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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回响 八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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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萱留意到田慕星的不对劲之处。那感觉很怪。
“你的英语进步了。”
“嗯。”田慕星照镜子,用手挤压着额头处凸起的痘痘,她的心思在脸上若隐若现,似是为肌肤问题犯愁。话里渗透出些微的心不在焉。
梁萱递过去一张喜庆的红色贺卡。
田慕星看了眼,问:“给我的?”
梁萱摇头:“我写给妈妈的,你要不要帮我看看。我怕惹她不开心。”
田慕星感到好笑:“行。”她伸手拿起贺卡,轻轻翻开,细细查看。然后喉咙一紧,发出一声叹息。
田慕星说:“不要感到抱歉。这是你的人生啊。”她看清贺卡上面的字后,回忆起最近好友断断续续说起的话来,类似是“想要去外省读大学”“想要成为新闻系的新生”。她能明白好友的担忧与卑微,“硬要我说,这张贺卡远没有送出去的必要。你该说清楚没错,该说清楚的是——自己的决定。”
梁萱趴在课桌上,将脸埋藏在小小的空间里,连抽泣声都逃不出来。
田慕星还在自言自语,感慨颇多:“我也是最近才明白的。有些事,无需道歉。”
梁萱听着田慕星的声音,感到有些奇怪。看起来安然无事的田慕星也非真的无碍。
梁萱控制好情绪,眼泪擦拭到袖子上。她侧过头,目睹田慕星的半张脸。
梁萱问:“你未来要去哪?”
她将贺卡还来,回着:“不知道。”那是一种笃定的口吻,仿佛“不知道”也是有效的答案。
梁萱不再多问,藏起贺卡。她对着黑板发呆。
她在无声之中等待。
她用无声宣泄不满。
梁萱认清田慕星的状态。
梁萱能够交谈的人,仅仅只有田慕星。她意识到这是一件特别可笑的事。如果担心的对象是田慕星本人,那么可供商量的人就不复存在了。
洪行风?她有想过,可要说出口:呃,是我朋友打算跟人私奔。这样一来,会不会传到老师的耳朵里?毕竟洪行风对待事物的看法区别于同龄人。实在担忧不已。
还能找谁呢?她慢慢沉思,眼见日期将至,田慕星的喜色从发梢垂落至薄薄的书页上,不得不纠结一番。
她无数次揣摩田慕星的意图。
“我说啊,冬至那天要跟家人吃饺子。”
“我知道。”
“那你还打算出去玩。”
“爸爸也约人了。”
“啊……”她觉得脸上发热,“你们家好奇怪。”
“是吧,奇怪的一家子。”田慕星用手梳理着头发,柔顺的发梢泛着淡淡的黄,有种营养不良的既视感。
最近,田慕星瘦了。吃饭的时候,常常保持沉默。她还迷上戴耳机听英语。课间休息,黑色的耳机线常缠绕在脖颈处,衬托出肌肤的白皙。她有那么多显而易见的反常之处。
梁萱百般不解,却暗自狡辩:会不会是学习压力太大导致的……实际上,压倒学生的最后一根稻草,往往与学习无关。她觉得必须要有动作了。她决定去找那个人。
冬至那天,田慕星有一个美丽的约会。为此,提前在手机日历上设定提醒铃声。要准备的东西很多,特别是自己的这张脸该整理一下了。
早晨洗脸完毕,田慕星特意用上祛痘膏,只为消除那颗又红又大的痘痘。
少女啊,为何总在为无法避免的事情犯愁呢。
田慕星又在感慨无聊之事。
吃早餐途中,抽空查看昨天夜里漏掉的消息,根本找不到与麦野苍相关的。
距离一旦拉远,魔法也会失效。
这好像成为一种习惯,习惯想念,习惯忍耐。
田慕星喝完燕麦牛奶,转去拿包,准备上学。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五。
田慕星从书上看到一则小故事。
住在深冬的雪精灵从人类那里得知了拥有神奇魔法的春之旋律,为此耗费生命探索奥秘,最终如愿以偿,死在深爱的旋律之下。
田慕星将故事口述给梁萱听。
梁萱咂舌:“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童话故事!”
田慕星纳闷:“这怎么会是童话故事呢。”
梁萱伸手合上故事本,然后“喏”了声,对她抱怨:“你看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嘛。这上面写着‘童话’两个字。”
田慕星干笑两声,挠头:“我随手抽的。那这也不能写给小朋友看啊。主人翁都没了。”她完全赞同好友的说法。
梁萱抽出她手中的童话绘本,继续翻阅。她用小而轻的音量说道:“众所周知,真善美只属于童话。”过了几分钟,她发出低鸣的“啧啧”声,“如果连童话作家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童话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她们闲聊不止,从身后路过的男生突然凑脑袋过来,好奇道:“诶,你们在看什么书?”
