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花欲燃》关峦十五钩

5、医者云柳

　　天晴了之后，水势渐渐退却。

　　腥臭的淤泥占据了道路，不少村民望着倒在泥里的庄稼双腿一软就瘫倒在地，呜咽着哭了起来。

　　姜遇既然担了苏妙瞳的身份，就要将这个角色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演下去。

　　李翠娘的丈夫早年得病死了，她一个寡妇又不爱与村里其他人往来。洪水退去后，她就随着李翠娘一起回了福杨村内，一来可以顺便帮她的忙，二来还可借机接近此时也在村内的薛时停。

　　李翠娘的家就在村口不远的地方。

　　姜遇听见门外传来嚎啕之声，连忙放下手中被泥灌满了的陶罐，匆匆出门去。一见到有位老妇人瘫倒在小路上呜咽大哭，她也顾不得脏污，手上使力将人搀扶了起来。

　　薛时停和折川、鱼盏二人站在不远的地方瞧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那张漂亮张扬的脸上眉心紧皱，修长的手臂环在那老妇人的肩上。鸦羽般的秀发垂落到泥渍里，眉心一道殷红的短疤。
　　分明是幅难堪窘迫的场景，薛时停瞧着心头一跳，喉咙竟然渐渐发紧。

　　他快速地垂了眼睫，不再看她。

　　薛时停正准备带着身后两人去别的地方看一看，没想到这个时候突然奔来一村民，见到薛时停膝头一软便跪倒了在他面前。

　　他面色苍白，以双手伏地，“大人，大人，不好了。村里的二麻子，呕吐腹泻，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别说薛时停闻言眉心一跳，那头的姜遇耳朵轻轻一动听见这话，也极快地抬起了来。

　　他所说的分明是疫病的症状。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那土屋屋顶的几块破瓦堪堪遮住了碗口大的洞，一排篱笆就圈出一小块地来。
　　薛时停一行人到二麻子屋外时，已经围了不少人。他见状两道长眉往内一折，厉声一喝，“那二麻子症状不明，闲杂人等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姜遇同李翠娘也到了这里，她闻言悄悄地抬起眼睛看向男子。

　　侧脸如山峦叠嶂，峻立清隽。
　　从耳垂之处到下颚的那抹线条绷直了，像开了刃的利剑。

　　看来他也是知晓了那二麻子患的是疫病，恐怕是为了不引起民慌才装出这幅模样。

　　“折川，你速去城里请个大夫。”男子见不少村民闻言离去，眯了眯眼说道，“鱼盏同我来。”

　　姜遇不明白为什么薛时停既知晓那屋中是身患疫病之人还要冒险前去，她松了挽住李翠娘的手，脚步缓缓移上前去。
　　“大人，请留步。”

　　男子闻言身形一顿，漂亮的桃花眼望向女子。他眉头一挑，轻轻掀唇反问，“苏姑娘？是有何事？”

　　姜遇放低了声音，“大人，实不相瞒。先前那村民所说的话我也听见了，那症状分明是疫病。如此茂茂然进去恐有染及之险，还望您多加小心。”

　　薛时停点了点头，朝姜遇一笑，“本官知晓了，多谢苏姑娘。”

　　姜遇看着他同身后的侍卫一起进了那个屋子，立在原地看了片刻后又转身走到李翠娘身边，挽着她的手往回走去。

　　回去的路上正好遇到了驰马而来的折川，他身后还坐着一人，背着个大药箱。

　　正是他从城中请来的大夫。

　　姜遇与他一高一低交错而过时，却见那俊秀的少年郎朝她微微点点头，接着驰马朝那二麻子家奔去。

　　二人走回了家中，开始收拾起屋里的淤泥和脏污来。

　　凳子上、方桌上都是污渍，两个人整整用了两大桶水才擦干净屋中不多的家具陈设。只是墙面上洪水留下的痕迹却留了下来，彰显着此处曾发生过的事。

　　收拾完李翠娘进厨房下了两碗面，端了过来。
　　姜遇的碗里躺着几颗翠绿的青菜，中间卧着一颗金灿灿的鸡蛋。

　　她又去看李翠娘身前的那碗。
　　清汤寡水，寥寥的一碗素面。

　　竹制的筷箸在那鸡蛋中间轻轻一夹它就成了两半，姜遇将一半挪到了李翠娘的碗里，嘴角上扬，“刚刚忙活了好一阵子，翠婶婶也吃吧。”

　　李翠娘见她这样乖巧就没再推拒。
　　两人边聊边笑，很快就将一碗面吃进了肚子里。

　　饭后天色渐晚，天边挂起了绯红如火的云霞。福杨村距离永州城尚有段路，李翠娘便有意让姜遇留下来在她家中住宿一晚。

　　姜遇脑海中闪过那只通身雪白的小猫。
　　“翠婶婶，城中还有些事亟待处理我不便在此留宿。天色渐晚，我脚程快些赶在天黑之前应该就能回到永州城。”

　　她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李翠娘的手背，“我和爹爹分散之后被一位贵人救下，同他习得了一身的武艺，婶婶无须担心。”

　　李翠娘闻言却是静默了片刻，伸出手碰了碰姜遇眉心的那道鲜红短疤。

　　姜遇心里一惊，快速眨了眨眼睛才掀起眼帘去看妇人，“婶婶？”

