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的羁绊》怜莲

1、第 1 章

　　风，吹起湖面阵阵波澜。夏天狂躁的知了，嗡嗡地响。空气是灼热的而闷湿。
　　湖边，大片大片绿油油的草地上，瘦萧的身影一团。男人额前的碎发随风摆动，树叶在头顶班驳。眼镜下望着湖面的眼神忧郁而寂寞，仿佛明媚的只是阳光而已。
　　混迹着各种虫鸣的草地上，渐渐的传来清晰细碎的脚步声。
　　男人转向声源，微微抬头：“你好。”
　　来人很有礼貌的鞠了个躬：“你好。”
　　男孩肩膀上的猫睁开眼，看了看男人，打了个呵欠，换了个惬意的姿势继续睡。
　　“难道你也是来看萤火虫的？”
　　“是的我听说快到萤火虫的季节了。”
　　“是吗？但是要看萤火虫就时间和季节上好像都有些早哈啊 而且数量好像也变少了”
　　“是吗？”男孩向往的脸上露出些许失望。却在转眼间，透过男人的背，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少女，头色淡淡的绿，阳光下，如同萤火虫微绿的光在暗处忽隐忽现。
　　男孩有瞬间的惊讶，然后挪开视线，对男人说：“那么，告辞了。”

　　走出男人视线的时候，男孩淡淡的说：“那家伙附在他身上了吧？”
　　“好像是这样啊。”猫咪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突然，草丛那边传来窸窣声，越来越近。等男孩回过神来，刚才的面具少女已经出现在他面前，穿着素净的和服漂浮在空中，微卷的长发在夏风里轻轻摆动。
　　“你明明是人类，却看得见我？”她似乎很激动，修长的手慢慢接近男孩。
　　突如其来的相遇，让男孩本能的逃跑。越来越近的女孩，让男孩不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掉下悬崖。
　　“真是的。危险的人类。”女孩拉住了失足男生。

　　“这样好吗？跟着我到这里。”男孩面对着女孩坐在自己房间里问道，“你不是附身在刚才那个人身上吗？”
　　那只肥猫惬意的在自己的垫上捋了捋它柔顺而光泽的毛发。
　　“附身？真没礼貌！那个人是我的朋友。”
　　肥猫换了个惬意的位子舔着自己杯子里的烧酒。
　　“朋友？那他也能看到妖怪？”
　　猫咪发出惬意的声响，脸颊微微有点泛红。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面具下的少女，看不清表情，“那个人年轻的时候，我经常和他聊天。有段时间曾一直在一起。”女孩拿着酒瓶的手，稍稍有些发抖，几滴溅落出来，润深了木地板的颜色“但是，有一天他突然看不见我了。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你说看不到了？有那种事？”
　　猫咪继续舔着面前的酒。
　　“好像有的人长大后，那种力量就会衰弱”女孩拉开面具的一角，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样啊。原来还有这种事。”
　　“我听说他不久就要结婚了。我想至少看看他穿着盛装的样子，就来到了这里。”女孩转头，看着正在翻身的猫“总之，我们的关系就像你们的关系一样。”
　　“咦？”猫咪突然抬起头，眯着眼睛，斜瞄了男孩一眼，说，“我们可不是朋友关系。”
　　“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
　　“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
　　男孩和猫咪异口同声。
　　“是吗。”
　　男孩放下自己喝的罐装茶：“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抬起头：“你猜。”
　　“恩。。。小面？长发？”男孩想了想，“啊！我知道了，沼泽女！”
　　女孩放下酒杯：“我只是只下等的妖怪，本来就没有名字。”
　　男孩有点失望，拿起易拉罐继续喝茶：“别戏弄我了。”
　　懒懒散散的猫突然来了兴致：“那么，我来帮你取个名字把。卷卷面如何？”
　　女孩和男孩看着猫咪有些哭笑不得。
　　“如何？如何如何？”
　　女孩转过去面对着男孩：“又能和人说话了。”
　　“喂，卷卷。”猫咪完全被忽略了，“卷卷面！”
　　“这也是一种缘分。”女孩继续对男孩说，“到婚礼那天为止就打扰了。”
　　“咦？”男孩被震惊到了。
　　“到底怎么样啊？！”猫咪跳起来，乱挥舞着猫爪，强烈的表示着自己的不满和抗议“卷卷面，如何？！”
　　“烦死了！猫咪老师！”
　　吵闹中，已经熄灯了。
　　“喂！卷卷面！”