班会课转变为阅读时间。班里的学生大多聚集而坐,不把这节课当上课。
田慕星、梁萱被洪行风的声音惊到,脖颈与肩膀一紧,呼吸一顿,忘了回应。反而是长桌对面的薛小佳莫名嘀咕:“什么童话来着。”
洪行风朝薛小佳说了声“哦”。弄得边上的同学都看过来。
到底是谁跟谁熟啊?田慕星、梁萱、洪行风不约而同想到这个问题。
田慕星因薛小佳莫名其妙的插嘴,兴致少了一半;梁萱因洪行风莫名其妙的询问,七上八下,不知所措,连着收回看书的视线,转为盯着对面的学生看,看得程严也抬起头;洪行风因提出的问题没得到本人回复,反被旁人抢答,疑心四起,怀疑自己被无视了,浑身不自然,想要找个座位坐下;唯独薛小佳、程严相互对视一眼,极为默契地相继露出笑容。
田慕星更加不爽了,脚落地,站起身。
洪行风一看,就问:“你要走了吗?”他想着,这个空出来的座位好像不太适合马上坐下。
田慕星假惺惺地笑着,她说:“饿了。”
洪行风睁圆眼睛,有些激动地说:“你难道要去买东西吃?你这也算上课偷吃哦!”
田慕星心平气和地回答:“那没办法,我饿了。” 她为今日中午没好好吃饭感到可惜。
对面的程严“噗呲”笑出来。
洪行风眼看田慕星离开座位,还回借阅的书本,然后小喊道:“走啊,梁萱!你愣着的样子,真像一只仓鼠。”
梁萱赶忙跟上,对程严吐舌,然后瞪了薛小佳一眼。
薛小佳笑嘻嘻的,望着不知该不该坐下的洪行风,她问:“你想知道她们刚才聊的故事吗?”
洪行风一阵尴尬,这说“想”或“不想”都一样令他难以启齿。他更不好转身离开。
然后,薛小佳就说:“这样的故事。”她的声音带着脆脆的质感,娓娓道来一则小故事。
洪行风对童话从无兴趣,反而是听见薛小佳认真叙述的语气后,才有一些微妙的触动。
薛小佳问:“你觉得这算可怕的结局吗?”
洪行风摇头,陷入沉默。
程严放下写字的笔,对洪行风的反应感到疑惑不解。
洪行风听见了钢笔搁置在桌面上的响声,楞了一下,先为班上居然真有学生在课上动笔写阅读笔记吃惊,后为他用的还是钢笔纳闷。这年头,圆珠笔、水性笔轻巧便捷,出墨自然细腻,早成为随手携带的首选。这情况实在有些神奇。
洪行风记起话题,认认真真地说:“精灵找到了毕生所求的春之旋律,那就算死而无憾。”
薛小佳一笑。她靠近过去,递给了他一颗糖。
洪行风看着糖,心想这是什么味的。他在减肥,刻意戒糖许久。
薛小佳对发愣的洪行风说:“班长,咱们英雄所见略同哦。”她放缓笑容,眉眼的温柔类似霞光的余热。
洪行风看着薛小佳,想起他们本是不怎么熟络的关系。更为懵懂。
薛小佳将目光垂落至面前的书本上,她的心思重归于此。
周遭一片安静。
阅读室内,只剩下时急时缓的心跳与呼吸还在延续。
洪行风收下糖果,心不在焉。无论习题册翻到哪页,脑袋里只想着那颗糖的味道。甚至忘记道谢。等到说出这声谢谢,已是许久之后。
梁萱被田慕星拉着去买热乎乎的肉包子。她颇为敏感,不安地说:“你刚刚气到洪行风了。”
田慕星不为所动,说:“怎么会。”
梁萱记起洪行风的表情,一点一点解释:“他是班长啊,纪律问题抓得紧。你非得直说。如果陈老师在,你还会说饿了吗?”
田慕星吃着包子,蓄力成功,肚子里全是满足感。她开心地说:“要是老陈在,我会把‘肚子饿了’换成‘去卫生间’。然后还是去买包子吃。”
梁萱愤愤不满:“你这是欺负洪行风好说话啰。”
田慕星连忙否认:“我是认为他会理解的。”
梁萱抬高下巴,打量她的眼睛,嘴角泄出一丝气:“别以为我猜不到你在想什么。反正都要毕业了……班长什么的只是虚名,有等于无。”
田慕星乐呵呵的,眼睛笑成了桥,她挽起好友的胳膊,说:“你啊,有时真了解我。”
梁萱哼哼不语,被她拖拉着沿操场走。
田慕星悠悠道:“精灵很可怜呢。”
梁萱想着随便陪聊几句,应付应付。
田慕星莫名神伤:“少点好奇又不会死。”
梁萱察觉她话里有话,打趣地说:“你就是那只愚蠢的虫子!”
田慕星皱眉:“那分明是精灵!”
“虫子!”
“精灵!”
“虫子!”
……
被肉包子捂热的手掌又找到可干的事。田慕星朝梁萱的脸摸过去。梁萱吓得四处乱跑,大喊:“你好狠的心呐!”
梁萱确实了解田慕星,所以在她笑得真真切切的时候,没提起麦野苍。
这日放学后。
梁萱收到来自求助之人的消息。
对话框里,躺着几个分分明明的字——
好像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