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冰倾玉·平意》青棠棠棠

4、第四章

　　陈欢回门后再过半月便是鼎兆通走库伦的日子。按规矩，商队在出发前得先到秦家的祠堂祭祖求祖先庇佑，同时也听一回秦老爷子的教诲。
　　按规矩，领队的秦天义和陈香、陈欢、郝明轩三人是得早早到祠堂门外侯着的，但秦天义打小就是个野性子，秦老爷子心里清楚，也不求他能有这觉悟，只要按时能来，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只是这日，一直等到吉时都快过了，院子里也没出现秦天义的身影。担忧不已的秦夫人暗自打发人在家里各处寻了几回，可别说正主，就连秦天义身边的两个跟班麻来根、麻来叶都不见人影。一时间秦家上下都有些焦躁，祠堂内，看似沉稳的秦老太爷也耐不住向门口望了好几次。
　　秦天义虽然不着调，但大事小事还是拎得清。陈欢站在郝明轩身旁，从向院门外张望的陈香身上收回目光，而后暗自思索，想起来前几日有两个日本人调戏秦府的驼夫媳妇还杀了人的事，便轻轻拉了郝明轩的衣袖，悄声说了“大和会馆”四个字。
　　郝明轩会意，皱着眉示意她噤声，抬眼便见一个仆人过来叫走了陈香。二人低声交谈，神色中透着急切。陈欢和郝明轩对视一眼，又看陈香急急忙忙转身就走，料想猜测怕是对了大半，心中难免发愁，但同时又为找到人松了口气，陈俊在外头，陈香又去了，秦天义大抵是不会做得太过火。他们默默地吐出一口气，随后继续安静地等在一旁。

　　不多时，秦天义便跟着陈香前后脚回来了。他这么一番折腾自然是又被秦老爷子押到了祖宗牌位前好好教导了一通。吉时已过，出发的时间却是不能再耽搁，老爷子领着众人按照惯例祭祖，便匆匆要他们上路。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城，几人站在秦府大院的门口目送，陈欢站在台阶上，看到陈香在秦天义离去时流露出的不舍的神情微微叹了口气，同郝明轩说了一声便挽着自家姐姐走了。她和秦天义的情感纠葛，着实令她这个妹妹头疼。
　　“姐，早上天义干啥去了？”
　　陈欢刻意绕开话题，陈香果真改了神色。她带着陈欢径直走回她们居住的院子，不再掩饰面上的忧愁，一五一十地将秦天义在大和会馆发生的事告诉了陈欢。
　　“持枪正面和渡边起冲突？还伤了两条人命？”
　　陈欢瞪大双眼，暗自腹诽刚才就不该顾着陈香的想法将那“混账”两字隐去。这混账秦天义干的都是什么混账事！他有种就早几天上门闹事，偏生要在这个时候把烂摊子丢给他们，秦老太爷和她姐姐之后肯定又要头疼好几日。
　　陈香显然也清楚此事的严重性，她再次叹气，并期望从妹妹身上问出些法子，“欢儿，你说这可咋办啊？”
　　陈欢只能先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分析劝解道：“姐，要按理说，天义因着驼夫这事儿往大和会馆讨说法也算师出有名，在那儿开枪也是自卫，自卫杀人情有可原，总体咱们这边还是占点理的。”
　　“是，你说的我也知道，但怕就怕在人家不讲理，这日本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子，天义这回怕是惹大麻烦了。”
　　可不就是嘛！陈欢鼓起腮帮子，这城里名声响当当的秦家二少哪一回捅的篓子不大？她别扭地替他想着法子，边说出来和陈香合计：“天义现在出了张家口，也算可以躲一阵子，只是这事儿等俊儿回来还是得跟爷爷详细说说，让爷爷找张都统说和说和才好。现下大和会馆的掌事是渡边正雄，这个人坚持表面客气，碰上这情况有个张都统在多少会好一些。”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香点头，“现在听你也这么说，我心里就有底了，等我再好好想想怎么开口合适，晚点就去找爷爷。”
　　这事到这里就算告一段落了，陈欢捏着茶杯等了片刻，见陈香仍旧蹙眉，终是忍不住拉了她的手询问：“姐，这儿没外人，你实话告诉我，你和天义的事你是咋想的？”
　　陈香和秦天义那也是自小的情分了，两情相悦，偏偏被秦老太爷定下的婚约给束缚住了。陈欢不太喜欢秦天义的性子，再加上他老喜欢欺负陈俊，所以打小跟他的关系就不算特别亲近。可是秦天义对她姐的感情她也看在了眼里，她无可否认陈香要是嫁给他是一件好事。
　　“姐，天恩哥出去那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啥时能回来，天义他……你要愿意，等天义回来咱们几个想个法子让爷爷改……”
　　陈欢还没说完就被陈香制止：“欢儿，你别说了，这事儿我们听爷爷的就好。你别操心我，和明轩好好过日子就成。你早上过来时不还说晚点要等花匠帮你布置院子吗？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去找娘，一道在小饭厅里吃顿饭，之后你再回去。”
　　这安排都快变成逐客令了，陈欢看她闭口不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瞄了陈香两眼，之后便讪讪地住了嘴。

