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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一、真人施利度迷夫,痴汉贪财半个无 ...

  •   一、真人施利度迷夫,痴汉贪财半个无

      诗曰:
      天仙下界度穷生,来至扬州假设名
      不是神人法术广,死于石药事无成

      此一联故撰【见财失人性,贪利不顾命】。

      当初有一位真人和他师傅商议说:天上大功莫过于度人,我如今下凡要度一回人去。
      师傅说:度人便是一桩好事,我观世人,贪恋酒色财气,迷失本性,只怕你度不来。
      徒弟说:我起了这一番念头,若不了愿,我心不甘。
      师傅说:你既要去,我也不能拦你。

      徒弟告别师傅下凡,在半空中慧眼遥观,只见东京汴梁,大水如东洋大海一般,连城都漫了。那真人暗暗点头,天下作孽的人都聚在那里,故遭一大劫。真人忽然想起,我下凡度人,何不借此为题,要知人心,惟有财上试这可知。

      就化作一个大商,飘洋过海回来,带回许多珠宝,真乃就有千百万之富。说他是东京汴梁人氏,使一个走信的,先到他家里打听。那走信的回转说:东京汴梁遭了水灾,连城也没了,哪里还有人?这商人痛哭了一场,就在扬州出一万银子,买了一处住宅。招募天下的商人,都来领资本,不日就招下几百人。有打发着走的,还有来的,终日出入无停。他看谁能以掌大本钱的,给他一万。也有三千的,也有五千的,还有几百两的。

      他的用人不得一样,初来的先效力,也没身钱,只是穿衣吃饭,看他为人好,须算一点生意。一步一步往上升。再好了,教他掌柜;再好了,升他一个管总的;再好了,升他一个当家的。伙计升到当家的分位,再不能升了。

      这当家伙计跟老伙计和一家人一样,不分内外。老伙计有什么心事,必然与当家伙计说。
      那一天老伙计,把他各样的珠宝,晚间点上灯烛,拿出来着他看。有映青、有映红、猫儿眼、滚盘珠、珊瑚树,珠宝甚多,不能尽数。这个当家伙计,一见大动其心。

      一日老伙计在前厅上和人说话,这当家伙计得便拣值钱的贵宝,盗了几修的,私自逃走了。
      众伙计都知道了,众人都不依。老伙计说:是儿不死,是财不散。
      不言老伙计与众伙计商议,单表这当家伙计得了珠宝,两天莽出三百里之遥,他走的慌忙,没有带钱。那天走到一个镇上,把珠宝拿出来,在当铺里当。

      这当铺家,原是一个海贼,后来发了财就开当铺。他昔日在海里做贼,单窃的是珠宝客。他认得珠宝,见这几件宝物遇爱,价值三十万银子,交行也值二十万银子。他是洗了手不做贼的人,这才叫见财起意,一霎时贼心又动了。

      这当铺里老伙计,只推因事出门,扮成一个行人,把那带珠宝的人跟上,暗带着短刀一把,走到天人处,把那珠宝客杀了。他把这珠宝带上,也莫回当铺里去。他想了一想,我这可到哪里去卖?

      先到扬州下了店,到那里旋置行李。行李置齐,这才把珠宝拿上,各处去问。都说:你这个珠宝价大,我们买不起。南街有河南汴梁的一个大客,他那里专买珠宝,你到他那里去卖。

      这人把珠宝拿上,到那大商的府上,伙计们要看,这客不教旁人看。
      他说:我这珠宝眼对眼才卖。
      小伙计传与掌柜的,掌柜的传了当家伙计,当家伙计传了老伙计。

      见了这卖珠宝的客,老伙计说:你这个买卖就是我的,你拿来我看罢。把这珠宝都打开,老伙计就认得。这管总的伙计此时升了当家伙计,他也见过这几样珠宝,就有心开口说话。老伙计望着他送目摆手,不教他说。当家伙计口虽不言,心里思想:我看老伙计怎样行事。这卖珠宝的客和老伙计把生意做到,做成二十万银子。把那当家伙计急的变颜失色,敢怒不敢言。

