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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泣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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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浔,带着他往那边树多的地方跑。”用来掩身的石垒已在术法的作用下分崩离析,在这混乱的当口,苏杨一面盾牌交到苏浔手里,“趁现在快跑!”
“好……好!”苏浔用尽全身地力气将那盾牌顶在头上,一边拉住了小男孩的手,“我们快走!”
在一大片石块和扬尘的混乱中,人人都在疲于奔逃,再无心情恋战。苏杨持着另一面盾跟在两个孩子身后,拿刀劈砍着偶尔伸过来的手和脚。
“苏柳!”这时苏杨抬起头来,望见了那个正在从坡上飞速掠下的身影,“我们在……”
然而这句话未能说完——
箭啸,清锐的箭啸。
箭划过冰冷的空气,划过簌落的山石,划过倒伏在谷地里未能轻阖的眼睛,划过所有人的耳边。
“不……”苏杨喃喃道。
一切的时间、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全部凝住了,之后才如瓷器忽然被打碎一般,硬生生爆裂开来。
方广彬跌落,无声地跌落。
苏浔睁大眼睛,侧身想扶住他跌落的身子。但方广彬的体重比她轻不了多少,她抱不住他,而是被他带着,两个人一齐摔在地上。
本来用来护头的盾牌也在此时沉重地跌落在地,发出一声钝响。
苏浔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鲜血。
“血……”
羽箭不偏不倚从背后钉进了男孩的胸口。他在死后仍大睁着双眼,无言地望着这个恐怖的世界。
“苏浔!”
在一片血色的茫然中,苏浔僵硬地动了动手指。她仿佛再一次看见了那个坠落于醉仙楼的督尉,他当时也是这样仰躺着,用仿佛质问的眼睛望向她。
“血……血……”
“闪开啊!”
是什么东西跳了过来,把她扑在了地上,不,是一个人扑过来,把她抱在了怀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苏浔茫然地想,为什么我的眼前只有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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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另一头,施法的六个术士中也有一人在这时忽然倒地,毕竟这样规模的术法,是极容易将施术者的“神”消耗殆尽的。
滚石术停止了。
“唐卜明,”这时方恺庭转向身边那个人,声音清冷,“我可没有要你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忠诚。”
燕北塘掷弓伏地,“罪臣……誓死效忠侯爷!”
“你、把、他、杀、了?!” 方崇玮本来正死盯着那厮杀得难解难分的死士和卫士,此时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望向方恺庭,他的六弟,他似乎从未认识过的人。
“不,是你把他杀了。”方恺庭立即道,神情镇静、声音平稳,“那箭的箭尾上,分明还印着一个‘淮’字。我本来是想救他的,只可惜来晚了一步。”
“你说什么!!”方崇玮暴喝,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面前这个人那里,以这样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来。
“当然,你也可以坚持说是我杀的,但是你想,圣上会信你,还是信我?母后会信你,还是信我?天下人又是会信你,还是信我?”
“我,我杀了你!”
方崇玮额上青筋暴起,挥刀便往这头劈来。燕北塘从地上跃起,挡在方恺庭身前格住了这一刀,并大声喊道,“护卫侯爷!”
方崇玮的第二刀并没有机会落下了。
一整支打着鹤旗的军队此时从山谷的西面疾速驰入,那领头的将军凛声喝道,“淮阴王!你阴谋杀害皇子,罪大恶极!吾等奉太后圣命来捉你归案,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三哥,”当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王爷从他的身旁被押过时,方恺庭轻声说,“知道大哥为什么封你做王,我却只能是侯吗?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我比你强,而且,强太多。”
而那个已从尊贵的王爷变为阶下囚的中年男人,给予他的回答则是抬起头来,往他的脸上猛啐了一口。
方恺庭从袖里掏出一方素色的手帕,神态自若地擦了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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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浔才终于从那血色的茫然中挣脱出来,然后,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不!阿杨!不!!”
