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游记(出版版本)》回廊

35、第十一章 中秋观灯

　　还一脸鬱闷的吕蒔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男人就是那个清冷的不苟言笑的胤禛，未来的雍正皇帝？
　　胤禛高兴得不知怎麼才好，乾脆夹著吕蒔緋红的脸颊狠狠地一拧再拧：“小蒔，看来老十三说得没错，妳是员福将啊！还是大大的福将！妳想要什麼我都赏你！我之前怎麼就没想到送糕饼给额娘了？嘿嘿，想不到皇阿玛会因此而讚我孝顺，想不到啊想不到，太难得了。”
　　当时吕蒔是觉得，中秋不吃月饼就太没意思了，但这年头的月饼看上去就不想吃，又想起后世的月饼的品种繁多，花样翻新，风味各异就忍不住建议牛大厨几句了。
　　呜～这麼拧法，我的脸还要不要啊？怎麼你高兴起来倒是我遭殃了？吕蒔哭丧著脸想。
　　“怎麼，妳不替我高兴吗？”胤禛终於发现吕蒔的异状，诧异地问道。随即醒悟过来，竟然在吕蒔两颊上抚了两下：“还痛不痛？”
　　“……”吕蒔无奈：怎麼又摸我！
　　胤禛呵呵一笑，捧著她的脸又拧了两下，埋怨道：“小蒔，你也别太可爱了好不好，你这样子，我很难控制得住啊。”
　　WHY？又是我的错？吕蒔不由翻了两个白眼，觉得这个四阿哥脑袋上再多两个角，做地狱裡的恶魔几乎都不需要化妆了。
　　“贫道很高兴。”吕蒔捂著脸，低头道：“只是身体疲倦，四爷，我回去歇息了。”
　　“忙什麼，妳不想要谢礼了？”胤禛深知吕蒔的弱点，说出她很难拒绝的话。
　　果然吕蒔精神大振：“什麼礼物？”
　　“看妳想要什麼？”胤禛看她眼珠一转，立即道：“不能要求搬出去住，太子可是虎视眈眈等著，你要是一搬出去，只怕立马就给太子抢进毓庆宫去。”
　　吕蒔想到太子那种蛇盯青蛙的阴冷眼光，不由打个冷颤，要不是胤禛护著，凭她的地位能力去抵抗太子就如鸡蛋碰石头一般－－难道全世界的鸡蛋联合起来就能打破石头吗？所以做人还是要实际些……
　　“那麼今晚能去观灯吗？我和小乔都没逛过中秋灯会。”中秋逢著康熙心情好，下旨京城内金吾不禁，观灯三天。小乔听得如此热闹繁华，早几天就吵著要去逛逛，吕蒔也是好事之人，哪有不去之理。
　　“家裡也有灯，何必辛苦到市上去看？”胤禛爱静，想到街上人山人海便有点发畏。
　　“我还要看游人！”那怎麼能一样了！别说她想见识一下清朝的民俗风味，就是那辉煌绚丽的灯海，如云的仕女，鼎沸的笙簧，该是多麼的诱人！
　　“带上李卫吧！他家人也不在北京，也安全些。还有，早去早回。”胤禛心想也不能拘得她太过，否则她就会想尽办法逃跑的。就当钓鱼一般，鬆些紧些，才能把大鱼钓上来，这小蒔，是值得他费一番心机的。
　　“知道了！”吕蒔愿望得逞，很是高兴，蹦跳著跑出去。
　　还是这般的孩子气！胤禛不禁摇摇头。

　　这时候的风俗，十五的晚上要祭月。吕蒔虽然身分是道士，也给叫到万福阁。
　　随在胤禛身后，她很兴奋，一双眼贼溜溜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毕竟作為一个现代的女孩子，能亲眼见到满清贵族的中秋庆典可是绝无仅有的。
　　殿内朝著东南方向放著一张大方紫檀供桌，上面摆著各色瓜果蜜饯和一个硕大的月饼。桌前挑出根竹杆，上面悬掛一张工笔月宫图。
　　因為隔的有点远，吕蒔运足目力，瞄了Ｎ久才看出画面是一个满月，月内有楼臺亭阁，翩翩飞天的太阴星君和执扇侍女。
　　那拉氏穿著金碧辉煌的福晋服色，在金盆裡洗了手，很虔诚的拈香向月宫图像叩拜，然后是两个侧福晋和格格钮鈷禄氏按品阶一一祭拜。