      老伙计说,你先回店里去,把货放在这里。再过数日我的银子就来了,交还与你,此话按下不表。

      单说那里贼,杀下个人,报了县官,县官差人拿贼,当日就拿来了几十。把众贼拘到一处,差人拷打问明,才好回官。

      众贼说:我们只会挖窟窿跳墙,掏包剪绺,提门扭锁。焉敢杀人?
      差人说:你这话说的也是,岂不冤枉了你们。
      这差人想了一会说:你们搭伙儿猜想,谁能动手杀人?众人思想了一会,便说:这方圆如今再没有动手杀人的人。惟有当年一个海贼,他能动手杀人。他如今洗了手不做贼,开了当铺。他如何还肯做这样的事?

      差人得了这话,扮就一个行人,拿着一封家书,找到那当铺里去。
      就问那当铺里的伙计:你们的老伙计可在么?
      众人说:你问他有什么事情?
      行人说:我与你们老伙计带着一封书。
      那当铺里人说:你把书放下,我把酒钱与你。
      这行人说:我有要紧的话说,给我书的这个人,吩咐叮咛,着我亲自递与老伙计。
      那开当铺的人说:我们老伙计前日不知因何事出门,至今未回。你不放心,把书仍带回去。
      差人把原书带上,就往回去,一路上寻思,这不用说,一定就是他来。先从此处打听,近处有人认得他,有人见他向扬州去了。

      差人走到扬州带着认得他的一个人,到了扬州大街各处密访。偏走在大街上,认得的这个人遇见了。着差人就把他拴了,到他那本店里,先搜他的行囊,搜出一本折子,折子上写着:某人欠银子二十万未付。差人拷打:你是什么货,卖下二十万银子?回禀了扬州的地方官。

      地方官先把这件事究问明白,把本地的大商叫来,说:你该他二十万银子是实么?商人说,是实。
      县官说:他卖与你的是什么货物?拿来本县验一验。
      县官见了货物,这商人把前此盗他宝贝的缘由说明,县官说:不用说,杀人的真正是他了。
      这县官吩咐:你把珠宝带回去,这原是你的东西,原物归了旧主。着差人把强盗带回,候斩偿命。把这一案事审明了。

      当家伙计口中不言,心里寻思:我们这老伙计好象是个神仙,前此他失这几件宝,我说着人赶去,他说:是儿不死,是财不散。今日果然原物归与旧主了,此话按下不表。

      且说这新当家伙计,老伙计初用了他,把他也当成个己人,老伙计常把他叫到库房里商议事情。
      把外边的货物往里头运,里头的货物往外前拿。这叫做【清酒红人面,财贝黑人心。】他见这些珠宝拿起一件来,就讲一两万银子,怕乔了,上面压着几块板。板上放着一块玉石,重有五六十斤。压放着一个大柜,这柜是新做下的,怕乔了,上面压着几块板。板上放着一块玉石,重有五六十斤。压在那个板上,恰恰的在老伙计头上放着,他心里暗想:我何不把这一块石头推到柜边前,支起来做一法牙子。他但撞着了,石头塌下来就把他塌死了。

      这就叫【金风未动蝉先死,暗送无常自不知。】那里知道,天理循环,害人终自害。他早起把这法牙子支起来,老伙计一天也没到房里去。到了天晚,库房里别人不能进去。

      老伙计说:我那床头上有一件东西,你快与我取来,我当紧要用。

      他去得慌忙,把那法牙子的事忘了,身子往床头上一撞,把法牙子撞翻了。架头塌下来,把一支膀臂塌坏了。

      众伙计都问:老伙计怎么把石头不放在稳妥处,放在这里?
      老伙计说:那石头放在那上头原为压柜,本来在柜当中间放着,不知怎么就跑在边里来了。
      老伙计是神仙,说话最有包涵,不肯说人的是非。老伙计把这话说毕,众伙计都猜疑,这一定是他自己害了自己,虽然猜疑,还知之不切。

