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冰倾玉·平意》青棠棠棠

2、第二章

　　陈郝两家因为结亲一事关系更为密切，但实际上在张家口，他们和鼎兆通的秦家关系也相当不错。算起来，三家可谓是铁三角。逢年过节，他们即便不聚在一起，也势必要备好礼送上门，因此陈欢他们几个又认识了秦家的天恩、天义、天仁三兄弟。虽然因为秦天义老喜欢欺负陈俊、秦天仁性格娇纵，陈欢和他们常有摩擦，但在一起玩的时候总体还算是开心的，所以陈欢也没记仇，欢欢喜喜地接纳了这几个新朋友，每每都要在陈老太太的院子里绘声绘色地讲着他们的出糗事迹逗奶奶发笑。
　　那时候，她还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继续。

　　后来，也就不到半年的时间吧，变故就发生了。
　　那天夜里，陈欢迷迷糊糊刚要入睡，就被陈老太太急急忙忙给摇醒了。
　　“奶奶，抱抱。”一睡下就柔弱无骨的陈欢像以往一样懒洋洋地伸手，却没被搂进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陈老太太语速飞快地吩咐人给陈欢穿好衣服，自己另拿着一个小盒子塞到陈欢怀里，郑重其事地对着还在犯迷糊的小孙女叮嘱：“欢儿啊，奶奶知道你聪明，所以你要记好奶奶的话，不能忘了知道吗？往后你和香儿俊儿要好好扶持，要像奶奶平日里跟你说的多笑笑，等你大了要和明轩好好过日子……”
　　她起皱的手不住在陈欢鬓边摩挲，后者直觉不安，嘴里叫唤着“奶奶”，皱着眉靠进陈老太太怀里紧紧抱住。陈老太太这次没推开陈欢，也没笑着让她别闹，反而是更紧地搂住她，随后快步走向院门，嘴里不停念叨：“奶奶的欢欢会好好的，会好好的……”
　　院门处没有点灯，但已有一个陌生男人等在那里，陈欢被塞进了他的怀里，眼睁睁地看着奶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然后她看见了同样被抱着的陈俊、陈香，看见了秦家，看见了同样不明所以和不安的郝明轩和郝明娟，也看见了秦老太爷和秦夫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那一刻，她终于确认，他们陈郝两家不好了。
　　陈老太太给陈欢的盒子，装着郝家的聘书、郝明轩的生辰帖和陈老太太娘家家传的玉镯。
　　陈欢看了又合上，夜里就这么抱着它哭着睡着又醒来。
　　这一日后半夜，脸上还挂着泪痕的陈欢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她听见陈老太太像往常一般喊她的声音。她打了个激灵睁眼，可入目的却只有看不清晰的床帐。陈欢出神地盯着黑暗的房间，默默地应对着那不知缘何的恐惧。一直到心里的那股眷恋感越来越重，她才缓缓起身下床穿好衣服，偷摸着打开一道门缝，悄声走了出去。
　　天还黑着，秦府的路她也不熟。但靠着心里那个不断呼唤她的声音，陈欢胡乱走着，竟也来到了她以前来秦家时秦天义带他们走过的溜门通道。她又回头望了望看不太清的小路，最终咬咬牙选择凭着记忆顺利走向了后侧门，那里果然没有守夜的人。
　　大门紧闭，将外间的一切全都隔绝。陈欢只觉一阵压抑，她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想将对她来说有些沉重的门栓移下，忽听背后传来一声浅浅的呼唤：“欢儿。”
　　陈欢猛然回头，到那人走近了些，借着月色才认出是郝明轩。
　　“明轩哥哥，”陈欢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明轩哥哥，奶奶在喊我。”
　　郝明轩顿了顿，在黑夜中沉默良久，最终把手放到了门栓上，“我陪你去。”

　　郝明轩从来没有深夜在大街上走过，陈欢也不可能有。夜晚空荡荡的街道对于原本就不怎么熟悉路径的他们来说更为陌生。但他们就这么走着，在小巷子里穿梭，路过郝家的侧门、远远望见陈家的围墙，略微停顿后又继续向前，最终在一个巷子里停住了。
　　“欢儿？不走了吗？”郝明轩看陈欢靠墙坐下。
　　陈欢低声答应，只发出一个“嗯”的音节，便抱住双膝把头埋进胳膊里不再说话。
　　他从没有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模样。他也同样没有想过，他们的家会遭逢如此巨变。想起才刚看见的门上的封条，郝明轩心里就一阵悲愤，他紧握双拳，憋回眼中盈起的泪，过了好一会儿才在陈欢身旁坐下。
　　他有太多事要做，可他现下无能为力。他如今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陪着她，陪着她们。