　　吕蒔拉拉胤禛的衣袖，悄悄问道：“怎麼四爷只看不拜了？”
　　胤禛横了她一眼，道：“男不拜月妳不知道？还问！”
　　因為晚上要陪康熙赏月，胤禛和那拉氏、李氏等有分进宫的几个在醉月轩设的宴席上稍吃了几口菜，喝了杯果酒就走了。
　　吕蒔和一眾人送走了贝勒府的当家们，鬆了口气，急急回到快雪时晴。
　　快雪时晴已经关了院门，小乔听到扣门声，开了门探出个头来，见到她，欢天喜地的道：“快点快点，等妳好久了，怎麼那麼慢？”
　　她埋怨道：“再迟点出门，逛花灯会的人都回家了啦。”
　　吕蒔笑道：“总得送贝勒爷出府啊！李卫来了麼。查夜的来了没，是谁？”
　　“李卫在西便门候著呢！”小乔忙关了门，进来笑道：“是黄总管亲自带人查夜的，说今晚要更加小心火烛。”
　　快雪时晴临湖一头搭出湖面，做了个汉白玉栏小平臺。天上一轮明月，银色的光辉洒在波平如镜的湖面上，微风一吹，粼粼碧波，就如置身仙境一般。
　　此刻平臺上摆了张花梨圆桌，芳香芳华芳云等几个人坐在圆桌前，见吕蒔过来，齐站了起来，而秋月家在城裡，就请了假回家团聚去了。
　　“客气什麼，都坐下。”吕蒔拿出红包一一散发，笑道：“这个月大家辛苦了，想要玩什麼自己买去吧！”她想起老爸公司每年过年过节都要发福利，现在她也算做了人家老闆，自然要学上一学的，所以就兑好银子打了小银錁子包红包。
　　小女孩们接过来一看，都高兴得欢呼起来，快乐的商议著要买些什麼。
　　吕蒔拿起杯果酒抿了口，顺手在最小的芳云粉粉的脸颊上拧了一下，道：“待会玩什麼？”
　　吕蒔在这几个女孩子中年纪是最大的，连秋月还比她小一岁了，芳香芳华芳云才十一二岁，在现代，不过读小学，恁事不知，最大的苦恼恐怕是期中期末考考得好不好。现在给卖到贝勒府，小小年纪就要做事。
　　所以吕蒔自觉自己是个姐姐，很多时候，她都当眼前这些小孩子是妹妹一般。
　　芳云憨憨的道：“我们约好要玩花灯。李卫哥哥送我们每人一个花灯。”
　　“嗯，小云真可爱，”吕蒔笑道：“什麼样的花灯？”
　　“莲花灯～”
　　“锦鲤灯～”
　　“我这个是玉兔灯。”
　　三个小女孩纷纷炫耀自己的花灯。
　　“真漂亮，去玩吧！”
　　吕蒔换了身朴素的棉布衣裳，带著小乔和李卫从东北角门出了贝勒府，往地安门走去。小乔早打听清楚了，那裡离府最近，也是观灯最繁华、规模最大的地方之一。
　　今晚好像全城的人都出门了，一路上，行人络绎不绝都向同一个方向涌去。到了地安门大街已是人声鼎沸，男女老少摩肩接踵充街塞巷。
　　行人喜气洋洋，大多穿著光鲜的衣裳悉心打扮了出来逛花灯，只是有点不好：时尚的仕女好好的红唇，喜欢只涂中间一点，扮樱桃小嘴，看得吕蒔满面黑线，心道流行真是毁人不倦啊！
　　城门边已经预先用杉篙搭好架子，绑著大大小小的盒子，并有兵丁守著，那是放烟花的地方。
　　街道两旁店铺掛出各式各样的花灯和灯谜，有传统的纱绢、琉璃、羊角灯也有西洋灯，上面绘有古代传说故事如列国、三国、西游、封神、水滸、精忠传、三侠五义等，又或者花卉梅兰竹菊，飞禽走兽鸞凤龙虎虫鱼等。
　　时不时出现的如舞狮子、耍龙灯、跑旱船、踩高蹺、吞火等表演，引得眾多的游人围拢观看。
　　路边摊档上至珠宝玉器下至日用百货，一应俱全。吕蒔和小乔逛不多时，已经买了许多零吃和一堆的小玩意，李卫辛苦地拿著大包小包，还要留意那两人安全，不由的苦著脸。
　　“我有点累了，找个地方咱们吃宵夜去！”走到人流较少的地方，吕蒔弯下身扶著自己的膝盖道。
　　小乔抬头四望，指著前面一间茶楼道：“公子，就这间『秦陇风味』好不好，人比较少，看起来也乾净点。”
　　吕蒔见这茶楼破旧得很有古色古香的感觉，无可不可的点了点头。