      这当家伙计被石塌的半身不遂,活不知,死不死,终日叫苦叫痛,疼得只发心慌。忽然想起某处有个道士,他会念《忏悔经》,请他教与我忏悔忏悔。令人把那道士请来。

      那道士说:这忏悔务必要做一通表,表奏玉帝,上天才能赦罪。
      又说:你把你的事情,与我先说明白,我好与你申表。问他,他总不肯说。
      道士说:你若不说明白,这罪是万不能赦的。
      他无奈,把跟前的人都使开,把支石塌老伙计的事,与这道士说了。
      道士把他的原话都写在表上,跪到神前,宣读了一遍,然后才焚。这道士在一边宣读表章,众伙计一齐来听,把支石塌老伙计的话都听去了,不日把他活活的疼死了,又换了一个新伙计。
      这老伙计说:世上人都是见景生情,见风使船。

      老伙计气的背生一恶疮,这新当家伙计就借此生了一端,暗地里与外科太医说话。我闻得你们行外科的人,有烂肉的方子,你有没有?
      太医说:那方我早学会了,却未曾用。
      这当家伙计说:你今与我老伙计看疮,你若能使此药,把老伙计烂死了,我必重谢于你。

      那太医说:我闻得你老伙计有千百万之富。他这里没有一个亲人,你把他谋死,这家当岂不是你的了。我与你全一料烂药,你与我一千两银子,两个人讲来讲去,讲下六百两银子,功成之后,另有谢礼。

      这太医回去,就制此烂药,三日制成。
      到了第三日来,揭开被窝一看,老伙计的疮全愈了就和好肉一般,此事没办得成。老伙计当日拿出来的彩缎还有银子,把太医谢了。

      这太医回去,就寻到新当家伙计的门上要银子,说你许下我六百两银子,我这药原是卖与你的,你拿银子来与我。新伙计不与太医,太医不依。两人嘶吵,众人都听去了。把这一件事也明了。

      又迟了一晌,这新伙计忽生一疮,请了一个太医来看,他许一百两银子的谢礼。只要看好,必不失信。

      这太医把疮看到八分,自己莫药了。就去寻和他嘶吵的那太医,说:我与新伙计看疮,好到七八分了,莫生肌药了,把你的生肌药与我些,看好了有谢礼,我必请你。

      这叫坏心人遇坏心人,这太医想:他前者与他老伙计制的药,他许我六百两银子,一分也莫与,还问我说了许多的恶话。我何不把烂药包些,与他拿去。这也是他自己害自己,就包了些与这太医。

      这太医把药拿上,到那里与新伙计撒上,当晚上疼了一夜。这疮是个搭手,把半个身子都烂了。第二天清晨早起,把太医请来,这太医一见,大吃一惊,再不肯说他的药不好,只说这是忌不住口,常话说,病人不忌口,白费太医手。

      这太医看毕回去,走到路上思量,我问他要的是生肌药,他与我的烂药。把我的手段坏了,连我的谢礼也完了。欲去寻他说话,又怕张出声去,人家知道了,把这事就没有言语。不日新伙计绝气而亡,此话不言。
      单表那制烂药的太医,迟了一晌,他也长出一个对口,请人来看。问他借药的那太医,有一个表弟,也会看疮,常在他表兄跟前聆教。那一天来就说与他某太医看疮,疮已竟出了脓,如今该生肌的时候,就在他表兄跟前聆教。问生肌药怎样制。

      他表兄心上恨这太医:我与人家看疮,大功将成,许下我一百两银子。他与我些烂药,把我的手段坏了,银子也完了,我何不将他的原药给表弟些。许他害别人,难道说不许人害他?便是这个主意。

      当下与表弟说:兄弟这药不用你制,我这里现成就有,你拿些去用。
      表弟把烂药拿上,就与那太医撒在疮上。原是他的药,就害他,直疼了一夜。次日疮就烂了,声唤的连嗓子哑了。话也说不出来,不日身亡,此话不表。