　　黑暗里，女孩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荧光，静静的站在窗前，朴素而耀眼。男孩翻了个身，背对着光源。
　　女孩转过身：“喂，已经睡着了吗？真无聊啊。。。”泛着淡绿荧光的手摸上了男孩柔顺的头发。“喂，你听得到吗？”发光的手又揉了揉男孩的头发。“喂，起来啦！喂。”

　　那晚，我梦到有人在轻声呼唤。
　　“萤。。。萤。。。”

　　“夏目，要迟到了哦！”男孩的妈妈，在楼下叫着。
　　男孩猛然睁眼，女孩和猫咪，睡的一塌糊涂。空酒瓶滚落在床头。
　　“快起来，必须出发了。”男孩边穿衣服边说，“叫‘萤’怎么样？”
　　“恩？”女孩有点不明所以。
　　“你的名字叫‘萤’怎么样？”
　　女孩别过头：“随便。”
　　夏目笑了笑。转过头，扣着制服衬衫的扣子，眼神有淡淡的伤感，“变得看不到妖怪了，真有这样的事吗？”

　　夏日的午后，一人一猫，慢悠悠的转入后山，沿路是浓郁到化不开的绿荫。空气里混合着风声，虫声，还有许多不知出处的琐碎声响。
　　“以前住在这片森林里的一个山神，和人类的女子相爱”猫咪说着，“他们总是在深夜悄悄见面，那时，在黑夜中，这片池塘的萤火虫们为他们照亮了夜路，山神为了感谢她们，将寿命短暂的萤火虫们变成了妖怪。萤火虫们非常高兴，很多都飞离了这片池塘。听说这里的萤火虫是那个时侯留在这里的萤火虫的子孙。啊，不过只是个传说。”
　　湖边，依旧是昨天的男子，衬衫穿在身上没有特别的精神或者潇洒，眼神仍就寂寞而忧伤。
　　猫咪跳上夏目的肩膀：“看！”
　　一只巨型的大嘴怪正朝着男子游来。
　　“危险！”说话间，夏目已经甩掉了身上的猫，扑倒了男人。而大嘴怪只是游过来转了个头。
　　“好痛！”夏目捂着胳膊。
　　“你是。。。昨天那个。。。”
　　“不好意思，好像被什么绊到了。”夏目慌忙解释。
　　男人拂去男孩头上的草屑，笑了笑：“呵呵，真有精神啊。”
　　夏目看着湖里游来游去的大嘴怪：“请问，这个池塘里是不是有什么？”
　　“是啊。除了萤火虫大概只有鲫鱼了吧。”
　　离开那片湖的时候，猫咪说：“那个妖怪是不会袭击人类的。”
　　“是吗？”刘海遮住了男孩的眼睛，投下一片阴影，“我问不出口‘你也能看到妖怪吗？’”
　　男人依旧坐在刚才的位子，背对着男孩，面朝湖水，静静的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夏日的树叶落在男人的肩线上，绿绿的一点点。
　　“事到如今，看得见妖怪的人去和他旧事重提，也只会给他添麻烦吧。”猫咪还是一副招财猫似的表情。
　　穿着没有任何装饰与花色的和服的少女，歪着头从树后走出来，长发柔顺而服帖，静静的看着远处，夏目身后的男人。
　　夏目看着女孩：“萤。”
　　“那个人叫章史。因为他看得见妖怪，家人和身边的人都用奇异的眼光看他”女孩挑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我常偷偷地躲着看着他一个人，到湖这边来哭，可是有一天他晚上过来，我虽然很快躲了起来，但身体却发光了。”