　　三人刚走到门口，一个粉光脂腻，打扮得十分妖嬈的妇人笑脸迎了上来，手中的丝帕一挥，烟视媚行笑道：“客官，请上二楼雅座。二牛，上香茶。”
　　吕蒔一看那妇人的举止做派，不由有点犹疑。
　　妇人见她们几个衣服虽然朴素，但款式却很大方，兼之领头的吕蒔人物俊秀，气质高华，她一双见惯人的眼睛可毒得很，倒也不以衣取人，一连声吩咐下去了。
　　吕蒔看她殷勤，倒不好掉头走，便挑了个临街的座位，以便能看到路上来往观灯的人潮。妇人递上茶水小菜，在旁边小意伺候。
　　吕蒔看著帐臺后木板上的菜牌，心想既然是陕西菜，那就试试特色小吃吧，宵夜也别吃太多大鱼大肉，免得痴肥，道：“老闆娘，饃饃多少钱？”
　　“公子（先生），不是摸摸啦！你的官话太烂了！”李卫和小乔异口同声的道：“这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什麼？我们熟归熟，你们这麼说话我可要告你诽谤的！”吕蒔挑眉道。
　　“上次那个『饮料』妳说成『饮尿』，害得我跟著妳说，现在我一出门就给人取笑！”小乔抱怨道。
　　李卫道：“老闆娘，就上个水饺、炒麵，加两个素菜，快点。”
　　马三娘恋恋不捨地看了秀美的吕蒔一眼，扭著身子下去吩咐了。
　　不一会水饺送上来，三人一边吃一边对著大街指指点点，品评著哪盏灯最漂亮，哪隻狮子最威风凛凛……
　　“砰砰砰……”烟花火炮冲天而起，在空中一一爆炸，散了开来，漫天花雨，竟然是“恭贺中秋”四个字，接著又有其他戏剧人物的图案，街上行人高声欢呼喝采。
　　吕蒔大感兴趣，早抢到窗边观看的最佳位置，在现代很少看到这种字型、人物烟花的。
　　李卫大概是自幼玩得多，对烟花瞭若指掌，一一介绍这是飞天十响、珍珠帘，那个是炮打襄阳城、松鼠偷葡萄等等。
　　小乔拿了个炮打双灯把玩，一不小心引线碰到油灯，“嗤嗤”作响，吕蒔回头见那圆筒口对準自己，忙一手拨向窗口，“砰”的一声，迸出一个光球，小乔吓得一跳，将那炮打双灯一丢，第二个光球就打中街上行人。
　　“啊呀！”小乔见闯祸了，忙探出头去看。
　　“娘巴羔子！哪个王八蛋拿烟花冲著人射的？”中招的是个衣著光鲜的二十来岁青年，他带著十几二十人冲上楼，刚想开骂，一眼看见窗口的吕蒔，身子一下子就酥了，眼神极為□□，说话不乾不净起来：“想不到是个俊俏的小生啊！人倒是细皮嫩肉的，这样吧，大爷我也不难為你，叫声好哥哥，大爷就饶了你！”
　　吕蒔嘴角抽搐，感觉自己脸上掛满小丸子般的黑线：她就算扮男人好了，但横看竖看，都是一心地纯良个性活泼為人正直阅歷单纯长得也绝不小受的俊美男人，旁边还有一个美貌如花的小乔，為什麼老有怪叔叔上来搭訕她？
　　再这麼下去，她做女孩子的自信心会崩溃的。
　　“你是哪门子的瘪三，当得起我们公子的一声大爷！”李卫听这人说话□□，立时火冒三丈，擼臂摩拳的扑过去。
　　他到北京十几天，日日跟著皇子进出国家中枢，胆儿早肥了，现在有个表现机会那还不忠字当头，奋勇当先？
　　“好汉不吃眼前亏！”吕蒔忙拉住他，低声道：“我们人少可打不过人家。”
　　李卫看了看两方的人数差距，鬱闷的站到吕蒔小乔前面。
　　吕蒔心裡有点后悔没有带些防身的东西，真是太大意了，看来得做些防身的东西才成了，高声道：“那这位是？”
　　“我们萨哈麟大爷可是正宗的红带子，奉恩将军。”青年身边随从趾高气扬道。
　　吕蒔鬆了口气，奉恩将军是宗室裡封爵最低的，别说亲王，就是贝勒也差了十级有多，道：“烧坏你的衣服原是我们的不是，為表达我们的歉意，赔将军你五十两银子，就此揭过如何？”