      且说这伙计死了,老伙计又换了一个新当家伙计。这老伙计原是神仙,故下凡度人,变出鬼神不测的方子,世人如何能晓得?这老伙计疮好了,又得了病。把账簿子拿出来一看,领资本者共有三千余人。按人下书,说老伙计有病,叫人都回来看病。并无一人回来。迟了一晌,又下二次书,说病重了,看看要死。叫众伙计都回来算账,要收本钱,买卖不做了。并没有一个人回来,此话按下不表。

      且说这新伙计,见老伙计的病重,他忽然心生一计,我何不制上一剂毒药,把他毒死。他有千百万之富,我是当家伙计,现今兵权在我手,总然不能全得一百分,我也得他一分,就是个财主了,但是这办。

      新伙计推故回家,把砒霜买上,拿到家里与妇人说:这东西叫做砒霜,人吃了当下将肠子射断。你把这研烂,好好收藏,我明天要用。

      妇人说:你买这做什么用?
      当家人说:咱们的富贵,就在这上头。老伙计他没有妇人儿子,并无一个亲人,把他毒死。他有千百万之富,咱们落得些儿,就是富汉了。这害人的事,就是儿女也不令知。

      偏他无妇说话,他的儿子是个呆子,有话就说。在屏风后,听见他父母商议,都听去了。
      他妻把这砒霜研开,有人叫门,面前有一个调和罐,随手放在里边。

      天晚吃饭,饭内少一味调和。那当家人掌灯去寻,看见罐子上面有字,上写的是胡椒面。那当家人把罐子拿来,倒了些,下在碗内。把这饭才吃了,又吃消夜酒。迟了一会,这药性发作了,满肚里疼。有人说是霍乱病,就拿包脚布扭了些水饮了,更疼得厉害;又有人说是绞肠砂,又推打了一阵,越厉害了。只这两遍,已竟过了一个时辰。这时候药性大发了,当家人满院里跳。又是叫苦叫痛,声唤的惊天动地。自己想起,这象吃了毒药的一般。

      就问妇人:我早上与你那砒霜,你放在哪里?
      妇人说:我正在擂钵里研砒霜,外前有人叫门。我怕人来看见,我见手底下有一调和罐子,是装过胡椒面的,椒面都吃完了,我就装在那里头。我等客去了,再移于别处。送客出去,才把这忘记了。如今还在胡椒罐内装着哩。

      妇人说罢此话,那当家人把桌子一拍,大叫了一声说:吾命休矣!我方才吃晚饭,尝汤内没有调和,缺胡椒面。我见罐上写的胡椒面,我各人拿来倒在碗里,我饭后又吃了酒,这药性已竟行开了,又当成砂子霍乱病,胡治了一阵。这时候我的肠子已竟断了。

      那妇人说:我听人说服了砒霜吃人粪能保不死,我寻人粪来和水你饮。
      那当家人又饮了些人粪水,才不中用,治的晚了。肠子已竟断了,看看要死。这才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拉住他妇人痛哭说:后来教子孙,千万着他勿昧良心,我这就是现报。咱老伙计待我如骨肉一般,并无半点仇气,我无故要拿毒药害他,这是天理不容。说罢绝气而亡。

      到了第二清晨,他那儿子出去,坊上人就问他:你父昨晚是什么病?只听声唤不止,吵的我们隔壁也睡不着。
      他那儿子说:你们不知道,我父亲给我们老伙计买下的毒药,我娘把药装在调和罐里,我父亲不知道,当调和吃了。

      这一个风声扬出去,扬州人都知道了,又把一个新伙计死了。
      这几个伙计都是管总的,此时老伙计也不要管总的了。另从底下选人,底下有学生意的一个小伙计,常常恨骂害老伙计的这几个人。老伙计就把他调为当家伙计,这叫一步登天。老伙计把银钱账目都交与他,把图书也交于他。升罚调遣,任他所为。这个人比从前那些都有良心,从前那些人,想把老伙计害死,独吞家当,这个人不肯。他见老伙计病的一会儿明白了,一会儿糊涂了。病房内来的人多,这个出来,那个进去,那些珠宝柜都锁着,只有一个玉子,有几十斤重,且是羊脂美玉。他把这个东西盗出去,搁到他家,放了一夜。

