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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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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
快点!!
忍足和跡部跑了不远,一遇到岔口就赶快拐了进去,仗着身体灵活和对这一带比较熟悉,在被破烂堆得不见天日的违章公寓间钻来钻去,专挑汽车开不进来的窄巷走。两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子在这场追逐战中反而讨不到丝毫便宜,每每眼看就要追上时,被意想不到的废弃物绊到或者挂住,又让他们给跑远了。
可是,两个小孩的体力速度毕竟不如对方,七拐八拐地,能暂时拉开一点距离,却始终无法甩掉追兵,随着时间过去,还是让他们越逼越近。
又拐过一个弯,他们合力把墙角的一摞空纸箱子推倒制造障碍。听到耳边愈发沉重的喘气声,忍足担忧地不禁放慢了速度,虽然比小时侯强了很多,但是以跡部的体能水平,应该已经超过负荷极限了吧……可是下一刻手被使劲一拉,跡部不领情地侧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催促他快跑,别婆婆妈妈的。
那双眼睛,异常坚定地聚焦在他身上,痛苦被压抑在因剧烈运动后眼眶酸涩涌起的水气之下,划出一道凌厉的光,就像割到忍足心上一样。胸口一痛,却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只能紧紧、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抛开犹豫,硬下心,拖着他拼命向前跑。
快了!再坚持一下!就快了!!
他们虽然一直拐着弯在跑,却不是被追得慌不择路,无论怎么绕,都是向着不二家的方向靠近的。熟悉的旧楼已经出现在视野里……已经可以看到屋顶的天线……和窗口晾的衣服……
就快了!!只差一点了!再穿过这条街就——
糟了!
全力奔跑的两人生生刹住脚步,心里一凉。
不二家就近在眼前,然而,上周还可以容纳一个人通过的巷子现在不知被哪家堆了一人多高的旧家具,堵得严严实实。
回过头,高大的黑影赫然出现在巷口。
周围好象一下子阴暗下来了。
男人先是一愣,一看到是死胡同,顿时明白了眼前的情形,哑着嗓子难听地笑了起来。
“死小鬼,你们再跑啊?!”他脸上身上到处蹭了一块一块的脏,还添了几道擦伤,同伴也不知在哪里走散了。居然被两个小鬼整得如此狼狈,要是传出去以后在道上也不用混了,他越想越火大,从腰间掏出弹簧刀,刷的一声,半尺余长的刀刃弹了出来。看着面容狰狞的大汉一步步逼近,直到冰冷的刀锋玩弄地拍打他的脸,跡部都忍耐着没有动,忍足也没有。这里还是比较靠近巷口的位置,还有机会被人看到得救或趁机逃脱,而后退,最终退无可退,只是死路一条。
男人以为他们是被刀子吓傻了,得意地大笑,“哈哈!叫你们跑呀?怎么不跑了?”有了刚才的教训,男人不敢再大意,只是玩弄似的用刀恐吓着他们,却不急于捕捉到手的猎物,而是联系同伴把车开到附近,再到这里会合。
男人架着刀,一边对着电话不耐烦地下着指示,跡部完全被遮在他的阴影里,而忍足则紧张地盯着在跡部眼前晃动的刀子。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注意有细微的脚步声走过巷口。
女性凄厉的尖叫声尖锐地划破凝滞的空气。男人一惊之下手本能地向前送去——
危险!!!
那一瞬间忍足没有任何想法,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只知道他是如此接近那双冰蓝的眸子,看得清落于睫毛上的灰尘和眼角的汗渍,但这些一点也不能折损光在异色的虹膜上折射的美丽,它们占据了他全部的思想。
然后他才重新感觉到其他,周围变得混乱嘈杂,柔软的金棕短发安然伏在胸前,而最清晰的却是从背部蔓延开的灼热的痛,伴随着每一次呼吸尖利地往身体里钻。他不由自主地僵硬和痉挛,麻木爬上四肢,却麻痹不了那种钻着剜着的痛,只是沉沉地坠着他的身体往下,往下……
跡部只觉得一片令人安心的黑色罩住了他,忍足黑色的发和眉眼,他柔软温暖的黑色呢子大衣。他愣住了一瞬。
只有一瞬。
下一刻质地结实的昂贵衣料被利器划破的声音,震碎了他一直努力表现出来的,所有的沉着和忍耐。他拼命从那个怀抱里挣扎出来,好象一切都没有变,他的鼻子眉毛嘴巴,直视着他的又黑又亮的眼睛。可是为什么他笑得那么牵强?为什么他的身体变得那么沉重?自己就要撑不住他落下去……一下子使不出力气也不肯松开手,被他的重量坠着他们一起向地面滑落下去……
笨蛋!笨蛋!武术课上哪次赢得了本大爷?现在多管闲事逞什么英雄?