　　“爷看上你可是你的福气不是！包你穿绸著缎，吃香的喝辣的。”萨哈麟看了一眼桌面，笑道：“看你吃得清汤寡水的，爷也心疼。”
　　“嘴裡放好听点，我们可是四阿哥府裡的。”小乔从李卫后面伸出头来怒斥道。
　　“瞧你们穷成这样，骗人也得找个会有人信的府邸。再胡说，把你们都送去顺天府，打上四十大板。”萨哈麟却是个楞头青，大模大样的打量了一下吕蒔三人穿著，笑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是四阿哥府的，还能是什麼人，左右不过个奴才秧子，还称什麼公子，别笑死人了。”
　　“给你脸你偏不要脸！欠扁！”这句话正中吕蒔的痛处，她立时气得脸都涨红了，抄起桌上的碟子就抡了过去，“啪！”……命中！
　　“啊！”萨哈麟大声惨叫，愣给打了个满脸开花，炒麵和鲜血缓缓流下。
　　看见文质彬彬意欲息事寧人的美少年突然发飆，那群人全都傻眼了。
　　李卫忙一拉吕蒔小乔，偷偷护著她们往楼梯口走。
　　萨哈麟一抹脸，见到手上鲜血，惊叫道：“血！娘啊！流血了！竟然敢伤我，抓他回府好好收拾！”他见血就晕，摇头晃脑的站不稳。
　　他那群长随反应过来，几个得宠的赶紧扶著萨哈麟坐下查看伤势，其餘的怒喝著围了过去。
　　“打死这个奴才，给萨哈麟大人报仇！”
　　“宰了他！”
　　“别打脸，大爷要抓那小子回去。”
　　幸好酒楼不算大，又多的是桌椅板凳等物，吕蒔三个左右游走，让自己不至於被围住。
　　“臭小子！”一个长随张牙舞爪的向吕蒔扑过来，吕蒔左闪右躲，趁隙一脚踹在他□□，那可怜的长随声音变调的嗷了一声，捂著很受伤的小鸟踉蹌几步，倒在地上缩成虾米状。
　　“谁再来尝尝我的断子绝孙脚？”吕蒔摆了个黄飞鸿的起手势，得理不饶人道。
　　在场的男人均眼筋狂跳，都有点身临其境的痛楚。
　　“你俩快走！”李卫眉头一竖，趁此机会将楼梯的栏杆扳了两根下来，挥舞著打开一条血路，堵在楼梯口，道：“怕你们不成，来啊，过来先吃我一棍再说！”
　　那群长随见他身体魁梧，膀大腰圆，倒也没人肯先出头去挨揍，拿了桌子椅子碗筷盘碟等远远投掷过去。
　　“杀千刀的，哎哟我的店啊！”马三娘心痛得要死，却不敢阻拦，躲在一边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的。
　　“作死麼，就一个人你们怕什麼？给我打死他，尸体拖出去喂野狗，有了事爷担著！”萨哈麟伤不重，只不过是紈裤子弟给血吓到了而已，这时见他长随们畏首畏脚，怒斥道：“快点，别让美人走脱了！”
　　那些长随见他发火，只好冲上去动手。

　　“吕先生！吕先生！”
　　吕蒔和小乔急急如丧家犬，自酒楼奔出，正想跑到街口去找维持秩序的顺天府衙役来救李卫，却给人拦住了。
　　这人身材魁梧高大，一脸的落腮鬍子，看起来很是威武，正是游陶然亭时见过的德楞泰，上次悍马乱跑一通，要不是德楞泰救了她，她就差点摔个半死了。
　　“原来是德楞泰恩公，你也来逛花灯？”吕蒔看清来人相貌后，很是欢喜，脚步却没停：“不好意思，我现在身有要事，下次我们再好好聊聊！”
　　“我有事找你……”德楞泰一把拉住她，诧异道：“你急急忙忙赶去哪裡？”
　　“刚和流氓打架来著，人家人多势眾，我得赶去搬救兵！”吕蒔挣了两下没有挣脱，无奈只好停了下来：“李卫还在楼上给我俩断后了！”
　　“德特黑你随这位姑娘去救人！”德楞泰指挥道，他身边一个沉默的男人应了声“是”就大步向酒楼走去。
　　吕蒔还以為德楞泰说的姑娘是她，不假思索地就想跟著德特黑走，却听见德楞泰奇怪的说：“你去哪裡？”小乔愣了愣，赶紧小跑著跟过去了。
　　“走吧！”德楞泰笑了笑道：“主子在前面的太白楼，看到你们在那裡放烟花，便让在下请你过去一叙，请！别让主子久等！”
