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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又见同学会 ...

  •   男人一身白,以往岁月里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的油滑气终于也沉淀下来。布置得跟净土似的会场在他身后成为模糊的背景,只有他,一身白地站在门口,作为新郎恭迎每一位观礼者。举手投足,全不见往昔。
      白潜皱起眉,在不远处站着看了一会,终于还是走上前。
      “你来了。怎么一个人?嫂子呢?”新郎看见他,露出虎牙来。于是,白潜简直要否定之前的想法了。这么多年,总还有些东西,是不变的。
      “她在国外没赶回来,下次再聚吧。”
      “是么,可惜了。小沫还老惦记着嫂子呢。”
      来回两三句,对话就接续不下去。正好有别的宾客来,白潜在新郎开口前留下句“那,再约吧”顺手正了正新郎那稍稍歪斜的领结,就进会场了。
      在后排的角落坐下,白潜将右手搁置在腿上。过了一会,左手轻轻裹上右手。
      即使维持着左手施力的姿势,婚礼全程,白潜的右手始终微微颤抖着。

      林白两家的交情不可谓不深的。从白潜的祖辈起,两家的利益就再没分得清过。这样交织在一起的同盟姓氏的晚辈们,自然也被大人们有意地撮合在一起:男男兄弟,女女姐妹,男女夫妻。到了白潜这代,就白潜白沉兄弟俩。而林家最小的独女已然被双方家长默认为白沉的配对,所以白潜和年龄相近的林家二子林瑚琏便从小作为彼此的发小成长起来。
      所谓发小就是,从出生到白潜出国读大学之前的这十几年,两人都在一起。
      年纪还小的时候,心性到底单纯。能有个玩伴一块作怪一块受罚,总是好事。于是白潜与林瑚琏组成了有名的林白二人组,在当时的社交场合里没少干捣烂别人的婚庆蛋糕啊脚踩别人的礼服裙摆等等这类的事。但白潜生性沉稳,这种低稚游戏玩不了几年也就腻味了。反正最终结果都是作功课,使坏被罚和主动做然后接受大人的赞赏,显然是后者给白潜的愉悦更大些。在这一点上,白潜和林瑚琏产生了根本分歧。对于林瑚琏来说,如何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天赋异禀的顽劣始终是人生要务。于是,两个人在上了小学交友圈扩大后也就渐行渐远了。
      说是渐行渐远,总还有着比起后认识的朋友来得深刻的联系。不见得往来有多频繁,但在林瑚琏偶尔想要进行一些酒肉活动以外的精神交流时,他第一个想到的总是白潜的卧室。林白两家住得不远,一个社区里隔了几个路口的两座独门独院。白潜那位于后门旁的一楼卧室的地理位置为两人之后那些年里未曾间断的友谊提供了物质基础。
      于是,白潜对于半夜突然有人敲打自己房间的落地窗户或是放学回家某人赫然翘着二郎腿在自己床上打电动之类的事,也算是习以为常了。

      时间走到两人的初中。白潜做完学生会长的分内事,还要为老师们对他的重视和信任付出额外的时间精力。每每回家,已是月上梢头。而林瑚琏被他那群狐朋狗友簇拥着,一般不怎么去学校。两人之间的交集愈加稀薄起来。这天难得周五早放,白潜的计划是补个眠晚上泡杯茶把搁浅了许久的萨义德读完,到了自家卧室前房门居然扭不开,他就知道再次与萨义德擦肩而过了。疏了口气,绕到后院,落地窗果然开了一半,白色的窗帘鼓胀着似乎在酝酿飞扬。
      “以后我要随手锁门了,省的自己房间进不来。”
      “诶嘿嘿。”
      林瑚琏一个劲对着他乐,笑得白潜头皮直麻。见他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光盘塞进播放机里,还关了灯拉上窗,白潜隐约想到了什么。回过神,屏幕上果然出现了一对纠缠着的□□。
      “谢谢你啊,这种事还记得我。”
      “那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我就料老兄你没心思关注身心健康,这不我来替你关心了么。”
      少年们一起看毛片也就那么回事。白潜从卫生间出来,看着林瑚琏的一双眼在关了灯拉着窗帘的暗色房间里一闪一闪的,不由觉得好笑。
      “跟你说了一起去卫生间么,还矫情,矫情憋死人吧。”
      林瑚琏没回应,起身往卫生间走。经过打算开灯的白潜身边,停下来。不知想干嘛。
      “怎么了。”
      “……你领子翻起来了。”说完,林瑚琏单手把领子的一角压平整,看了他一眼,甩上卫生间的门。
      白潜很莫名。咯哒一声开了灯,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短暂失明。脑海里闪回刚才林瑚琏的一眼,怎么想都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白潜习惯的是那个没心没肺整天钻研怎么捣蛋使坏激怒大人的林瑚琏。虽然林瑚琏早自己一步愈显高挑起来,偶尔在学校遇见人群里的他也闪耀得有些过分和陌生,但在自己面前,他一直都还是那个发小。
      之后林瑚琏又带着毛片来了几次。两人也重复着白先林后的进卫生间的顺序。每次,林瑚琏都会在出来后的白潜身旁停下。可能是领子上沾东西了,又或者是领子又翻边了,诸如此类的缘由,结果都是林瑚琏为白潜整整衣领然后再进卫生间。简直要变成一种固定环节似的。
      这次,果然,林瑚琏又在身边站定。
      白潜无声地叹气。这发小是脑进水了还是怎的,每每要来这么一手,还特纠结一神情,搞得自己总一身鸡皮疙瘩。
      林瑚琏抬手,可能是力道没控制好,抬高了手指直接触到白潜的耳垂。一路这么滑下来,停在脖子和领口的交界处。
      白潜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但他不确定这声音是哪一方发出来的。浑身的鸡皮疙瘩又都立起来了,这次甚至连指尖都激起微微的刺痛感。他下意识想抓住些什么,掌心沁出的汗凉得惊人,最终他抓住了自己的裤子。
      在手指停在脖子上的时间里,林瑚琏似乎有慢慢靠近自己。这次是不同的,白潜心道。他甚至想到了毛骨悚然这四个字。
      某种可能被掐断在几乎静止的时间里。白潜笑着推开林瑚琏,摸上自己的衣领。
      “又翻起来了么。我自己来好了,你去吧。”
      林瑚琏维持着被推开的姿势,背对着白潜,过了会走向卫生间。
      白潜开灯,停在落地镜前。衣领是一贯的平整。而自己,几不可察地颤栗着。
      之后,林瑚琏从白潜的生活里消失了一段时间,不长不短的小半年。对于恢复成发小模式,倒也是足够了。