      第二天想起来,倘若老伙计究查这件东西,再来我家搜寻,倘搜出来,这个如何是好。把这个寄到别人家,又怕他昧了。卖了,急便又没人要,枝了,我把它交了行罢。

      第二天令人拿上,就到收珠宝的店里去。收货的老伙计没在,小伙计一见大动其心。暗想:我先探一探他的口气。
      小伙计说:你这货要多少银子?你说一个实价。他就莫敢多说,他只说了五万银子。这小伙计还了他二万,他说买不下。拿起来就走。这小伙计望着当槽儿的送目,说你把他叫回来。

      这当槽儿的把他叫回来,这小伙计说:交行的生意没多的话,你实价要卖多少?这掌柜的说,实价要卖四万银子,二人说来说去,把生意做到了三万银子。当下写了花押对单,限一个月后交银子,把货先放在这里,此是歹人遇歹人。

      这个小伙计买下这宗便宜货,就不肯对老伙计说,他把这个货算成他自己的,起了这偏心。他暗想:玉子往往有玉包石,人不敢出价买它。我把这解开看一看,若内外如一,能卖得四万银子;若是玉包石,一文钱也不与他,还要说他假货哄我。

      当下叫了两个玉匠,把玉子解开,果是玉包石。
      迟了一月,那当家伙计来要银子,这小伙计把玉子拿出来着他看。
      他看毕沉吟了一会,说:你把这个着我看,是何意思?
      这小伙计说:你拿假货诳我。
      那掌柜的说:咱两个如今也莫多的话,你不与我银把我的原货还我。
      那小伙计说:我要不解开,焉知真收。
      两个人说着动起手来了,打在一处,这家掌柜的把那家小伙计打死了。告到官上,把掌柜的问了一个抵首,银货两空,一死双亡。

      话说这当家伙计,与人家抵了命,又换了一个伙计料理,此话按下不表。
      单说这神仙的师傅静坐,忽然心血上潮,猛然想起他那徒弟,下凡度人。看看二年有余,不见上来,我不去度他回来,看把他迷失到世上。这大仙睁开慧眼一看,他在扬州招下许多人,在那里行财,单证人心真假。

      这大仙下界,先到东京,有一个飘洋的大商。领他徒弟十万银子做本钱,收买珠宝。这一位大仙,化了一个雇工汉,投到他那买卖行里,与他们里头当槽,暗暗看他的动作。这个人也是个莫良心人的,老伙计下过三次书,他推违不理,有心昧这一宗本钱。这大仙心上明白了,就变化成他的模样,拿一块石头点了些银子,半路上把账簿行李办齐,假充东京的伙计回来了。

      到了扬州,众伙计报与老伙计,说某人回来了。
      老伙计说:叫他进来。
      老伙计问:你回来了么?
      他说:我回来了。
      他先问候了老伙计,老伙计又问候他。
      问候已毕,老伙计问:你的生意如何?
      小伙计说:买卖正到得意处了,我见东人连有三封书信,我把买卖收了回来了。连账也莫顾得算。
      老伙计说:你是个好的。凡大小铺子行店,没有一个人回来,都是下了三四次书的。
      难道说神仙下界度人,今日他师傅来他还不知道?师傅的道行大,把徒弟就掩住了。就和世上人一盘面 ,大明公做下的事,愚人不识,此话按下不表。

      且说次日合掌柜的管库的,管账的,新当家的一同算账,整算了十天,算明白了。除了老伙计的本钱,外长十万利钱,分与老伙计五万,他分了五万,把账念与老伙计听了。

      老伙计就问:你这五万银子做什么?
      小伙计说:我和东人是一处人,东人家内着水淹了,我那家里还有人么?我把银子寄在你这里,我就在这里扶侍你。东人有日病好,我再出门。
      老伙计心上暗喜,这道象个有良心的人。终日在床前提尿壶,倒马桶。掇水运茶,殷勤扶侍。