　　“可是……可是德特黑一个人搞得定吗？裡面有差不多二十人了！”吕蒔放心不下，可别李卫留下了，小乔也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放心，德特黑怎麼说也是三等侍卫，就算打不过正常人都会卖他个面子的。”德楞泰乾脆扯著她往前走：“他救了人自会来太白楼会合的。”
　　“那就好！”那你主子又是什麼人啊？来头大得他的奴才连三等侍卫都指挥得动。
　　吕蒔很是纳闷：要是按小说中的桥段，极有可能是康熙！不过今天是中秋，四四和福晋可不就是為一家团聚进宫去承欢膝下的，核心的核心康熙老爷子怎麼可能在这裡出现！再说哪能如此戏剧化，她随便遇到一个貌似有权势的老头，就是国家的最高统治者。
　　“龙先生怎麼会在这裡？”
　　“主子今个儿心情不太好，给几位少爷气著了，所以便出来透透气，待会儿你说话可得小心点。”德楞泰忍不住告诫道。
　　“没问题，哄老人家我倒是有一两下散手的！”想当年，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哪个不疼她疼到骨子裡，一见她就欢喜得什麼事都拋到脑后了。
　　太白楼是北京城裡的一间名店，离秦陇风味不远，走没几步就到了。
　　德楞泰领著吕蒔直上三楼，那裡整层楼已经被包了下来，吕蒔越走就越紧张，除了一楼大堂还有几个纯粹的客人，二楼差不多都是那些神情肃穆眼光锐利的壮汉扮的客人，看样子，他们也是龙德海的手下。
　　三楼只龙德海一人，坐在窗口前一张八仙桌边自斟自饮，颇有点孤清的感觉。
　　“吕小哥儿来了，坐！”龙德海大马金刀的坐著，见吕蒔行完礼，就叫她坐下。
　　吕蒔暗地一打量，却没有见到张砚斋，她先不管，行完礼赶紧跑到窗口，远远看到秦陇风味那边已经歇战才放下心来，在龙德海对面小心坐了：“不知龙先生找在下来是為了何事？”
　　龙德海见吕蒔拘谨，笑道：“老夫只想聊聊天而已，你不必拘束。”
　　有人送上茶来，却不是店小二打扮，吕蒔忙屈了屈身，用食指和中指轻轻点了三下桌面。
　　“这点三下是什麼意思？”龙德海学著她的动作，也在桌上敲了三下。
　　吕蒔不由一愣，方才想起喝茶过程裡，客人最重要的回礼礼节“扣指礼”相传是由乾隆而来的，现在乾隆还要过几年，才能从娘肚子裡爬出来，这时候还没有这个礼节。
　　不过她如今的身分是海外归国学人，笑道：“这是我们那边喝茶的礼节，相传微服私访的皇帝某天在某处，因為某种原因拎起茶壶就给随行的大臣倒茶，大臣大惊，情急之下，大臣『屈指扣桌』而礼……再后来，就演变為喝茶的答礼了。”
　　“想不到茶在外头倒是发扬光大了！”龙德海有些慨叹道。
　　这龙德海正是康熙，今晚的中秋宴会给几个儿子闹了一场不欢而散，国事家事都让他心裡添堵，就带了侍卫出来散散心。
　　逛著街的时候，眼利的德楞泰看到正在酒楼上对著街景指指点点的吕蒔和小乔。德楞泰记得上次康熙还叫人跟踪这几人的落脚点，知道他们住在四阿哥府邸还笑了笑，便指给康熙看。
　　康熙想起那个孔雀东南飞的典故，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有这样活泼伶俐的少年陪著说说话也好，便吩咐德楞泰去请人。
　　他喝了口茶，道：“上次一别，老夫老是记掛著吕小哥儿的那一句话！”
　　“哦！不知道是哪一句呢？”吕蒔心想上次见这龙老爷子的时候说了那麼多话，谁知道是哪一句。
　　康熙看著他，很是期待：“就是你能製造出使大清每一亩田都增產数十上百斤的化肥这句话，不知吕小哥儿的化肥作坊开了没有？”
