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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我们吵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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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港生,真对不起啊,我临时有个采访任务,这、这一忙起来,就什么事都忘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港生的车子旁,拉开车门便坐到副驾驶上去,一面手忙脚乱的扣好安全带,一面一迭声地向港生道着歉,本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笑笑摇摇头,无奈地叹一口气,对我说句“真拿你没办法”之类的话,随后便不再追究,与我和好如初,甚至反过来哄我劝我,谁知这一次他对我的真诚道歉竟是无动于衷,任我说了半天,他也只是冷着一张脸坐在驾驶位上,一只手搭在车窗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一时竟弄得我不知所措,只得犹豫着去拉他的胳膊,问他道:
“你怎么啦?怎么不说话?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那条被我拉住的胳膊动也不动,我的这几句问话也没换来任何回答,再看港生依旧是那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完全没有了从前那种对我的体贴容让,而我自知爽约在先,心下本也内疚,便又抓紧了他的胳膊连连晃着,半是解释、半是告饶地道:
“对不起啦,是我不好——我这次的采访任务真的是来得突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工作起来就会全神贯注的嘛,以前和你约会的时候,我不是也曾经因为工作放过你鸽子吗?每一次你都说工作要紧,从来没怪过我的,这一次你也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忘了——”
我嘴上一边不停地堆笑撒娇,一边顺着港生的胳膊去握他的手,他只斜着眼睛瞥了我一下,两手却是不动,同时满脸不豫地开口问我道:“你昨天不是还说你打算辞职了吗,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你们报社的风气、不稀罕再做记者了吗?既然都要辞职了,干嘛还那么拼命?你瞧瞧你,为了一个采访,连正事都耽误了!”
港生说完这话便又赌气似的扭过脸去,我听他这意思,还以为他是心疼我工作太过拼命,怕我累坏身子,胸腔里顿时便暖意融融,急忙牵住他的手告诉他让他放心,我会量力而行,之所以过分投入是由于这次的题材难得,一个记者可能一辈子也未必碰得上一次,所以我才全力以赴一定要把它做好,用一篇震惊台湾的报道来告别我的记者生涯——可是正当我口若悬河越说越兴奋时,却又注意到港生的脸色竟是愈发难看,活脱脱一副强忍着怒气不愿发作的架势,直到我怔怔地刹住话头,盯着他的表情发愣,他才终于掉转脸来,极其不满地道:
“在你心里那个采访就这么重要吗?重要过探望妈妈、重要过向她报喜?我没说不支持你的工作,可是也要分个轻重缓急吧?为了去给妈扫墓,我连下午的活动都推了,早早开车来接你,就只为了能和你赶到妈的坟前,让她见见未来的媳妇,让她也高兴高兴,谁知你竟连如此大事都能说忘就忘,我call了你无数次也不见你回电,你说你怎么能——”
“Sorry嘛,我真的是没有听见,你知道我每次采访之前都会把call机设置成静音的啊,我也跟你说过如果我没有马上回复你的话,那就是我正在采访中呢,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仍旧赔着笑脸道歉,软语温存的向我的男友解释,尽管他刚才说话的语气让我很不舒服,只因自知有错在先才会一再退让,但港生却似乎并不打算就此善罢甘休,即便我已经真心承认了我的错误,他也难消余怒,不由分说便口气生硬地打断我道:
“我的确早就知道你有这个习惯,我不否认,约会时多等你几个小时我也没有怨言——但今时不比往日,我来接你不是为了逛街吃饭,是为了去看妈妈!可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漫不经心,为了一次采访机会就可以把妈忘记,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都能忘记——”
“那你想怎么样啊?我解释也解释了,道歉也道歉了,可你还是这副态度,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嘛?”
不欲再忍的我终于也沉下脸来,七分不乐里混杂着三分娇嗔的反问了港生,同时心底那种不适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对他方才所说的那些言论也更觉反感抵触——事有轻重缓急这倒不假,可问题在于他凭什么认定我的工作就是轻的缓的,只有去看他的母亲才是够重够急?孝顺老人尊敬老人当然无可指摘,可是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啊,所谓的“看”她不过就是去她坟上烧香叩拜,早去一天晚去一天也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港生他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若容我说一句最大不敬的话,那就是——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对活人大发雷霆,把活人的心情搞砸,当真有必要么?他母亲对他再好,终究是已然作古,今后陪他度过余生那漫长岁月的人,明明应该是我任菁菁才对吧?
“我还能想你怎样?墓地本来就偏远,你迟到了一个钟头,这会儿再开车过去天都黑了,那还怎么祭拜?你要是按时下班,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那好,明天我准时下班,陪你去给妈扫墓,你看如何?今晚我请你吃大餐,就当赔不是了,你想吃点什么?日本料理,还是意大利菜?”
我耐着性子强挤出一个笑脸,想把这话题岔开,港生不为所动,依然面容严肃,一字一顿地道:
“菁菁,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生气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是为了选取黄道吉日,才会非挑今天给妈扫墓不可的吗?我可以告诉你根本与此无关,况且妈也不是那种会在意这些的人,她那么宽容大度,一辈子与世无争,只要我们想着她她就很开心了……我知道妈已不在,但这不代表我们做儿女的就可以忘记她,更不代表我们就可以把她丢下不管——”
“谁要你忘记她、丢下她了啊,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迟到的嘛!”