　　“谁在那里！”
　　萤从树丛后，探出脑袋。
　　“妖怪吗？”说完，章史双手插在口袋，转身离开。
　　“等一下。”萤追了过去，双手环住章史的胳膊，“我。。。我对人类很感兴趣”由于追赶，女孩的面具有些歪斜，露出了一角白皙的皮肤。嘴唇很薄，形状却饱满得很漂亮，尖尖的下巴，也煞是可爱。
　　“我对妖怪之类的没兴趣。”

　　“可是，隔天他还是来了。我们聊了很多，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有时候还会一起去玩。”

　　章史揉了揉萤的头发：“摸起来是这种感觉啊。”满眼的温柔，笑得很温暖，“呵呵，好舒服。”
　　萤也伸出双手，试探的摸着章史：“真的耶。”
　　男生细长的双眼里，促狭的笑意一闪而逝。然后，静静的，闭上眼，感受着女孩柔软的手指滑过脸庞。

　　“可是，有一天，那个人看不见我了。就算我碰他，他也发现不了。那个人一再来到池塘边来呼唤我，却看不到我就站在他眼前。”

　　又是一个黄昏，夏目又一次来到那个湖边，看见章史依旧坐在上次的地方。萤静静的坐在他旁边，柔顺的卷发在风中浮动。
　　也许，每天来这里，已经是一桩理所当然的事了。
　　男人起身，准备离开。转身间，看见了身后的夏目。
　　“是你啊。”
　　“我想知道，已经看不到萤微微发光的样子了，为什么还要去那个池塘呢？”
　　“原来。。。你也看得见妖怪啊。”
　　“是的，我最近遇到的妖怪告诉我，你以前也看得见。”
　　“事到如今，一切都变得像是一场梦一样。当时我很痛苦，因为我总是一个人，不过，我和一个妖怪变得很要好。我喜欢上了她。虽然没能说出口，但是我爱她。然而有一天，我突然完全看不见妖怪了，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我怎么也忘不了她，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结婚。不过，我终于遇到真心喜欢的女性了。她是个非常善良的人。我们三天后举行婚礼。结婚之后，我就不会再来这儿了。”
　　“章史先生。”远处短发的女性对着这边招手。
　　男人摸着夏目的头，微微笑了笑：“我得走了，再见。”

　　“太好了。”萤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荧光，走到夏目身边，和他并排站着，看着男人淡淡的从视线里远去“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萤，你没关系吗？”手心里瞬间一阵温暖，夏目愣了愣，看了看身边的女孩，面具遮住了所有的表情。然后，男孩反手紧了紧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恬静的梦。那大概就是萤流露出的记忆吧。

　　某个夏日的午后，章史趴在树枝上，微笑着伸出胳膊，摊开右手。树下的萤，把自己的左手叠上去。一团温暖。
　　某个夏日傍晚，章史和萤一起放烟火。月色浓起来的时候，两个人仰躺在草地上，看着夜空，星星点点。
　　章史带着萤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山间的林荫小道。绵长而幽静山路，踩下去的都是阳光的歌声，咯呀咯呀。他们一起微笑。
　　章史为萤戴上自己摘的花。郁郁的树，摇不碎的阳光，洒落在女孩的面具上，斑驳了男孩亮出牙齿光芒耀眼的笑。
　　“萤”章史边跑边叫，“萤！你在哪儿？”男孩因为奔跑，汗水浸湿了额头的碎发，“萤，我看不见你，快出来啊”男孩四处张望，懊恼的抓着额前的刘海“萤！到我身边来。”
　　雨点噼啪打在四周的声响分外鲜明，萤只是静静的站在章史的面前，视线触到的云层，正在慢悠悠的洒着雨丝。细到看不清楚。
　　“萤。。。”男孩抱头痛哭，跪倒在草地上，“萤。。。”
　　之后的每一天，男孩都会来湖边。晴天，萤站在他身边。雨天，萤陪在他身边。夏天结束了，冬天到来了，萤依旧站在章史的身边，在离他最近亦是最远的地方。
　　“出来吧。”章史坐在枯黄的草地上，抱着双膝，瘦削的肩膀有些单薄，秋风中微微颤抖着，“你讨厌我了吗？”
　　风吹落枯树上的残叶，噼噼啪啪的嘈杂。萤摘下面具，伸手环住章史：“章史，我喜欢你。”白皙的面庞被泪水浸湿“我喜欢你，喜欢你章史。”从她的眼睛里看过去，似近又远的存在——