跡部气恼地咬着嘴唇,浑然不觉已经咬出血来,他不知道怎样做才能阻止那些温热的液体流出他的体外,徒劳地去堵,感觉它们在自己手上逐渐变得冰冷
男人没想到真的失手伤了人,自己也吓着了,一边后退一边六神无主地扔了刀子。想想不行,又手忙脚乱地捡起来。留在地面上触目惊心的血迹,让受到惊吓的女人越发歇斯底里起来。男人在慌乱中想要堵住她的嘴,可是还没等他走近,高亢刺耳的尖叫声好像绷紧的琴弦,终于承受不了似的噶然崩断。她手中的购物袋也跟着落地,里面传来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头顶上有人大声抱怨着推开窗户,有更多的脚步声被骚乱所吸引朝这边过来了。
听着周围越来越大的骚动,忍足费力地想着,这下那些人应该没法抓他们了吧,暂时是安全了。
可是,到底还是把事情闹大了……怎么办?一定瞒不过去了……
还有刚才那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啊,是矜子阿姨的……真是糟糕……
小景,你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
你也真是的……你这样子看着我,叫我怎么想得清楚事情呢?
小景小景,我真的没事……你不要害怕……
小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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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意外的受伤事件,忍足错过了一周后设在外务大臣私邸赏樱会上的一个正式茶会,错过了那一年樱花的整个花期。他自然也没有赶上春假后进行的五年级的升级考试。
不过,事实上,赶不赶得上都已经意义不大了。在父亲的医院里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连夜从京都赶来的母亲。忍足心里有着小小的愧疚,因为比起一向坚强乐观的母亲红肿的眼眶,他更在意的却是母亲带来的消息:
“出院后就把他给带回来。”
——这是祖父下达的命令。
这也是意料之中了……他知道那场赏樱会有许多政商名流和各茶道流派的重要人物参加,取得列席资格的,是安在他身上“表千家流下任家元”的这个身份,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不但破坏了祖父处心积虑的安排,更伤害到对于茶道修行至关重要的身体,可以想象祖父有多么震怒。
忍足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副表情刚好落在推门进来的护士小姐眼里,她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忍足君,又在想什么啦?做复健的时间到了哦,医师已经在等着你了。”
“好的,我这就去。”忍足恢复开朗的表情,配合地伸出胳膊让护士拔掉点滴管,眉头也没皱一下
护士夸奖地摸摸他的头,这个早熟的孩子聪明又懂事,模样生得好,嘴又甜,整个物理治疗中心的医护人员,不论男女,不分年龄,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插花:喷~~~~真是万人迷的好苗子啊…………|||||||||)。
听说,是遭遇了绑架……因为不肯屈服才被刺伤的……
护士想起在治疗中心私下流传的流言,又想到好几次无意中看到男孩在独处时的沉默,脸上流露出不符合他年龄的心事重重。她不禁有一丝心疼的感觉,眼看为期两个半月的复健治疗就要结束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忍足自然想不到自己稍微走个神也能引发护士小姐这么多联想,他探头看了看窗外,见四下无人,才凑近压地了声音问道:“雪乃姐姐,今天的报纸……”
“带来了,一会儿还是给你压在褥子底下。不过你不可以看太久,小心不要让人发现哦!让主治医师和院长知道了,我们就惨了。你现在还不能劳累,要卧床静养才能好得快……”
“知道啦。实在是闷死了嘛,我躺得都快长蘑菇了。”男孩半撒娇半抱怨的模样,又惹来护士小姐一阵轻笑。
一片轻松的气氛中,垂下的黑眸里,有着呼之欲出的焦急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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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健室里,以要求严格著称的医师对眼前的小患者露出一个称赞的微笑,“忍足君,你完成得很好,做完这组休息一下吧。”
本以为大家族的少爷个个都是娇纵坏了的,吃不得一点苦,真没想到他在整个复健过程中不管多苦多累都能咬牙坚持下来,开始的时候经常是全身的衣服都汗透了,也没听他喊过一个“疼”字。冰帝大附属医院的物理治疗中心代表着同行业的全国最高水平,其复健治疗的严苛程度也是赫赫有名的,有多少大男人都坚持不过哭着嚷着要放弃,在这里工作了五年多早就见怪不怪,这一次却对一个才十岁大的孩子刮目相看。
汗从额头鬓角纷纷流下来,有些来不及流到下巴,就急急地滴落在地板上,可是内心的压抑和焦躁好象丝毫没有随着汗水释放出来。
三个月了,醒过来他已经在加护病房里,伤口一愈合就被送到位于东京市郊的物理治疗中心,接受复健治疗,确保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影响日后的修行。整整三个月,外界的一切消息都是对他封锁的。一定是出于祖父的授意,不,也许是忍足和跡部两家达成的共识,因为……景吾一次也没来看过他,想来也是被严加看管着吧……
忍足在医师喊停的指示下,缓缓放松,自如地转动了一下手臂,还好,复健的结果很理想,快了,就快要能够出院了!
