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冰倾玉·平意》青棠棠棠

24、第二十四章

　　这边厢，郝明轩与陈欢甜蜜温存，另一头，独自走在街上的陈香却是思绪万千。
　　早晨，当她转达完秦夫人的话之后，郝明轩出乎她意料地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捂着眼睛笑笑，而后看着她说了一句：“我从来都把大家当家人。”
　　郝明轩淡淡的回应令陈香不解，即便平常他是再冷静不过的一人，到此刻怎么还能清冷如斯？她迟疑，最后仍是发问：“明轩，你真的顾念着咱们的情谊吗？”
　　郝明轩端坐，目视前方：“我从来没想伤害过任何人。即便报仇，我也只是想拉垮秦家。”
　　“难道就非要报仇不可吗？”
　　郝明轩看了一眼陈香：“或许你认为秦家的养育之恩能抵清这段仇恨。但于我而言，恩是恩，仇是仇。单就我郝家，家里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我就无法释怀，我不可能让我爹娘白白送命！”
　　“何况还有欢儿是吗？明轩，你老实告诉我，这事儿欢儿到底参与了多少？”
　　“奶奶、岳父、岳母打小都待我如亲孙、亲儿一般，他们的枉死我也没办法放下。而欢儿，由始至终我都没打算告诉她。这原本就是我自己与自己的一场战争，等鼎兆通垮了，所有的一切也就都结束了。”郝明轩叹气，“可我还是瞒不过她，我去滂江边检站找赵一平的时候她应该就有所猜测了。她跟着我去了多伦，在那里我们才把这事儿说开了，我也才知道，她十三岁就知道了这事儿。”
　　“你们为什么不早说？欢儿隐瞒了这么多年，你也憋在心里头不说，你们要是早说出来，事情或许就不会到这个地步了！”
　　“陈香，秦家现在这样我脱不了干系，你怪我我无话可说，但欢儿确确实实没想过报仇。我们选择隐瞒，是因为我们知道，如果知道这一切会有多痛苦，我们都不希望你们再承受一遍这样的痛。”
　　“那你们又为什么要说出来？”陈香更为激动，“现在家里头，天义见天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娘也整日长跪在祠堂念经、以泪洗面，难道这就是你们希望看见的结果吗？”
　　郝明轩苦笑：“陈香，难道你以为我们是在报复吗？那天那种情况，如果最后欢儿没有把真相说出来，那么天义的子弹最终会射向谁？我可以死在秦天义枪下，但是欢儿和娟儿要怎么办？离我那么近的她们又会不会遭到无妄之灾？”
　　当日陈欢被推进诊室救治，手上沾了血的郝明轩在外头等待时深觉后怕。在秦家，他只想着隐瞒真相，只因着愧疚与悔恨打算默默承受，却忘了身边最亲近的妻子和妹妹。他们之间的爱是相互的，在他为着她们闭口不言的时候，她们又何尝不是在担心着他？
　　那日的无助到现在记忆犹新，郝明轩无法再继续想象任何不好的可能，陈欢的差点流产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教训，太过隐忍到头来受伤的或许正是他身边的人。念及此，他也一改往日作风，直截了当地同陈香开口：“陈香，如果当日你只看到了欢儿的咄咄逼人，却没看见她的隐忍，那么我想今日的你不适合探视。大夫说欢儿不能再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你是她的亲姐姐，应该知道自己对她的影响有多大，就差几天了，我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回家，你能理解吗？”
　　陈香哑口无言，沉默半晌终是情绪低落地道了一声：“好。”郝明轩接过她递过来的食盒，目送她离去，这才叹息着回房。

　　秦老太爷在世时，时常夸赞陈香、陈欢和郝明轩三人心思细腻，做事谨慎又果决。可直至今日陈香才发现，自己和郝明轩、陈欢到底不是一类人。
　　陈香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失落，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身旁的一切仿佛都成了幻影，就连耳边嘈杂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
　　一路顺着人群左拐右绕，待陈香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兜兜转转走到了家门口。不是秦府，而是陈府。

　　当年陈郝两家出事，宅子也被抄了。因着满门抄斩的忌讳，待官府拍卖时，有意收购者寥寥，也是因为如此，尔后秦老太爷走了关系又花下重金便一同将这两所宅院买了下来。秦老太爷的意思是，待他们几个孩子长大，便将这宅子物归原主，赠还给他们，但郝明轩自己经营天佑德挣了些钱，还是按当年的价钱把佑徳府给买下来了。至于陈府，陈香、陈欢和陈俊的积蓄显然不足以买下原先的陈家，并且对于陈香自己来说，决定活在当下的她而今依赖秦家更甚于陈家。所以，关于这所宅子的所有权，陈香并没有那么在意。不过，当陈俊成年，秦老太爷还是守诺将宅子的地契交给了他。