　　因着这些事，陈欢下午便一直恹恹的，明娟沉浸在被天义派人送回来的喜悦中没发现，明轩却是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晚间，他将陈欢抱到床上，让她在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才低声询问：“怎么了？”
　　陈欢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郝明轩腰上的软肉，偏是不开口，待被抓住手没法动作后才郁闷地看了郝明轩一眼回答：“我在烦我姐、天义和明娟的事儿。”
　　明娟喜欢天义，天义和陈香两情相悦，秦老太爷定下明娟和天义的婚约，恰是合了明娟的意，但也给天义和陈香之间多布下了一道障碍。
　　“天义喜欢陈香，娟儿嫁给他会很辛苦的，我也舍不得，可是娟儿对天义的喜欢不比天义对陈香的爱少。”郝明轩也不止一次为这个事头疼过，可是每次看到郝明娟提起秦天义时眼里闪现的光和脸上的笑容，他就舍不得去打破妹妹的爱情。
　　“娟儿和天义要是成亲了，我怕到时候痛苦的会是三个人，一边是姐姐一边是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真不想看她们两个都受伤。”
　　“所以你更希望天义和陈香成亲。”
　　陈欢没有否认：“天义和陈香，娟儿和俊儿，要是这样就好了。”
　　陈俊喜欢明娟的事，郝明轩也清楚，对于陈欢的想法他不可置否，相比较天义，陈俊确实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可是明娟一颗心都在天义身上，他毫无办法。而且目前来说，陈香和天义也没有达成共识。
　　郝明轩看陈欢越说越愁，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这事啊，咱在这儿怎么想都不好使，解铃还须系铃人，等天义回来，我们再去找他谈谈，看看他是怎么个想法，到时候咱们再说。”
　　“嗯。”陈欢点点头，眼下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了，只能继续等待契机。她窝在郝明轩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自己散落的长发，少顷手中的那一缕便被另一只手指绕走。郝明轩话锋一转，提起一件事来：“先前爷爷跟我透过口风，打算等天义回来就让他和明娟成亲，不管到时候结果怎么样，相关的婚事用具什么的咱们这边也还是要准备妥当，这就得辛苦你了。”
　　“这算什么辛苦？”陈欢轻笑，搂住郝明轩的脖子凑近他，“娟儿是我妹妹，给自己妹妹准备婚事哪里有这么一说。”
　　“是是是，夫人说了算。”郝明轩就势轻啄几下陈欢近在咫尺的唇。确立了名分，他的顾忌就少了许多，与陈欢之间一些亲密的举动也慢慢变成了他主动。陈欢先时还不大适应，现在倒是十分乐在其中。
　　也正因如此，到了次日清晨，陈欢才想起来秦天义和大和会馆的事，她暗自骂了自己一句“美色误人”，忙趁着梳头的空当把事情跟郝明轩简要一说，顺带也不忘提醒：“我昨儿和姐说的时候，倒没往深了想，这大和会馆要是只找天义麻烦倒还好，就怕他憋着坏要打鼎兆通的主意，真要这样，明轩，渡边这人你可要小心着些，谈生意的时候千万得多留几个心眼。”
　　郝明轩穿好衣服洗了脸过来给陈欢描眉，闻言一顿。陈欢着急看他：“你不会给我画歪了吧？”
　　眉骨处确实多了点黛色，郝明轩回神，轻轻将它扫开，复在陈欢额角落下一吻：“放心吧，没有，相信你相公。”