      这扬州城的和尚道士打听得有一个商人回来了,大发财源,都来寻他化布施。这里修寺,他就舍一千;那里修庙,他就舍八百;也有几两的。这个名扬出去了,那里修桥也来寻他,那里补路,也来找他。那里舍饭,也来找他。每日化缘的人不断的来,不日把四万银子舍施了。

      那老伙计说:好容易你辛苦了一场,挣下这宗赀财,你都行了善,也不防后事么?
      小伙计说:天下的财,分与天下人用,何言行善二字?
      那老伙计心上大惊,说:此人真乃是天心。
      老伙计又说:你如今年纪不过三十上下,你还要存后。
      小伙计说:【身边无爱物,烦恼不相侵】。

      小伙计这几句话,把老伙计的心腹都说出来了,老伙计口中不言,心里自思:我若没有这些贵宝,焉能惹出这样烦恼?我若不是一个神仙,早早遭凡人的毒手了。

      老伙计又说:你是一个孤身,你后来不娶妻生子么?
      他说:我看世上人,有生必有死。【有人一定有禄,有禄走遍天下,再不得死】。还有一宗大财主,得噎食病,活活的就饿死。

      他把话说到这里,老伙计暗想:这人说话,不象一个凡人,此人后来修行,必有神仙之位。
      老伙计说:自你回来,我的病一天轻似一天,今日道象病全愈了。明日咱们到花园谈谈心腹,我把这几年被人害的委曲,与你说一说你听。你把外前经过的罕见事故,说一说我听。

      次日清晨,众伙计当槽儿的,花园内安置。老伙计同新来的伙计,都到花园里谈心腹。把众伙计一齐使开,两个坐到一处。

      老伙计说:我自从到了扬州,招聚下众伙计,连你是三千五百人。就把拐骗的,拿石头塌的,下烂药的,下毒药的小故典不能尽述,细说了一遍。又说:惟你一个人才算是个有良心的。三千五百人,我下过三千五百封书。这三千五百人,我与他们下过三次书,他不肯回来的意思,你也明白么?

      这新伙计说:他们见你是个孤身,也没有个亲人,他们不回来,你的本钱就成了他的了,他叵回来,你要算账收本钱。他岂肯回来?
      老伙计说:你怎么回来了?

      小伙计说:我前者经过一宗故典,那东京汴梁未遭水灾以前,一位神仙化了一个凡人,似乎财主的样子,他会烧茅炼丹,点石成金。东京汴梁,所有的大买卖,都是他的本钱。他在那里整住了十年,以财试人。旁人因慕算他的银钱宝物,被害遭屈的不计其数 ,手下所过的人,不到一万名。只有一个不爱财的人,把他扶侍了十年,为人廉洁,一毫不苟。他地头来,也没说身钱。老伙计也莫言语,他小心殷勤,整整十年。他有个母亲,家内莫吃的了,老伙计与他些菜米,没衣服了,与他些布匹。

      直到十年以后,老伙计说:我把尘世看破了,我要入山修行。众伙计一齐都留,惟这个人只哭。

      老伙计说:我要走,这里头珠宝最多,有价值数万的,也有值十万的。你挑上几件拿去,卖了做个本钱,这伙计不要。

      老伙计说:你不要的意思我明白,你说这是死物,没有生发,总有完的一日。我把点石成金的丹与你些,使完了再点些金子。他也不要,他说这丹虽妙,用之有尽。

      老伙计又问:何物无尽?
      他说:你把烧茅炼丹的法传与我,惟此不能尽,没药了再烧。
      那老伙计口中不言,心里思维,我看世上的人,没有一个不爱财的。多年看上这一个人,谁知此人的财心更重。

      老伙计又问他:你从前作什么事?
      他说:我十年以前,与人家做买卖。
      他说:我一年挣过一百两。
      老伙计拿了主意,说:我这丹法,要是传了你,你先与我发一个誓,后来不许传人。
      他说:何用发誓?我要做天下第一财主。我若传了别人,他也会点石成金,我就不成第一财主了。
      那神仙把法与他传了,他回去又过了三年,把他母送了终。他学下那烧丹,烧出丹药,点够一千两银子,后来药也不效了,再烧也烧不成。

