚弱了些,但好歹有权有势。阿玫,他至少不会亏待了你……”苏玫一言不发,收回了视线。流苏坠子依然随着走动而摇摆,她却无心再去撩起。
天下之大,容纳世间万物、悲欢离合;天下之小,却让偶遇变为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