她终于看清楚了,那是阿杨啊。她感到他把自己松开了,然后用颤抖的手指抚摸过她的头发,她的背。最后他拉起她的手。
“以后小浔……交给你了。”
这是苏杨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那支丑陋的银枪还留在他的背上,如同一个永远挥之不去的、惨痛的印记。她不想看、也不敢看,于是只好呆滞地、慢慢转过头。
她这时看见了一把不断向下滴着污血的短刀,和一身血衣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苏柳。
苏柳向着她,扬起了他的手。
“啪”地一声脆响。
“为什么不躲?!”他伸手拉住她的衣领,厉声喝道,“你把他害死了,你知不知道!”
苏浔第一次看清楚了,原来山鬼的眼泪,是红色的。
比血还要艳丽的红色。
“我要把你们……通通都杀了!”
谷中忽然响起恐怖的啸声,这非人的惨啸盘桓不去,霎时只见万林簌簌震动,无数山鸟惊飞。
“怎么回事?”方恺庭皱眉,接连退了三步。
“禀侯爷,”随行的一个侍从谦声道,“好像是那山鬼狂性大发,正在大肆杀人。”
“那就杀了他。”方恺庭简洁地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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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苏浔仍然保持着那个跪坐在地上,浑身僵硬的姿势。
四周不断地有鲜血泼溅到她的头发上,耳朵上,脸上和手上,宛如一个人间修罗场。但这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杨不在以后,人间本身就是最大的修罗场。
她只能这样呆呆地跪着,无知无觉地跪着。
因为她不知道,站起来以后应该怎么办。
不知道是否应当放声悲哭。
也不知道今后该如何活下去。
也不知道天上云还会不会飘,地上水还会不会流,花朵还会不会在春天绽放,而离开的故人,会不会有一天还能陌上归还。
“苏浔,你是苏浔吧。我记得你。”
雨。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又下起雨了。
真奇怪,为什么总要下雨呢。
是因为天上也有人在哭吗。
看着她任由旁人背捆双手的呆滞神态,清肃堂的万长老忍不住哑声叹出来了一口气。
“你们把他拉好了!”他直起身,又沉声喝道,“再逃了,唯你们是问!”
“是!”四个黑衣蒙面的山堂弟子用力拉紧了用来缚人的粗铁链,另外两个人则一左一右半跪于地死死抵住地上那个“人”的肩膀。此人已杀到浑身浴血、神智全失,然而直到这一刻,仍在拼着最后的一丝气力剧烈地痉挛着、挣扎着想要摆脱他们的桎梏。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直到万长老俯下身来,强行往他口中按了一粒药性极大的致昏药,苏柳才终于停止了挣扎,歪头昏睡过去。
血污、残肢和逃跑时被胡乱丢弃的铠甲共同组成了山鬼安宁的床铺,方恺庭已退至百步开外,身边只余了燕北塘和寥寥几个贴身护卫。
万长老于是向那侯爷远远施了一礼,道,“侯爷受惊了。不怕侯爷笑话,此二人乃是昨日深夜,从我山堂越牢逃遁的逆徒!老朽衰昏,看管不力,又实在追得太慢,才让这逆徒惊扰了侯爷。老朽不胜惶恐,惭愧不敢多言。”
“老朽这就将他们一并绑回山堂,厉行堂规处置,以儆效尤!”
说完也不等方恺庭回答,便挥手示意身后的弟子们把两个或昏或痴的人抬走。
“侯爷,这……”燕北塘稍稍松开了拿刀的手。他这时才发现刚才把刀握得太紧,以至于四个指骨都开始隐隐的痛了。
“随他们去吧,”方恺庭静静望了望坡岭之上四十多个黑衣人,拂袖转过身,淡淡道,“我今天累了,不想再跟一个老狐狸斗法——走吧。”
远远地,万长老向着方恺庭衣袂消失的方向,弯腰又长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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