我双眼一紧闭便大声喊了出来,两手也鬼使神差地攥成了拳头,心口烦躁得简直想要打人,这一下耳边瞬间变得一片安静,那个原本喋喋不休抱怨不断的声音戛然而止,总算让我的大脑里恢复了一点清醒,眼看坐在我身旁的男人满面惊愕之色,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显是也被我的这一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而我很快便发现他眼里的那抹忿意其实并未消除,相反还被我的这两句话激得肝火愈盛,这一来倒让我也惊讶得怔在了当场——我一直以为我的男友是不会生气的人,至少在面对我时从不会真的生气,可此时他的表现完全推翻了我的固有认知,我才意识到向来温和的港生也是有脾气的,而且脾气不小,他决不是凡事都会顺着我的性子来,可是,我——
“菁菁,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尤其是在对待妈妈的问题上——”
长长久久的沉默过后,港生那略显喑哑的嗓音终是又响了起来,我从这声音上判断出他是在压制着内心的不满,对于我今日的负约之举却是并未释怀,而我不知怎么,一听见他后面的那半截话,登时心头“腾”的一下窜起一股火来,一开口便是怒气冲冲地叫道:
“你张口闭口的,都是为你妈妈!谁还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呀,我们订婚的消息我爸妈还不知呢,凭什么就一定要先通知你的妈妈呢?你为什么不想着先陪我回到我爸妈家去,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俩知道?凭什么你妈妈就得事事优先?再说了我是你未来的老婆啊,平日里我对你不好吗?怎么你只怕委屈了你妈,却不怕委屈了我啊?!”
我越说便越是愤懑,鼻腔里也开始感到了丝丝酸意,我急忙抬起头来,不想让自己就这样掉下眼泪,心里只盼着一旁的港生能伸手把我抱住,像从前那般温柔的哄我破涕为笑,却不料这习以为常的一幕居然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竟是港生那更加愤怒的腔调,几乎就是在呵斥着对我叫道: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话吗?如果没有妈,我根本就活不到今天,妈为了我受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盼到我有了一点出息,可我却还没来得及好好报答她,她便闭上了眼睛——每次我一想起那个下午,想起妈在海边散步时脸上露出的笑容,我的心,就——”
“我先回家了,你不用送我!”
我一把扯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头也不回的向我在报社附近的公寓走去,把那辆车子、那个男人连同他的激烈言辞,以及他对他母亲的挚爱统统抛在身后,一直到我开门进屋,甩掉挎包和鞋子,一头扎倒在床上,我的call机也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家门外的走廊里更是一片寂然。我抱住枕头狠狠地哭了几声,胸膛里沉重得像是缀满了石块,喉咙里也跟着火烧火燎起来——这要是放在过去,怎么可能?我稍微有一点不开心他都要刨根问底,稍微有一点不舒服他也会嘘寒问暖,可是就在今天,我的男朋友,我的未婚夫,这个自相识起就把我当成宝的男人,这个口口声声指责我丢下他母亲不管的男人,却不但要跟我吵架,且还在我独自离开后对我不管不问,丢下我一个人牢骚满腹的躺在这空空如也的家中——为了他的母亲,他便要跟我吵架,还把我一人丢下!他总说他爱我,说我是他最爱的女人,可与他的亡母一比,我这个“最爱”,简直是无地自容!
我紧咬下唇从床上坐起身来,伸手到书架上抽出那本典藏版的《天若有情》,一翻开又看到了扉页上的那张黑白小像,看到了小像上的女人那明丽绝伦的面容,说来港生和他母亲的相貌倒有六分相似,特别是那对眉眼和略带忧郁的神情,只不过此刻的我已无心欣赏她的绝世容光,随手便将那扉页一翻而过,又将余下的书页翻得哗哗作响,直翻到书的最后一页、小说的结尾段落才终于停下——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午后,我和妈看完大哥之后去海边散步,我从来没见过妈那么高兴,好像所有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没事再令她烦恼,自从大哥坐牢以来,那天我第一次看见妈笑了,还笑得那么灿烂。那天下午妈没再醒过来了,她走得很安详,能够在她最美丽、最开心的时候离开,我觉得也算一件好事,不过最可惜的是,她始终没能等到,木棉花开的时候……”
唉,看这字字句句,都饱含着对他母亲——林莲好女士的爱啊,虽说母子之爱本是天性,何况那女人已死,就算我要吃醋也犯不着去吃她的,否则一旦传出去丢人的岂不是我?可是一想到他为了那个女人竟跟我冷脸开战,我的这颗心里便怎么也不平衡:这还没过门呢,婆媳间有点利益冲突他就偏袒老妈,以后嫁了进去那得什么样子?更别提这婆婆其实早已驾鹤西去,人家压根不管、也压根就管不到儿子媳妇的事?
我想得心烦不已,又觉胸口憋闷,即使在自己家中也觉得待不下去,于是索性拎包出门,回到报社大楼,开了办公电脑继续工作。本来我也答应过那Albert Brian,明日一早就把他的寻人启事刊登出去的,与其在家里怄气,还不如出来做事,完成一项工作可比吵架有意义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