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冰倾玉·平意》青棠棠棠

11、第十一章

　　次日，渡边如约而来，面色阴沉而去。陈欢看渡边的模样，心知郝明轩的账本起了作用，便面带喜色去院里寻陈香。
　　“姐，这下你可算能好好松口气了。”
　　陈香回头，面色依旧不好，显然未能释下重负，她摆手叹气：“天仁这事儿还不能算完，张都统那儿还没着落呢。爷爷在世时，张都统那是卖爷爷一个人情，但现在爷爷走了，他要是反悔，天仁这命可就说不准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陈欢压低声音凑近，陈香看了她一眼，面露愁苦，犹豫半晌才道：“我得把天仁抬到张都统面前去。”
　　“嘶。”陈欢闻言倒吸一口气，张都统的性子她也略知一二，若是真按陈香的说法处置，秦天仁此番怕是要不好过。但转念一想他干的那些混账事，陈欢倒也不再心存怜悯：“算了，能捡回一条命就好，也算是个教训。”
　　此事早了早好，万不可再拖。陈香依照计划带着秦家三少前往都统府，张禧来踩着担架上畏畏缩缩的秦天仁的伤腿一通发泄，总算是饶了这个给他戴了绿帽子的王八。他脸色稍好，陈香才得到机会能与他坐下来好好商谈。
　　眼下秦天义的事还是他们家最紧要的事情。陈香要和张都统说的，自然还是离不开秦家对军队在大洋方面的资助。内心早已打好了算盘的张都统提出希望陈香继续支持察哈尔军政的要求，陈香不得不答应了，但她也留了个心眼，只说往后仍旧按着秦老太爷在世时的规矩来，没让张禧来多占了便宜。二人一番暗地较量，陈香多处让步，张都统这才松口答应再给秦家十天时间处理秦天义的事。
　　一行人回到家中，秦夫人得知秦天仁的事总算解决，秦天义的案子也多了调查时间，喜上眉梢，直直念佛。待先前破口大骂的秦天仁也明白陈香的苦心，被福叔喊人抬着过来感谢完她后，秦夫人才欣慰地拉着陈香坐下，同她说起心里话来。
　　“这个家就剩你一个有主意的，爷爷又把家交给了你，香儿，你就多费心了。”
　　陈香静默未语，只撇去心中苦涩，安慰般地握住了秦夫人的手。
　　秦夫人眼神中带着愧疚，狠心开口：“娘知道，你心里苦。娘也知道，天义心里也苦。可这都是命啊！你们俩虽然没法在一起，可是天义是真心真意地对你好你心里比娘更清楚是吧？”
　　“娘，您啥都别说了，我都懂，回去吧。”
　　陈香按下心中又将生起的不平，她的决定早已融进了这句话中，不可再改，秦家与她有恩，她不能不报。
　　这短短的几个字，绝了陈香的意，定了秦夫人的心，同时也传进了门外的郝明娟耳里。她本是为了秦天义心存希望而来，如今心里却像是坠了几块千斤重的石头，心口处被沉甸甸地压着。
　　片刻前，她听闻秦天仁的事情已经得到解决，忙从灵堂赶来想再问问陈香关于秦天义的事，不妨却在门口听到了这么一番对话，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落了泪。从小到大，郝明娟心里其实也清楚，秦天义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陈香而不是自己，郝明轩也几次三番委婉地同自己提过这些。可她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总是想离天义再近一些，只要能在他身边她就满足了。秦老太爷给他俩订下婚约的时候，郝明娟是前所未有的欢喜，她以为只要能嫁给秦天义，她就能做一个好妻子，能有帮到他的地方。可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比起陈香，比起乌云格格，自己真的是最没用的一个，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上。
　　秦夫人带着欣慰从侧门离开，郝明娟从门缝里瞧见她们的动作，自己也退了几步躲到一旁，她禁不住掩面而泣，哽咽之后双手合十祈求上天：“求菩萨保佑天义平安，只要他能平安回来，我愿意离开，成全他和陈香姐。”