      那人本是个没禄的人,因扶侍神仙十年,托神仙的福过了十年好日子。又孝母三年,那是他母的禄,他这三年就把一千银子花了。所仗他会点石成金,完了再点些儿。点石成金,乃是天禄,但过用了,天不依。

      他的妄想,其大难言,诸人都不知道;只知掯人害人是作恶,打人骂人是作恶;窃盗骗哄,俱是作恶;不知道妄想也能折福,所以把那人心想邪了。任什么看不上,一心总要烧丹,要做天下的总富户。扶侍神仙也算有功,又在堂前孝母。因何那人该饿死,妄想折尽平生福,所以后来饿死了。
      小伙计把此故典述毕,又说:因此上我把尘世看破了,成败兴衰都有个天命。不能着人想到那里,就做到那里,断无此理。我如今还有一万银子,把他都要施舍了。

      老伙计说:你舍了后来拿什么过活?
      小伙计说:红尘可厌,我想入山修行。
      老伙计说:我也有此意。我这屡次遭曲被害,我也不愿与人相交了,我也想入山修行。
      小伙计说:东人有千百万之富,冰冻三尺不是一日之寒。百尺高楼非一工而成。
      东人说:这份家当好出奇,你既愿入山修行,咱两个明天就走,我当年贩卖珠宝,飘洋过海见那海中间,有一处地方名唤海岛。那地方藏风聚气,有青鸾白鹤,翠柏苍松。各样果木俱全。又有山药百合,黄精猫鱼,其美不可胜言。我们两个明天就往那里去修行。

      说罢,当日晚上把众伙计并上灶的,还有打杂的算在一处,共有三百名人。
      这老伙计说:我和这一个伙计,我们两人要入海岛修行,你们有愿去的跟我们走;若不愿意去,你们把这珠宝金银,房屋家具,都作成价,你们均分去罢。把这三百名人,站东过西,一个个问过,并无一个愿去,都愿意分家当。那老祖口中不言,心中暗叹:怪不得我当初要下凡,我师傅拦我,他说世上人,利名心太重,你度不来。

      次日清晨起来,梳洗已毕。老伙计说:目下就要起身。众伙计都来与老伙计叩头饯行。众伙计送到郊外,老伙计说:就在这里分别吧!众伙计望着老伙计,洒泪而别。

      他们二人,昼行夜住,饥餐渴饮,穿山过岭,一日来到海岸上。那老伙计伸手一指,望小伙计说:你顺我的手看,这正东上,就是我见过的那海岛,咱二人就到那里去修行。
      小伙计说:到那里可有多少远?
      老伙计说:不过有十万里。
      小伙计说:这里无船,如何过得去?
      老伙计说:我幼年学过法术,要度十万里,可也不难。你拉住我的衣襟,只听耳内风响,你紧紧拉定总不要撒手。
      那老伙计把脚底下画了两个什字,站在上面。说:你把我的衣服拉定,把眼闭住,总莫要睁,我着你睁眼你再睁眼。那老伙计,捏诀念咒,霎时大风起了,把两个人从半空中刮到海岛里去了。

      那老伙计说:你此时把眼睛睁开。说罢,扭回头来一看,才是他师傅。
      他说:我才把师傅度来了。
      师傅说:你下凡数年,不见上来,我怕你迷到尘世上了。我故度你来了,此话按下不表。

      且说那扬州人,都说东京汴梁那财主,有千百万之富丢下,入海岛修行去了。我们如今请仙扶乩问一问,那个财主是什么根基,因何这样轻财重道,就把机扶起来。那灰盘上降了一首乩语曰:

      扬州下户有房屋,招贤纳士三千五
      我要用谁谁害我,几番几次不成谋
      漫说余外立功行,公平为人半个无
      未遇一个有良心,末尾独度亲师傅

      扬州人看了此乩语,才知道那老伙计是个神仙,众伙计们都后悔了。

      歌曰:
      贪图财利坏良心,总遇仙翁难识音
      莫道迷途福命浅,由来还是苦根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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