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魔教之光》栀栀仔

13、十三

　　这一砸不容小觑，整个酒觞都被他一只手摁进了木桌里。
　　陆少清的手中蓄满了内力和真气，以及满腔的怒火。桌子先是沿着酒觞被嵌入的地方裂开一条缝，随即一分为二，应声而倒。
　　盘盘碗碗顿时摔了一地，来不及躲闪的人霎时被溅了一身汤水。

　　陆少清仍然坐在原位，方才的汤水却一滴都没溅到他身上。
　　他直直地望着峨嵋师太，那如刀刃般的目光竟然逼得峨嵋师太不住地想转移视线：“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以强欺弱——师太，这就是你们中原武林的待客之道？”
　　峨嵋师太纵然见多识广，却也极少见到过这么锋利的眼神。
　　她按耐着想要转移视线的冲动，强迫自己与陆少清对视：“陆教主，你年纪尚轻，还不懂得什么是江湖规矩！”

　　“哈哈哈哈！”陆少清仰头大笑，嚣张的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规矩？本座从来不受规矩制衡！你们这些自恃名门正派的武林盟先打破了规矩，还妄想本座遵守你们的规矩？自取其辱！”
　　“住口！不得羞辱武林盟！”华山掌门楼盛见他如此狂妄，忍不住出言教训，“陆少清，你这是想要与整个江湖为敌吗？”
　　“江湖？”陆少清笑得更加猖狂，他的声音注满了内力，笑声直冲云霄，“小小武林盟竟敢妄自尊大，自称‘江湖’？”
　　峨嵋师太大怒，一个拂尘扫过来：“你住嘴！”
　　那拂尘如丝丝银针，竟然仿佛有生命似的，冒着银光朝陆少清卷来。

　　陆少清眼神一寒，一只左手便扯住了峨嵋师太的拂尘。
　　他手臂一转，拂尘便在他手掌上多绕了一圈，他再一扭手腕，峨嵋师太手中的拂尘竟然被硬生生地扭断了！

　　“阿弥陀佛！”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无尘大师的禅杖插入两人中间，隔开了他们，“切莫动气，待老衲宣布本次英雄大会新任盟主。”
　　檀香冷笑道：“你这老秃驴，当了十五年盟主还不够么？若武林盟是按年老色衰的程度划分阅历，看来你又能多坐镇武林盟五年了！”
　　“阿弥陀佛，老衲年事已高，自然不可能再任此职。在场之人有一人论武功和阅历都不在老衲之下，他也曾是副盟主，辅佐老衲。将武林盟与江湖交给华山派楼盛掌门，是武林盟的心愿，亦是全天下的福音。”

　　亲耳听见无尘大师说出了这番话，盟主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与灵教再无瓜葛。
　　姜言站起身来，用扇子敲着自己的手心，环视了在座之人一圈。
　　满堂寂静，唯有姜言扇子磕到手心的声音，不急不缓，一下接一下，听的人都猛地把心一揪，不知这位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究竟意欲何为。

　　良久，姜言忽然面露笑意。
　　她神色自若，不羞不恼，可正是这平静的笑容，连峨嵋师太看着都瘆得发慌。
　　“鄙教教主天生武学奇才，神功盖世，单挑武林群雄而面色不改，将来定会成为号令江湖的英雄人物。”姜言微笑，“中原武林盟却欺世盗名，不守信义，将武林盟主之位让予别人。我灵教虽是南诏小教，原来竟是可以让你们这些‘正道武林’肆意欺凌的。”