　　早饭还没用完，秦老太爷果然派人来寻郝明轩。他急急赶到，见陈香已经肃立一旁等候，二人交换了个眼神，郝明轩便知这事儿不小。一番商议后，秦老爷子决定让陈香亲自走一趟库伦暗地里保护秦天义，也要郝明轩帮他注意渡边的动向，最好是能找机会试探虚实。
　　陈香与郝明轩都应了。他们一道走出院门，郝明轩将双手背在身后，皱着眉头叮嘱身边的人：“陈香，这一路怕是不太平，你路上小心，千万要注意安全。”
　　陈香点头，但也像每次出门一般笑笑，“放心吧，这条张库大道我走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没事的。这回急着走，我回去收拾收拾就出发，欢儿那边你跟她说一声。”
　　“好，”郝明轩并未就此安心，“欢儿有我照顾，你放心。倒是天义，你盯紧点，可别让他再出什么事儿来。”
　　秦天义的性子，以及看似恰巧出在鼎兆通和大和会馆之间的矛盾，都让郝明轩直觉有一丝不对。陈欢晨间的话让他有些许心虚，但也提醒了他，他从渡边那里知道的内情比家里的这些人都多，可似乎，他不知道的事情也不少。
　　与陈香别过，郝明轩先回了一趟天佑德，午后才往大和会馆走了一趟。做生意这几年，郝明轩和不少外国洋行打过交道，他跟渡边就是在这时候认识的。天佑德生意稳定些后，郝明轩就开始查当年郝陈两家被灭门的事，然后关于秦家陷害他们两家的消息就这样传到了他耳中。一开始他是不怎么相信也不敢相信的，一直到渡边给他看了当年的府衙口供。
　　郝明轩知道渡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这个日本人的心思深不可测，可是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与鼎兆通抗衡，为了给郝家报仇，他还是选择铤而走险，和这只老狐狸合作。

　　晚饭后，陈欢在屋里看账本，她嫁过来后郝家的事务便都交给了她。郝明轩照例到院子里练刀，可心里却始终想着下午渡边告诉给他的消息。他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趁夜和大和会馆的人往滂江边检站走一趟。报仇也讲究一个契机，错过了这次，他很可能就没多少机会了。郝明轩打定主意停下刀，刚想回房，抬眼却见郝明娟端着茶走了过来。
　　几年过去，当年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郝明轩望着眉眼越来越有娘亲模样的妹妹，接过她递过来的布擦汗，一时感慨万分。郝明娟递过茶，模样乖巧，不免令郝明轩想起昨晚同陈欢说的事，他提道：“娟儿，我听你嫂子说你昨天做了糕点跑城外送天义去了？”
　　“嗯。”郝明娟点头。
　　郝明轩暗暗叹了口气，“下次别跑那么远了，在哪儿送不都一样？”
　　“哥，不一样。你看像嫂子，你头几年出门的时候她还陪你走一段才回来呢。”
　　“……”郝明轩无力反驳，只好换了个角度切入，“娟儿，你和天义呢，跟我和你嫂子不一样，天义这性子你要跟了他，将来要吃大苦的。”
　　郝明娟垂眼，复又笑了一下，“只要能跟天义在一起，吃多大的苦我心里都是甜的。”
　　他们家的人都是如此，表面上看着再好说话，内里却是坚定万分，只要认定了，便很难再改变。郝明轩看着郝明娟低头收拾，再看着她转身离去，终究只能摇摇头，也回了房。
　　屋里陈欢已经着人备了热水，只等着他回来擦身子。这几日突然便冷了许多，晨间和晚上皆有寒意，郝明轩常年练功体质好，但这天气陈欢还是怕他受了风着凉，便提前就让人准备妥当。她帮郝明轩换下衣服，却又听他让自己取出长袍。
　　陈欢奇怪：“天都晚了还要出去？”
　　“有个事儿，本来下午推了，但刚刚想着不安心，还是去一趟好。可能……明天晚点才能回来。”
　　陈欢一听，知道他要出城：“不能明天再去？”
　　郝明轩停了一下，摇头。
　　陈欢不再问，取出长袍、围巾和手套，接过手帮他扣起内衣上的扣子，细声叮嘱：“天黑不便，你路上小心，几处难走的地儿别急，最好找个人同你一道走，也有个照应。”
　　郝明轩握住她的手亲了亲，“我记住了，有人和我一起的，你放心。我走了你早点睡，不用等我，被子压着点，别着凉。”
　　“好。”陈欢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在大门前送他出了门。她心里有些疑惑与不安，但她还是无条件地选择相信郝明轩。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吩咐赵叔把门关好，转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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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走剧情了，修改了时间线，一天的事情调整成了两天。
为了缕清时间线剧情做出新调整，一些片段反复看了好多次，真的受不了明轩(季老师)哭，太心疼了。
另外，同学们开学愉快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