　　“练武应当很苦罢。”李翠娘微微一笑，嘴边叠着道道细长的皱纹，“不过有武艺傍身也是一件好事，既然如此婶婶就不多留了，瞳瞳路上务必小心些。”

　　“嗯。”女子点点头，“知道，婶婶早些歇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姜遇走出门去。
　　李翠娘前行几步扶着老旧的门框，看着那席猎猎红衣在绯色云霞之下踏进渐渐沉绰下来的夜色之中去。

　　姜遇并不怕黑，何况她靴中还藏着一把锐利的匕首，特地用来防身。
　　她在路上折了一把狗尾巴草，握在手里玩来玩去。

　　不到半个时辰，姜遇就回到了客栈。

　　她照旧拿银子问客栈的掌柜要了一晚温热的羊奶，端着瓷碗进了房间。

　　雪白的猫咪伏在被褥上似一团蓬蓬的棉花，姜遇放低脚步声轻轻走到床边将它捞在怀里。小鱼儿“喵呜”一声将头埋进大瓷碗里，十分乖顺地细细舔着碗中的羊奶。

　　“真乖。”

　　她很快想起自己的另外一只猫。

　　那只猫通身漆黑，两颗眼珠就像两颗黑宝石，开心的时候毛绒绒的尾巴宛如小蛇一般在空中甩来甩去。

　　姜遇低下眼帘，浓密的睫毛交错而落。她从胸腔中吁出一口气将小鱼儿放在了被褥上，伸出手指去点了点它的脑袋，“我去还碗，很快就回来。”

　　方走到客栈的大堂，便有嘈杂声响了起来。马声、纷乱的脚步声和惊呼之声交错在一起，姜遇和客栈的掌柜一同朝门外看去。

　　那道惊呼声来自折川。

　　他身上背着个人，清秀的面庞上神色仓皇地朝里走来。

　　一见到那色若新雪的白色衣衫，姜遇立即便了然了少年背上背的，应该是薛时停。

　　鱼盏和几个近卫跟着走进客栈，一行人拥簇着那个背药箱的老大夫。
　　见到姜遇，男子朝她微微一点头便快速地跟着折川往薛时停住的屋子走去。

　　鱼盏嘴边有个梨涡，就算不笑的时候也是和善的。只是这时他两道眉紧压着眼睛，唇瓣紧抿，连那个梨涡也显得肃穆起来。

　　薛时停出事了。

　　折川小心地将背上人放到床榻上，他一打量，就发现自家大人嘴唇发紫，面色更是微微地透出一股青色。

　　他急得抓耳挠腮，在屋中踱来踱去，眼见着下一瞬鱼盏领着那老大夫进了屋。折川匆匆迎了上去，“大夫，劳您瞧瞧我家大人的伤势。”

　　鱼盏驾马，从福杨村至永州城内，只用了一刻钟。

　　老大夫将重重的药箱解了下来，颤巍巍地摸着木桌子坐下。
　　一旁的鱼盏手脚麻利地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凉茶，双手递了过去。

　　将一杯茶都饮进肚子里，老大夫才吐出一口浊气来定神反问，“先前在那村子里时还是好好的，你家大人伤在何处。”

　　折川一把将薛时停脚上的靴子脱了下来，那雪白的绸袜上有两个细小牙印，旁边有血迹渗出来。

　　他指着那儿，“此处，被一条蛇所咬。”

　　姜遇和客栈的掌柜聊起城外的水患，她把自己此行的所见所闻掰碎了，细致地讲给那掌柜听。

　　两人说笑的时候，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女子眉头一挑，转过头去看，发现正是鱼盏领着那老大夫走了出来。

　　“此蛇毒，永州城内可有人能解。”

　　“老夫未曾见过此蛇毒，却不知晓那城南回春堂的尤大夫可有办法。”老人捋了捋自己下巴上花白的一丛胡子，咋舌啧叹，“只是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药堂必定关了门。若要再耽搁下去，薛大人，恐有性命之忧。”

　　姜遇耳朵轻动，便听见了二人这一番话。

　　她同掌柜磨时间，其实就是为了方便打探些关于薛时停的消息。只是没有想到，他没如原剧本上说的那样染上疫病却竟然在福杨村中被毒蛇咬了。

　　那两人准备出门去找回春堂的尤大夫来解薛时停身上的蛇毒。

　　这时却有道白衣自长街上走进客栈里，那人迎着几人的目光，坦然地一笑，“方才听到这里似乎有人中了蛇毒，敢问可否领我去瞧上一瞧。”

　　男子面容清俊，一声白衣磊落。

　　只是他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鱼盏轻轻皱了眉头问，语调委婉，“这蛇毒并不常见，连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也无可奈何，不知道这位公子有何妙方能解了此毒。”

　　那男子也不恼，嘴边露出个笑来，“我叫云柳，乃是玉面医圣的徒弟，或许，我能助你们二位解了这蛇毒。”

　　姜遇听见这话猛地偏过头将视线落在云柳身上。
　　她打量了一番之后，只觉得宛如晴空霹雳，整个人都心神恍惚。

　　这面前的云柳，清秀的公子就是女扮男装的柳云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