　　周遭发生了什么，陈欢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想不起来。在她的印象里，她当时坐了很久，脑海里一直闪现的却是家中院子里的那架秋千，一些从未注意过的细节在此刻莫名清晰。她正想伴着这样美好的回忆闭上双眼，突然间却有一股极其强烈的眷恋感袭来，她忍不住全身颤栗，耳边仿佛传来了奶奶的呼唤：“欢儿，奶奶抱抱。”
　　天飘起了细雨，郝明轩感觉到陈欢的颤抖，轻抚她的背部想要给予安慰，可是陈欢的抽泣声越来越大，他听见她在喊“奶奶”，还有“爹”、“娘”。
　　悲恸的情绪最易传染，郝明轩不由得也红了眼眶。几日来的压抑使他在这一刻迫切地抱住了陈欢，“欢儿不怕，明轩哥哥在。”
　　“明轩……”陈欢在郝明轩怀里泪流不止，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她憋了好几日的话语，“奶奶走了……娘还没教会我怎么做茯苓糕……爹答应我的小马驹也还没送呢……明轩，明轩哥哥，我没有家了，明轩……”
　　他同样也没有了。
　　郝明轩不知道怎么回应陈欢，他只能将她抱得更紧，嘴里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欢儿，我在，我在。”

　　陈老太太过世了，在陈欢外出当晚病死在了牢里。
　　而天明时分，被郝明轩牵着回到秦家的陈欢在抵达大门前便承受不住晕了过去。她这一病，再醒来就是三天后。这三天里，悬在所有人心头的恐惧全都有了结果，他们牵挂、挚爱着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陈郝两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被轻飘飘的“满门抄斩”四个字宣告了终结。
　　没有人告诉陈欢这件事，陈香一直在照顾她，郝明轩天天过来看她，秦家三兄弟也时常端着好吃的过来，就连年纪最小的陈俊和郝明娟，在她面前也没哭过。可是她心里都清楚。
　　陈欢褪下了身上的饰物，自己找秦夫人换上了和他们一样的素色衣服，又将屋里的烛火一律换成了白烛，才在夜里在没人的时候捂着嘴闷声哭了一遭。

　　陈香在看到陈欢的丧服之后终于大声嚎了出来，她抱着陈欢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将这几日里传来的消息一一告诉了妹妹。陈欢脸色苍白，一双本来充满笑意的眼中盈满了悲哀，她紧了紧抱着她的双手，同样哽咽着安慰悲恸到了极点的姐姐：“姐，我们会好的，都会好的。”
　　陈香到底坚强，姐妹俩相互慰藉了一番后，她便好了许多，红着眼眶说是要去祠堂跪着守灵。她走后，陈欢就支开照顾她的丫头，强撑着身子又去找了陈俊一趟。一夕之间，这个咋咋呼呼的小胖墩变得异常沉默。陈欢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便带着陈俊到门口的台阶坐下，握住他的手，轻声哼起了母亲陪他们玩耍时最爱唱的那首歌，她以前总说这个调子太难学不会，可那不过是为了同母亲撒娇。现在她能完整地唱完这一首歌了，一遍又一遍重复，可直到太阳落山，直到弟弟终于搂住她的肩背跟她一起哼唱，他们也没能收获母亲的嘉许。
　　他们最终只剩下彼此，她不能再让任何一个亲人有事。

　　郝明轩是在晚饭后过来的。陈欢病未痊愈，下午又陪着陈香陈俊哭了两场，很快就乏了，体温也又一次升了上来。她皱着眉喝完丫头喂的药，昏昏沉沉地又陷入了梦境，等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她床边满面担忧的郝明轩。
　　“明轩哥哥。”陈欢开口喊他，声音是意料之中的沙哑，她侧过头咳了两声，后者回神，急忙从桌上倒了杯水过来喂她。
　　“饿不饿？”
　　郝明轩小心翼翼地擦去她嘴角的水渍，刚想将杯子拉得更高一些，就被陈欢抬手制止。她摇头，一手握住郝明轩略有凉意的掌心，一手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坐在床边的人自然是不赞成，可他更无法制止陈欢，最后只好扶了她一把，将一切安置妥当后才带着责怪的语气说道：“要什么我去拿就是。”
　　陈欢猝不及防地环住了他的脖子，柔声柔气地在他耳边低语：“我想抱抱你。”
　　郝明轩错愕，又听见她说：
　　“你还有明娟，还有我呢。”
　　“我知道你不想我看到你哭，那我抱着你，这样我就看不到了。”
　　“明轩哥哥，我在的，我也在你身边。”
　　俊儿有姐姐陪着，姐姐有天义安慰，明娟有你，你还有我呢。
　　郝明轩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出声，他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沾湿了陈欢的长发，也滚落至她的衣襟。怀里的小姑娘没有再说话，只是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背，就像以前每一次他安慰她那样，在他难过的时候，还有她会在他身边。
　　郝明轩对陈欢的承诺，每一声她都记得，所以他需要的一切，她也会毫无保留。