　　吕蒔呵呵一笑，道：“还未！”
　　“却不知為何？”康熙急道：“要是资金短缺的话，老夫或可赞助一二的。”
　　这清朝人就是重农！吕蒔道：“这化肥虽然有极大的肥效，只是对使用者的程度要求高，施用不当的话，会造成土壤板结、地力衰退等恶果。”
　　康熙点点头，不过还是有点失望：“可惜了，吕小哥儿还是想办法教会大家如何使用才是。我大清这几年天灾频繁，缺粮缺得厉害。”
　　吕蒔不愿意谈论此事，忙道：“这个我知道，好像都禁止酿酒了是不。”清朝因為担心酿酒耗粮过多，一直限制禁止酿酒，尤其是京城一带。胤禛平常也喜欢喝酒，所以去安徽的时候给亲戚朋友带的礼物是桂花陈酿。
　　得到肯定的回答，吕蒔笑道：“其实我觉得禁止不是办法啦，越禁酒价越高，就越多人偷偷酿酒来卖，朝廷还收不到酒税。”
　　康熙不由笑道：“你这小孩子知道什麼！依你看，莫非要放开酒酿不成？”他是稍微调查过吕蒔的，这时便想这吕蒔死要钱的外号真是没起错。
　　“因為老百姓有这个需要嘛！一刀切禁止的话还不如分开来，不如禁酿黄酒，限制高粱大麦酿的白酒和玉米酒，提倡酿葡萄酒番薯酒甘蔗酒等水果酒。”拜二十一世纪丰富的资讯，吕蒔虽然不喝酒却知道很多酒。
　　康熙吓了一跳，仔细一想又觉得吕蒔的想法挺可取的，调侃道：“难道你喜欢喝酒才不赞成禁酒？”
　　“那倒不是我喜欢喝酒。啊呀！”吕蒔叫道：“缺粮為什麼不鼓励百姓种番薯土豆玉米这些农作物呢？真奇怪！”
　　康熙问道：“奇怪什麼？”
　　“比如说番薯亩產几千斤，即使荒年也足够百姓填饱肚子了。吃不完可以酿酒做薯丝，叶子还能做菜吃。”现代番薯那可是抗癌的健康食品，卖得贼贵。吕蒔表嫂不知从哪裡看到说番薯有促排卵的功效，多吃容易多生孩子，平常都拿番薯当饭吃，还四处推荐。
　　“你怎麼不说还能喂猪！”康熙笑道：“还有什麼好处，再说说看。”
　　“耐储存啊，丰收时晒乾储存起来，可以补充欠收年的粮食。并且能和其他作物轮种，一年收穫两季。”这个有点不确定，吕蒔迟疑道：“还有就是不与五穀争地吧！连沙田山坡丘陵都可以种，无形中就多出不少田地来。”
　　“你倒是清楚！”康熙笑道：“玉米我知道，土豆我倒是没听过。”
　　“你不知道土豆？”难道还未传入？吕蒔便一直说下去：“那你知道马铃薯？木薯？南瓜？向日葵？番茄？花生？哦！花生应该很少人知道！”
　　她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她高中的生物老师是个书呆子，某天他看了《射雕英雄传》第一回就评论说，书中出现的下酒物蚕豆、花生，都是外来物种，蚕豆是元朝波斯传入，花生是明朝传入，但直到乾隆末年，还是寻常人难以吃到的珍餚。
　　想想看，宋朝临安乡下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店，老闆跛子曲三偷了皇宫的宝物却毫不收敛，随便拿出波斯和美洲的进口食品给郭杨两位吃，而这两人对这样匪夷所思连当时皇上都没见过的新奇东西，竟然也毫不惊诧，按理他们至少要揪住曲三大喝一声：“兀那跛子，你哪来的外国食品？”当然曲三行事这麼高调，也就怪不得给鹰犬找上门来死於非命了。
　　康熙听她蹦出一种种植物，嘴巴越张越大，好半晌才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知道这麼多，不愧是见多识广啊！莫非你说的这些都是如番薯一般不占良田的高產作物？”
　　对於古代中国，吃饭从来都是关係国计民生的最大问题。民以食為天，有饭吃就没人造反，当然就盛世太平了。