　　大门没有关紧，留下一道缝，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里头传出。陈香推门而入，走几步迎面遇上拿着花锄衣冠不整满头大汗的陈俊。两人皆是一惊，同时问出：“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今儿和别人调班了，早上就过来收拾收拾，中午过去看二姐。姐你怎么来了？”陈香很少到这边来，故而陈俊忍不住又是一问。
　　“没什么，走到这儿了就过来看看。”陈香环视院子里洒落的工具和土，又问：“你这是干啥呢？”
　　“没啥，”陈俊脸上少见地带着笑意，“就是打算种点花拾掇拾掇，让这里头有人气些。”
　　两人正说着，门外就传来一阵吆喝：“陈队长，陈队长在家吗？”
　　陈俊大声应了一声，扔下工具就往门口走，陈香也跟上他的脚步，到门前一看，发现是一个矮个花匠拉着一板车的花过来了。
　　陈俊看完车上的花，朝花匠点头，就准备和他一起把花给搬到院子里。
　　两人边走边聊，陈俊指着前头新砌好的小花坛问花匠：“老王，你看看我这整的，行么？还有你说的土，这些够不够？”
　　老王放下怀里两盆花，绕着花坛走了一圈，弯腰蹲下看了几眼，又捻起土闻了闻尝了尝，这才笑呵呵地开口：“行！陈队长这准备得挺好，一会儿我再帮您把花种上，这花呀就算在您这儿安家落户了。”
　　陈俊也笑：“那就劳烦您了，需要我搭手你就只管开口。”
　　陈香看陈俊难得的欢快，再看看他和老王乐在其中的忙活，心里那股难受劲儿瞬间就消退了不少，便也卷起袖子和他们一起搬起花来。

　　老王这花养的好，天不亮就从城外往城里送，到陈府时，花瓣上还带着露珠。陈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一株一株隔着距离小心翼翼地往花坛里移植，见他手上的活计快完了，这才递过备在一旁的水。
　　老王赶忙摆手，到角落里舀水洗干净手之后才接过碗痛痛快快地喝了水。陈俊拿出备好的钱交到老王手里，道：“老王，今儿个辛苦了，三十五大洋您数数。”
　　老王蹲下，把手伸到钱袋里，先是数出了五块大洋放到花坛边沿：“郝少奶奶是熟人，您这花坛又是自己砌的，这工钱我就不能要了，给口水喝就成。”
　　陈俊刚想劝，又见老王数出十五块大洋摞成三摞道：“这花钱郝少奶奶也先给了一半了，您这儿再给我十五就成。”剩下的钱，老王也不再数，乐呵呵地就往怀里收了。
　　陈俊被老王这一通操作弄得一愣一愣的，霎时突然就明白了陈欢给他的那一大袋说要给老王的干货是什么意思。他让老王在院里坐下等着，又塞了包糕点进去，将它们一并递给老王：“这些是我二姐托我给您的，这糕点您回去路上吃。”
　　“哎哟，”老王一拍腿站起来，“您和郝少奶奶这也太客气了，不成不成。我把这水囊灌满我就走了。”
　　“唉！”陈俊有些急了，但他一向应付不来这种场面，只得求助地看向陈香。
　　陈香拿过陈俊手里的东西，塞到老王手里，拍拍他的肩道：“老王，我妹妹既然准备了就是要给你的，你收下就是。你要是不拿，到时候她少不了又要跑一趟送到你那儿去。”
　　“这可使不得。”老王连连摆手。
　　“你和我妹妹是熟人了，她这性子能不能把东西送到你家去你应该也能想出来。她现在有了身子，跑来跑去也不方便，你就当这是喜礼，好好收下就是。”
　　“哎呀，郝少奶奶有喜了！真是大喜事一件！”老王闻言连忙道喜，说了一堆吉祥话，托陈香和陈俊将这话带给陈欢和郝明轩，这才不再推辞地把东西给收下，然后又连连道谢。

　　老王走后，陈香帮着陈俊收拾散落在院子里头的工具，边动手边问：“你这修院子的事你二姐也知道？怎么都没告诉我呢？”
　　“也没有，我这就是添个花花草草什么的，也是临时起意。你这阵子不忙嘛，二姐又对这些比较熟，我就问她去了。”
　　“你们啊，一个两个有事都不和我说。”陈香感叹一句。
　　“姐，你别怪二姐，她瞒着我们有她的道理。”
　　陈香迟疑：“这事儿你知道？”
　　“不知道。”陈俊没回头，“二姐那天的样子明显就是有事不愿意让我们知道。她既然这么做了，那肯定有她的道理，所以姐你别怪她。”
　　“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觉得我会责怪她？”陈香气急，“欢儿是你们家人，难道就不是我的妹妹吗？”
　　陈俊感觉到陈香的生气，想了一下她的话，便知道她大概是见过郝明轩了。
　　“姐，我不是那意思。你对二姐和我好，我们都知道。只是吧，就像二姐心里最重要的是明轩，你心里最重要的也是天义。二姐那天对着天义脾气那么冲，我怕你心里不舒服，所以才多说了这么一句，你要是觉得不中听我不再说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陈俊这话算是正中陈香的心事，自家姐弟，把话摊开来说也没啥，她向陈俊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俊儿，这事儿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确实是有些埋怨你二姐，但不止是因为天义，还有我自己的原因在。你知道，有些事情一旦说出口就真的无法挽回了，很多事、很多关系也会随之改变，就像镜子上出现了裂痕，即便它还能使用，但也改变不了它曾经摔坏过的事实。看见裂痕的时候，我们总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经历。”
　　陈俊声音低沉：“姐，二姐不是那道裂痕，也不是制造裂痕的人。我们都不是。”
　　“我知道，所以我会克制。”
　　两人皆是沉默。许久，陈香又问：
　　“俊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相信我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