他的伤在右侧背部靠近肩膀的位置。由于隔了好几层衣服,歹徒又是出于下意识的动作,刺入的力量不是很大,刀刃卡到肋骨上就停住了。虽然流了不少血,但没有刺伤肺叶,也没有割断筋脉,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可是对于两个家族而言已经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忍足家自不必说,跡部家可以说是相当难做——外人只道两家是世交,殊不知他们的渊源关系其实颇为微妙。最初的情谊还要追溯到三代以前,那时跡部的曾祖父只是一个留洋归来满怀抱负的年轻人,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认识了忍足家上上代老家元,得到其赏识并结为忘年交。跡部家的产业在早期能发展得如此顺利,也离不开忍足氏的大力支持……现在,竟然让忍足家重要的继承人在自家做客期间、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出了这样的意外,跡部家怎么也难脱责任。
忍足有一次装睡偷听到了父母的谈话,才知道跡部家获悉后立刻动用各方力量彻查,这么手法拙劣、破绽百出的的绑架犯哪里禁得住这种阵势?可真相却讽刺得很,主谋居然是小跡部的一个远房堂叔,因为生意失败濒临破产,走投无路了不惜孤掷一注,把主意打到景吾头上来。听说跡部老爷子当天晚上不顾众人阻拦,执意亲自上京都登门向祖父致歉。不难想象跡部家是怎样的风云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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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房,忍足迫不及待地翻出护士留给他的几张报纸——这当然也是被禁止的,是几个护士禁不住他软磨硬泡,看他实在闷得可怜,才答应每天把几份报纸的智力游戏版和娱乐版偷偷带给他。而《昭日快讯》和《东京日报》,游戏版和娱乐版那两页的另一面,正好是社会时事版的版面。虽然不是最重要的头版,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失望的,这却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到的获取外界信息的方法。
一个多月前有几篇豆腐块大的新闻,不痛不痒地报道了几次大规模的□□火拼灭了一个盛极一时的帮派。过几天又有几条简讯,白开水一样写下两句“跡部集团局部调整卖出XX厂、XX公司等几个附属产业。XX公司前负责人表示不日将全家移民加拿大”。
在这些乍看毫无关系的事件之间,忍足敏锐地感觉到了丝丝联系——真相就这样被掩埋了——在那一套他从小耳闻目见的豪门望族的法则之下。他不知道愤怒和心寒,哪个更多些。
小景呢?他又是怎样的心情?
更令人担心的是周助,从大人嘴里也好,报纸新闻也好,还能听到关于跡部家的只言片语,但不二家那边却是一点音讯都没有了。那时的情况虽然混乱,但他敢肯定,当时恰好经过的女子确实就是衿子阿姨。她一定吓坏了吧?有没有人送她去医院?周助呢?由美子姐姐刚取得了律师执照,去外地实习了,他一个人要怎么应付?他们毕竟是跡部爷爷的亲女儿和外孙,跡部家的人会不会为难他们吧?可是……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不好的预感像蛀虫一样蚕食着他心里微薄的希望。
他抓紧床单,忍住把报纸攒成一团废纸的冲动。
今天又是一无所获……他把脸深深埋进两腿之间的被子里。
小景,周助,你们在哪里?你们……都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