　　夏目睁开眼，看着萤在眼前放大的面具：“我不是章史先生。”漂浮在夏目上方萤，双手扣着夏目十指，垂下的发丝，扫在夏目脸上，痒痒的。“萤，我看见了，也听到了。”
　　“我只是萤火虫的妖怪，没有实体。仅仅能有一次回到萤火虫的外形”
　　“那样的话，就不能恢复到现在的样子了。”猫咪伸着懒腰爬过来，“最终会以萤火虫的寿命结束生命。我听说会这样。”
　　“即使那样也没关系。”萤的面具滑落，渐渐化作荧光消逝，露出一张温柔美丽的脸，“现在即使我不在了，”萤笑了，美丽的微笑着，如初夏的阳光，温暖而舒适，“那个人也会开心的笑。”萤的眼睛很漂亮，浅绿色，有淡淡温柔的光“那么，至少一次，即使以萤火虫的身份”萤放开扣着夏目的手，身体开始上浮“我想见他。”
　　“萤，等等。”夏目伸手去抓渐渐消失的萤。却只有一只萤火虫，闪着绿光，飞出窗外。
　　猫咪看着萤消失的窗户：“他应该打算去池塘吧。在池塘里的那个大嘴怪，虽然不袭击人，但会吃萤火虫。”猫咪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就是因为他这样乱吃，所以附近的萤火虫都藏起来了”
　　夏目顾不得换衣服，抓起猫，直奔那片湖。“萤！你在哪？”
　　拖鞋底太光滑，路边还有不时的荆棘毫不留情的刮过皮肤，留下细微而灼热的疼痛。夏目沿着山路往上爬，光线太暗，跌倒在了森林的路上。
　　“你在干嘛？！”猫咪责备的看着把自己甩下来的男孩。
　　“周围太黑了。”
　　“切！太慢了。”猫咪幻化成一直巨型的式神“上来。”
　　式神飞向空中，穿梭在树林上方。大片的绿色，覆盖了大半的山，最高的地方能望见弧形的地平线。 “啊！找到了。”夏目指着下面湖边的一点萤光。
　　等到他们停在湖边时，刚才那点荧光已经被大嘴怪吞进了肚子。
　　夏目刚要冲过去，衣领却被弑神衔住：“那个味道，是其他的萤火虫。”
　　“那么。。。”夏目抬头望向天空。淡淡的绿光画着弧线飞过头顶，飞向远处的两个身影。
　　“那个时侯，我母亲大吃一惊呢。”男人对身边的女人说。
　　“呵呵，是吗？”
　　萤火虫绕到男人前面，围着他绕了几圈，最后停在男人的指尖上。微弱的绿光照亮着已是中年的章史。
　　他看着她，凝视着这一点荧光。
　　“真漂亮啊。”女人说。
　　男人看着自己手上的一点光，觉得熟悉而温暖，“真的好漂亮呢。”细长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弯了起来。直到终于清晰地在她面前笑着，“就像。。。”
　　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是萤火虫已经飞走了：“等等”男人伸手，想抓住这曾停留在指腹的温暖。
　　一阵风过，树丛里躲起来的萤火虫们纷纷出来，飞向夜空。曾经指尖的那点光已经融在里面，分辨不清。漫天的萤火虫，漫天的荧光，男人望着夜空，永恒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