　　他们最终在秦府住了下来。
　　秦家收养了他们。
　　秦家人对他们都很好。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变了。陈香再也没在任何人面前哭过，她扛起了她们姐弟三人的半边天；陈俊慢慢恢复过来了，但比起以前，还是寡言少语了许多。郝明娟变得越来越懂事，乖乖的不再惹一丝麻烦；而郝明轩，即便他说自己已经没事了，可陈欢还是发现，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轻松地笑了。

　　好像一切都在变好，可到底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陈欢取下她手上的两个镯子，放进奶奶的盒子里，将它藏在了柜子最里面，看了一眼后微笑着锁上柜门。
　　生活还是要继续，他们都得好好活着。

　　由于有鼎兆通的注资，天佑德的小部分产业最终被保留了下来，郝明轩十六岁那年，秦老爷子把它们彻底交还给了它们真正的东家。六年的时间，郝家的天佑德终于又恢复了生气，而郝明轩，也终于有能力把郝家的宅院重新买回来。
　　这六年里，陈香成了秦家的武师，时常和秦天义护着秦家的货物走库伦；陈俊也不负众望进了警察厅；郝明娟被哥哥护得很好，仍旧像一位千金小姐一般留在家里跟着秦夫人学习操持家务。原本陈欢也是秦夫人的好帮手，不过自打郝明轩开始处理天佑德的事务要亲自出货办货开始，一些铺子里掌眼的活就被交到了她手上。

　　陈欢清闲日子被终结的那一天，她是好心好意带着和郝明娟一起新做好的糕点去慰问郝明轩的，没想到她刚坐下喝个茶的工夫就被她的未婚夫给套路了。
　　秦老太爷培养秦天义和郝明轩的时候，陈香和陈欢一般也是在场的，所以该知道的、该会的她也懂得不少。但不像陈香那样有明确的目标定位，陈欢一直想不太明白自己适合做什么，索性便来来往往在各处都做一段时间的事，或是陪着陈香走走库伦，或是跟着郝明轩学理账目，再不就是听秦老太爷提点一些生意上的事，如此倒是欢欢喜喜地过了几年。
　　陈欢聪明，秦老太爷也不拘着她，任由她自己安排。因而这么几轮下来，陈欢的见识就涨了不少，什么大的小的、新的老的物件，能见的基本都见了个遍。再加上她从小就有的天赋，陈欢在辨识珠宝、古董等贵重物品方面的准确度逐年提高，到现在大半个张家口都知道秦府里头有位眼力一等一的陈二姑娘。是以郝明轩出远门的时候，实在应付不过来了，也会让掌柜的过来找陈欢帮忙镇镇场子。
　　这活计不忙，还有人帮衬，陈欢乐得自在，又念在是帮郝明轩解决后顾之忧，所以次次未曾推脱。她倒是没想过，郝明轩竟然想把她这个临时工提拔成正式员工。
　　陈欢过来的时候，郝明轩屋里还有几个掌柜的在，他也没让她退避，接过食盒放下，就拉着她走到了桌子前，看上面放着的几个装着首饰的托盘和打开的木盒。
　　熟悉的鉴定流程。陈欢看了一眼郝明轩，得到对方的点头后，感叹了一下这次鉴定的东西还挺多，就一件件拿起来瞧了。她没心没肺，一旁的掌柜们可是如临大敌，面色严肃，唯有郝明轩，仍是温润地看着她微笑。陈欢在一丝不自在中抬眼，见他面色如常，便没多想，继续自己的工作。
　　等她把东西都分好类整整齐齐放好了，才发现屋里一直关注着她的掌柜们都换了一副神情，面露喜色。她回头看向郝明轩，只见后者冲她笑了笑，对着几位掌柜示意：“陈二姑娘的能力你们都看到了，没有异议的话，就按我们之前说的办，以后我不在，你们几家铺子的事儿就由陈二姑娘代为处理。”
　　陈欢这才明白自己是被郝明轩给套路了，但她倒也先落落大方地对着各位掌柜回了礼。待他们离开后，陈二姑娘才状似气恼地对着郝明轩使起性子：“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郝明轩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就地取材，将糕点端过来哄她：“你往日里在店铺帮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这次和方叔一商量，干脆就放权给你，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万一碰到什么事，你也不至于束手束脚的。”
　　陈欢才刚已经明白他的打算，只是听完他的解释心里才觉痛快。她戳着盘里的糕点，板着脸故意又说道：“你也不怕我刚才鉴定失误，到时候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郝明轩失笑：“放心，你的能力我最是信得过，你倒不用担心我会有这一层担心。而且你忘了，你小时候我爹就说过，就你这眼力合该是我们郝家的儿媳妇，所以你就放心吧。”
　　陈欢脸一下就红了，她拿起那戳得碎了一半的糕点就往郝明轩嘴里塞，“吃东西的时候别说话。”