　　早在二十多年前，康熙便亲自发现和培育出早稻种，上一年更在承德避暑山庄成功种植，改变了长城以北不能种稻的歷史，今年又分别批准在北京和天津试种。但是他作為皇帝，诸事缠身，并没有时间和精力专门研究。
　　康熙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人对於他温饱工程的作用：这个漂亮小子，说不定能给他带来惊喜！他的眼神热切起来，道：“吕小哥儿，不如老夫推荐你进内务府会计司做个员外郎，可好？”会计司统领畿辅、盛京、锦州、热河、归化城、打牲乌拉、驻马口外等地庄园共八百八十六处，员外郎这职位比郎中低一级，正适合吕蒔不过，就让他到丰泽园替自己培育早稻好了。
　　吕蒔忙道：“不不，谢谢龙老爷子的青睞，只是我志不在此。”她是女孩子，在清朝能做官吗？
　　康熙有点失望，不过想到可以叫儿子来说服他，就不再劝说，道：“吕小哥儿自海外归来，就和老夫谈谈外面的见闻吧！”
　　“不知道龙先生想知道哪个国家哪一方面？”吕蒔鬆了口气，笑道：“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还是自然地理名胜古蹟？”
　　康熙一愣，笑咪咪道：“吕小哥儿去过许多地方吧！听起来见闻很是广博啊！”
　　“还好，倒也去过几个地方。”
　　……然后是整整两个时辰的“谈笑风生”啊！
　　连德楞泰都差一点以為这一老一小是好久未见的忘年交了。
　　康熙知识渊博博徵旁引引经据典，吕蒔知识面广风趣幽默妙语连珠，把女人的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两人从古说到今，从西方说到东方，从歷史掌故軼事奇闻说到自然格物美食服饰，只要一人稍微提到一点什麼，另外一人立刻就能藉题发挥，长篇大论的说下去。
　　这才叫一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直到两人口乾舌燥，暂时停下来喝茶。吕蒔看到德楞泰眨得快抽筋的眼色，才意识到天色已经很晚了，想到四阿哥生气的话，后果很严重，急忙告辞。
　　龙德海掏出珐瑯怀錶看了下，颇有点遗憾道：“也该回去了！”他站起身，向楼下走去，吕蒔也起身送他。
　　门口分别的时候，俩人都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真是令人愉快的谈话啊……很久没有这麼痛快的聊天了……很难得的遇到这麼能侃的对手了……
　　看著龙德海一群人车水马龙呼啸而去，吕蒔打量了下来到近前的李卫，虽然鼻青面肿的，走动间还是很灵活的，笑道：“跌打医生怎麼说？”
　　小乔撇嘴道：“哪有去看医生，就是一位大哥给了瓶药酒，我给他涂了。”
　　李卫道：“没什麼大碍的，哪用看医生，说出去都给人笑死！就那几个鸡子儿能伤得到我！”
　　“没事就好，很晚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康熙四十三年中秋的这个夜晚，吕蒔在明亮月光的照耀下急急忙忙的赶回四贝勒府，这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刚和她分别的老人是这时代这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更不知道，认识这个人对她来说是福还是祸。
　　或许一切正如她所说：
　　我知道许多人的命运，唯独不知道我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