　　“满口胡言乱语！”峨嵋师太怒视着她，“天下谁人不知你们南诏人信奉巫术，蛊毒更是位列百毒之首，狠辣无比，连你们灵教的心法都是损人心性的邪功！你们这些邪魔外道妄想颠覆中原武林，简直是痴人说梦！”
　　被她如此羞辱，姜言却仍然面带微笑。
　　她注视着神色激动的峨嵋师太，笑道：“敝教仰慕中原武林的风采，从南诏一路奔波赶来参加英雄大会，却不想竟在此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还要被你们这些背信弃义之人再三羞辱。中原武林所谓的大家风范，今天算是让我们大开眼界了！”
　　峨嵋师太勃然大怒，举起手中的拂尘就想甩过去，然而刚抬起手，她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拂尘已经被陆少清一手拽断了，只得放下拂尘，愤愤然瞪着姜言：“妖孽！妖孽！血口喷人！一派胡言！”
　　“也不知是哪个老不死的不害臊。”相比起炸毛的峨嵋师太，姜言却显得平静得多。她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万人之上的灵教大总管，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声音却像灌满了冬日凛冽的冷风，刻薄至极。

　　峨嵋师太已经不年轻，此刻却被姜言激得丑态百出，颇有些歇斯底里的模样。
　　眼看她将要破坛子破摔，无尘大师先上前一步，皱紧眉头，手中的禅杖用力往地上一掷，铿锵有声：“够了！武林盟已经宣布了本次英雄大会选举出来的盟主，此事已定，不再更改。还望灵教有自知之明，切勿再闹！”
　　这下，倒变成灵教的人不分是非，无理取闹了。

　　陆少清这下可算是看得一清二楚了，武林盟就如同一个官场，官官相护，各自牟利。
　　不管他能不能夺冠，他们都不会让他当选武林盟主——事情显而易见得很，武林盟主即便不是楼掌门，也可能会是王道长、李真人、赵大师……
　　武林盟主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维护他们的利益。
　　就像世袭的官宦，怎么可能会容忍一个毫无背景的无名秀才挤入朝堂？
　　年幼时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要推翻大陈统治”“解救天下南诏人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样的厥词，以为身怀绝技便能行走天下。而今他初涉江湖，武林的阴暗面便在今天让他看得一清二楚。

　　陆少清安静了片刻，面无表情。灯光倒影在他的双眸中，如星辰般璀璨。
　　屋里也很安静，只听得到在场之人的呼吸声。
　　静谧持续了须臾，陆少清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意。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在场之人各自心怀鬼胎，因而表情各异。
　　屋内灯火琳琅，照得亮堂，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应得清清楚楚。
　　这些神态迥异的面孔，陆少清一张张看过去，少林无尘大师、峨嵋掌门师太、华山掌门楼盛……这些脸，每一张他都记住了。
　　再明亮的灯火，也无法照亮人心的阴暗面。

　　陆少清想笑，脸上的笑意不断扩大，便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越笑越厉害，最后几乎喘不过气。
　　在场之人惊恐地盯着他，生怕他受不了刺激，患了失心疯。
　　整个屋里只有陆少清的笑声，仍然嚣张不减，猖狂得很。似讥讽，又似自嘲，几乎要掀了这屋顶。
　　他眼里仍然是不可一世的傲慢和怜悯。

　　“这盟主之位，本座不坐也罢！”陆少清笑道。
　　而后他一转身，飞身而出。
　　待所有人回过神来，陆少清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尚在原位的姜言见陆少清离去，摇着扇子笑道：“今日各位对鄙教的款待，在下自当铭记在心，他日必定逐个报答。青山不改水长流，诸位英雄，后会有期。”
　　言毕，姜言摇着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悠哉悠哉地跨出了大门。
　　檀香与几个弟子跟在她身后，离开之前，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给他们。

　　自灵教的人离去后，满堂寂静，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灵教与武林盟的恩怨，就是在那一年的英雄大会上结下的。也正是从那一场鸿门宴之后，灵教被以武林盟为首的中原武林正式定性“魔教”。

　　多年之后，当江湖重新掀起一场来势汹汹的血雨腥风，当年在场的人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无不扼腕叹息——
　　若当初武林盟没有背信弃义赶走陆少清，或许后来的江湖，就不会是那番场面。

作者有话说

　　结下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