      林瑚琏又怎会从白潜的生活里真的杳无踪影呢。关于林瑚琏怎么变本加厉地挥霍青春的消息还是陆续传达到白潜这里。白潜无视长辈们希望自己去劝说林瑚琏的授意,日复一日地做着自己的模范生。只是偶尔在失神的时刻,他会想起两人最后一次一起看片的情形。
      也许,在自己掐断某种可能的时候,就埋葬了某种未来吧。
      白潜有些沮丧,有些失落,也有些庆幸。循规蹈矩的时日一久,可能人真的会变得懦弱。

      再后来,林瑚琏自动地在初三时收心敛性,两人考入了同所高中。继续一度中断了的发小间的往来。
      两个男生都长高了,几乎齐平。保存着少年才有的单薄的两具身体偶尔并行时,白潜会不经意地瞥向林瑚琏的领口。所读的高中走的是私立贵族院校的路线,每套校服都正儿八经地系着窄长领带。林瑚琏自高中起一改以往张牙舞爪的顽劣,调皮还在的,只是转为恰到好处的清爽型。
      所以,在大部分时间里,林瑚琏的领口总是扣得规矩。于是偶尔,在清早去学校的途中,白潜瞥到林瑚琏因匆忙而忘扣的领口或是胡乱打的领带,他便停下,帮林瑚琏整好,同时看着领口上方那凸出的喉头滚动一下。每到这种时候,林瑚琏总一脸自然地道谢,或是感慨几句睡晚了之类的话。
      于是,两人又继续并排走。
      这样走完了并肩旅程的最后三年。
      如果说这曾一度中止的发小间的交往的前后真有什么区别,那便是白潜为林瑚琏整理衣领的这个细节。白潜总是顺手为之,林瑚琏倒也不曾拒绝。两人这么面对面站一小会,偶尔会听见彼此的气息。

      高中毕业前,白潜就被父亲告知已联系好国外的院校。这已被安排的未来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高二起时不时要一起吃饭的某财阀之女也要同行、同住加同研习。
      那个暑假,林瑚琏与一干同学修学旅行去了。白潜感慨着林瑚琏的班级同学还真是要好,顺便从林家打听了他归来的日子。到了那日,傍晚,在家吃完饭,白潜出门扔垃圾。完了朝林家走去。走过几个路口,停下。站着看了会。
      橘红色的低垂的天空下,是被拉伸到很长的重叠在一起的阴影。那是林瑚琏抱着一个女生,吻得很深。
      白潜生出模糊的欣慰,一切,都已经很好了。所以当林瑚琏不经意间抬眼看到他时,他觉得自己应该,笑得很温柔。

      基于双方父母颇为殷切的期待,白潜和同行的女生在国外过着和夫妻无异的生活。对方是个成熟而安静的人,与自己有着相仿的观念和生活方式,这让白潜有些惊喜。
      觉出她的温柔,是在两人第一次结合时。
      白潜正要为对方解胸衣的背扣。看着自己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对方的身体,白潜毫无征兆地被一种巨大的熟悉感侵袭。这个场景要命得熟悉,但无论怎样,白潜就是记不起它曾发生在自己生命里的何时何地。绵延的记忆便这样空出一块,简直听到了冷涩的风穿透而过的声响。指尖刺痛起来,逐渐蔓延,最终抵达心脏。
      “你怎么了?”女生已转过身看着自己,眉眼宠溺。
      “……啊?”白潜暂时得以从失落的疼痛里抽身出来,尚恍惚着。
      这个日后成为了自己终生伴侣的人,单手抚上自己的脸,对比出惊人的冷热与湿干来。在她的怀里,白潜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眼角在不断地漫出水线。
      “呐,”她轻声地问着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呢……”
      白潜想要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因为想起,而正是因为想不起。但他怎样,也发不出声音。

      而多少年前的那个夜晚,面对着生命里第一个且唯一的女人,自己突然遗失的那些记忆,白潜全在林瑚琏的婚礼上找了回来。
      他回过神时,婚礼正进行到高潮。牧师按部就班地提问,新郎新娘简洁而标准地应答。于是很快,就问到有没有其他人要对这场婚礼提出异议。
      白潜坐在礼堂的角落里,松开汗湿的左手。右手还在颤抖着,就这样很缓慢地抬起,直到停留在自己的领口。食指插进衣领,和拇指一起轻轻摩挲着硬质的布料。
      他的确都记起来了。曾经在自己的生命里,有一个细节多少次地反复上演。并且在这个细节的下面,潜滋暗长出怎样的欲念来。
      在他遗失了这么多年以后,在自己的生命里布下了太过隐秘而漫长的火种的这一切灼热的渴切之源头,瞬间燃烧成熊熊大火,将自己之后的人生,皆化为灰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又见同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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