　　下午，陈欢还是留下来陪着郝明轩走了好几间铺子，这才慢慢地往郝府的方向去。明天，郝明轩就要搬出秦府回那儿去了。
　　郝家的宅子已经重新整修过，站在门口望着就是一番新气象。郝明轩在阶前停住，久久未动。陈欢知道他这是“近家情怯”，便拉起他的手走近扣响了门环。
　　管家赵叔过来开了门，一见是他俩赶忙让了进来。院里的灯笼已经全部点上，郝明轩深深地看了一眼，便让赵叔先行回屋，自己带着陈欢走遍了宅子。他们当年相携，只能在贴着封条的门外伫立，如今穿梭在熟悉的砖瓦间，旧日的各种回忆便一同涌上他们心头。
　　陈欢将头靠到了郝明轩肩上，偷偷憋回自己即将落下的眼泪。郝明轩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但步履不停，一直到最后一间，他爹娘以前住的房间，才带着陈欢留了下来。
　　屋里的家具都还在，赵叔还将它们摆在了以前的位置，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郝明轩细细地摩挲过每一件他熟悉的事物，闭着眼回忆当年的岁月。陈欢就站在原地等他、看他，直到被他牵到桌边坐下。

　　两人相对无言。陈欢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郝明轩的手，紧紧握住看向他询问：“明轩，你爱我吗？”
　　他们俩认识了十几年，一起度过了最艰难的十年，陈欢自然知道她在郝明轩心里的不同，但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说一句他爱她。
　　郝明轩看向陈欢，知道是前两日的事让她多想了。
　　郝明轩要搬出秦府重回郝家，秦老太爷也意识到孩子们都该步入人生的下一阶段了。于是那日，他把陈香许配给了秦天恩，把郝明娟许给了秦天义，又问及了郝明轩和陈欢的婚事。前两桩亲事都被应下了，只有郝明轩说是要再缓两年才成婚。
　　陈欢心里明白他这么做必有缘由，但还是忍不住要往旁的地方想。下午郝明轩的话让她羞红了脸，也定了她的心，可现在她还是想再问问他。
　　郝明轩回握陈欢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像当年在草原上那样，一字一句地郑重承诺：“我爱你，陈欢。你放心，这辈子，我的妻只会是你。”
　　“那缓两年是？”陈欢想着郝明轩最近时常与人应酬，怕他有什么难事瞒着她，“你要是有事就同我说，不要瞒我。”
　　她的眼神透着轻易难以打发的坚决，郝明轩心知今晚是躲不过去了，只好清咳了两声开口：“我上次去送贺礼，人家说女孩年龄大一些生养更容易，你才堪堪二十，我不想你太辛苦，所以咱们缓……”
　　郝明轩还没说完，陈欢直接就捂脸了。郝明轩笑着搂过她，“欢儿，等我，我会给你一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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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19/08/29 11：02
写这章的时候我哭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写出那种感觉，但是我脑海里浮现的场景让我觉得特别心疼陈欢和明轩。
上一章快0点的时候开始写，还算顺畅地写到了三点四十，这章从23点写到凌晨五点半，真是又秃头又落泪……但我真的爱他们。
添加了一些剧里没有的东西，同人文嘛，我尽量保证人物不ooc，这一些新的内容如果没有很大影响的话就不要和我较真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