　　乌云格格不久后也来了秦府，她急急忙忙地同陈香和陈欢道别，说是要回去找她阿爸来救秦天义，话音一落便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陈欢无奈，但心底又有一丝担忧，她暗自摇头，转身却看见郝明娟望着乌云格格离开地方向若有所思，不免将这份忧愁加重了几分。
　　她最近白天日日在秦府，郝明娟的情绪波动她最是知晓。待郝明娟从屋里出来，陈欢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搂了她便往院子里走，“今儿回家吧，一会儿你大哥过来，咱们等等他，晚上一家人好好吃个饭。”
　　郝明娟看着她泫然欲泣，忍不住揩了揩眼角的泪。陈欢拿出帕子再往她脸上一擦，像小时候一样轻捏她的鼻头，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都多大人了，还哭鼻子呢，回家吃个饭就把你感动成这样。”
　　郝明娟没笑，只抱了陈欢的手在台阶前坐下，问道：“嫂子，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她的性子本就软，如今添上鼻音，开口更多了几分自卑与委屈，陈欢心疼地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低声安慰：“娟儿，别乱想，前几日你回家的时候，我和你大哥不也说了吗，你在这儿好好照顾着家里照顾娘，给爷爷守灵，就是对我们的一种帮助啊。”
　　她说到这儿，低头看了一眼郝明娟，见她虽是还没有止住泪，但好歹听了进去，才又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没用的，只是每个人的专长不同，所负责、所帮忙的东西不一样而已。你现在看着别人忙进忙出自己却只能待在府里守着爷爷，感觉什么忙都没帮上，但事实上，我们大家都很欣慰有你在娘身旁、在爷爷身旁，你其实为我们解决了很大一部分的后顾之忧。”
　　郝明娟到底是哭出了声：“可我真的很担心、很害怕。我只是恨自己，怎么这么无能？家里发生这么多事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我好希望天义平安回来，只要，只要他能回来，我会心甘情愿地离开，成全他和陈香姐。”
　　听她说出这番话，陈欢委实惊讶。若是在平日，郝明娟能有离开秦天义的想法，她必定欣喜，可在这个时候，她并不认为这一种想法是好的选择。她拉起郝明娟，让她和自己对视。
　　“明娟儿，看着我，认真听我说。你也知道，我和你哥其实一直不大看好你和天义，不仅是因为天义的性子，还因为天义喜欢的是陈香。在我们看来，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会很辛苦。婚姻是一件很长久的事，如果天义一直没有爱上你，那接下来漫长的几十年里你或许会活得比孤独一人还苦。就算你最后熬不下去了，选择像上海那边的人那样离婚，咱们这儿的流言蜚语也会给你带来沉重的打击，那是另一种苦。无论是哪一种，我和你大哥都不希望你经历。”
　　郝明娟泪流满面，看着陈欢张了张嘴，几下才说出来：“可是我爱他，我想嫁给他。”
　　陈欢擦去她的泪：“我知道，你哥也知道，所以我们不愿意强求，而是尊重你的决定，在适当的时候给你提醒，让你自己做选择。所以现在我要再提醒你一次，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放得下天义？不因为觉得自己没有用，也不以此作为祈求的交换。”
　　郝明娟停止哭泣，脸上满是纠结。陈欢理了理她的碎发，语气尽可能平静地说道：“不急，你好好想想，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和你哥都会支持，你的背后永远都有我们。只是我希望，你若是选择放手，那是真的决定放手，而不是将自己的一辈子困在这段爱情里。长情不是一件坏事，但人生的路很长，还有很多人事物值得你去发现、去爱，我们都不希望你因为天义错过了更多。”
　　“嗯。”郝明娟用力地点点头，抱紧陈欢，窝在她怀里，“嫂子，你真好。”

　　郝明轩鉴定完正仓带来的贷款文件，确认无误后看陈香将这件事了了，福叔将文件烧毁，才按着秦府下人的指点往院子里寻陈欢和郝明娟。远远的，他就看见两人坐在一起甚是亲密。郝明轩莞尔，快步走了过去，陈欢发现他忙噙着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怀里的郝明娟。
　　“睡着了？”他低声问。
　　“嗯，睡了有一会儿了，你忙完了？”
　　“都解决了，我把娟儿抱回去吧。”
　　“唉，你轻点儿，她好几天没睡好了。”
　　郝明轩尽量放轻动作想把郝明娟抱过来，没想到她还是醒了。
　　“哥。”在大庭广众下睡着，郝明娟害羞了，四处看了看发现没人这才松了口气。郝明轩和陈欢看她这模样都笑了：“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哎呀，”郝明娟脸上总算有了些笑容，双手轻轻推开郝明轩和陈欢，率先站起来道：“不是说要回家嘛，还不快点走。”

　　郝家，接到陈欢口信的管家赵叔听到明娟小姐晚上要回家吃饭，忙吩咐厨房的林妈多准备几道菜，还交代了陈欢特意叮嘱的汤。郝明娟下午说了连日以来压在心底的心事，还算是痛快地哭了一场，回家时郝明轩和陈欢又一直陪在身侧，心情好了不少，因而面对这一大桌子的菜也不像往日一般只吃了几口，倒是乖乖地把郝明轩和陈欢夹给她的菜都给吃完了。
　　一直等到郝明轩也放下了筷子，郝明娟这才起身说要回秦府去。
　　“怎么又要走？在家休息一晚上吧。”郝明轩不舍。
　　陈欢偷偷拉了拉郝明轩的袖子，转而询问明娟：“你这是想好了？”
　　“还没，”郝明娟摇摇头，“不管咋样，我还是想替天义把这次灵给守完。”
　　陈欢点头：“行，那让柳枝儿跟你过去，你不在这几天她也是坐立不安的。我前两天把按摩的法子教给她了，等晚一些让她用药酒帮你揉揉。”
　　待主仆二人回了秦府，郝明轩没有顾忌地询问陈欢：“你俩这又打啥哑谜呢？”
　　他们从门口一路走到院里的石凳上坐下，陈欢这才一五一十地将下午的事告诉他。郝明轩不免叹气：“娟儿这孩子就是心思重，不过也好，这次她要能好好想想往后也不至于太苦。”
　　“希望如此。”陈欢扣住郝明轩的手，抬头望向天空中刚升起不久的星，“她还有咱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