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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场胜似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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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胜似烟花
有没有体会过一个你深爱过的人在你面前和其他人大秀恩爱,然后你肱二头肌紧急集合,膝盖韧带拉紧肌肉,屁股假坐在椅子上,腰身扭动,随时准备站起来抬高右腿,以一百八十度的垂直角度下劈,不打得他满脸桃花开,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但是却碍于那个女孩子情面,你忍受,忍受那一声声嗲叫,忍受那个男子一边猥琐地毛手毛脚一边窥视你的痛苦表情,然后在嘴角流露出一丝成功者的喜悦和对失败者的蔑视。他夸夸其谈,就像手里拿着护国寺的卤猪蹄,仔细品味,嘴里吧唧吧唧杂音不断,仿佛在说:年轻人,想吃吗?你吃不到。
更为痛苦的是,你要在这个老同学聚会的场合保持你的矜持,你的大度,嘴角挂满笑容,如果条件允许,你还要为这个姑娘和那个陌生人照一张亲热的合影。虽然你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激情,但是每次看到她,都感到青涩的纯真的东西还在你身边保留一丝。当你在大学的几年里为了弥补当年的年少轻狂,光阴流逝,拼命学会了生存技巧,出道半年就一路绿灯,不为其他,只为向身边的人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的时候。监考老师已经收完卷纸离开考场了,你被告知超时。全方位的走麦城,这是个很痛苦的事。
如果上帝这时候在,他一定会问你:年轻人,你想踢他吗?
你回答:我想。
上帝问:那你想踢他哪?
你问:可以选择几个地方?
上帝说:只能踢一个地方。
你说:那厚道点,还是踢脸吧。
坦白吧,在聚会结束的时候,趁着几个同学叫出租车的机会,你已经把鞋带系好了吧,刚买的阿迪达斯翻毛平底鞋鞋跟处有一个很硬的硬塑托,下劈的话估计是完全可以把这厮的鼻子踢塌的,要有这个自信。练了半年多的散打本想着是下班后孤单一人锻炼身体打发时间来着,却在这时候用上了。但是你要忍,你要理智,还不想在生活中彻底失去这个本来还可以成为朋友的姑娘。
你认了吧,其实也只有高中生的恋爱是不用讲究门当户对的。如果你有一个女儿,你也一定希望她能在高中的时候就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那是一段多么纯洁的爱情啊。即使退而求其次,恋爱变成的单相思,那也是一段为了美好未来而不敢太过张扬的无私的情感。你隐藏过自己,你伤害过自己,但是你无私,你纯洁,你不会想到日后这个姑娘会不会和你一起还房贷,一起在一个远方的城市里打拼,一起吃着油条早点,一起下班挤公交地铁。你只知道明天是星期五,是这星期你见到她的最后一天,你要捱过漫长的两个双休日,星期日可以来到班级里自习,然后在空旷的教室里盯着她的座位。这些没什么可说的,都是你的历史,你曾经那么可爱,一个大男孩没有经过任何污浊的熏染。如今,你花花世界走遍,你可以随意在电话里和一个并不是很熟悉的姑娘言语暧昧,你以前是肯定会脸红的,可是现在不动声色,电话挂断,恢复正常。你控制自己的情感,控制自己的表情,你学会了隐忍,你学会了对下属声色俱厉,你学会了装聋作哑,你把这个万恶的现实社会当成了自己放弃纯真的托辞。但是你又知道,其实,你还是深爱那个纯真的年代,不惜一切,想回去。
于是现在你双拳紧握,面带笑容,谈吐至少看起来还算真诚。你在心里流泪,当然,也不用欺骗别人你的感情有多么忠贞,你有你现在爱的人,这个可以和你度过一生的人。你流泪的原因仅仅是你曾经放在记忆箱子里的发音盒,发条生锈,唱出了一句你不想听的挽歌。
好了,你已经足够真诚了,你终于在这个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春节里把人生中最后的纯真彻底埋葬。你可以怨恨,这个姑娘用了一个斩首行动来打破你残存的自私欲念,你要坦诚。她在和你用智慧博弈,你一直在躲避,你本希望出门在外勾心斗角一年了,回到家乡得到几天温馨和宁静,可是现实让你失望了,一个新的角色突然出现,而且单刀直入。你知道这盘棋棋眼都设置好了,就等着你自己放黑子投降了。
决定了,你漠视那个男人的存在,然后他一定也会漠视你。那姑娘计谋得逞,散会不久就会给你发个短信,明知相隔千里,却盛情邀请,千万不要答应,但也不能拒绝。玩了这么多年了,未来世界飘忽不定,回一句可有可无的托辞吧。回到家里你对着沙袋玩了半天,脚上几个月前下劈的旧伤又复发了,血流不止。你悔恨啊,今天这窝囊气够受了。给足别人面子,自己就要和沙袋较劲。谁让你善良呢?
于是你彻夜难眠,你一定在设想一个老电影里的桥段。女主角新婚之后开始被丈夫冷落,然后失落间遇到了当年的你。正如北野武的《血与骨》里,遭遇家庭暴力的花子见到当年的如意郎君。只是物是人非,斯人不如昨,把盏空留笑。凄凄惨惨,然后你突破世俗藩篱,层层障碍,将那女子救出苦海,让她知道当年自己搭错了车,站错了队。无限悔恨中又有迷途知返的庆幸。而你这边还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希望自己爱的人幸福,在你看来全是做作,希望自己爱的人和自己幸福,若是和别人,水深火热,贫民窟里偶相遇,那才是你的自私欲望的理想场景。你仗义疏财,对方痛改前非,以身相许。你自责之余再给她前夫买一栋房产,改善生活的同时,让这栋楼成为你人格的纪念碑和那个男人尊严的雷峰塔。构思真好,除非这世界都是你家的菜园子。
听我说,别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即使你想象出来的丑恶剧目也是有着对美好生活的分享。你不是个自私的人,你总习惯用自私自省正说明了你没有伤害那个曾经你爱过的人的野心。那是一个粉碎自己记忆的计划,正在努力设计这种计划的人早已经放弃了自己宁静的晚年时光,因为他永远都不会享受到回忆往事时的微笑。
思维僵硬后,回到矛盾激化的现场。那个毛手毛脚的男人已经把手放在那个姑娘腰后了。你的小腿在发力,身边的其他同学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当然也对这个突然到来的陌生的挑衅者感到厌恶,所以也发现了你在微笑的表情下藏着的随时准备侧身一脚把那厮送进外科病房的冲动。机缘巧合,根本不可能发生任何故事的多年好友送来了故意的暧昧目光,另一个姑娘在这边也和你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起话来,好吧,尊严不至于扫地。更准确地说,她是希望占据你的思维盲点然后让你自动放弃暴力。做个成熟的男人吧,你已经不是那个可以一个人单挑几个人不怕输的高中生了。一场争斗下来,无论你怎么下狠手,今天都注定了你是失败者,别再考虑用争斗换回颜面了,那过时了。如果余华的《兄弟》在叙事的同时也在努力回忆往事的话,那么他自己就很有可能是那个懦弱但是却没有那么好运气娶到好媳妇的宋刚。
于是你们散场,若干死党又到KFC小聚,大家坐在一旁倾听你的沉默,你的牢骚,你的歇斯底里。最后一个死党实在忍不住大声说:你不是有一个很爱的女朋友吗,为什么她就不能有一个爱他的男朋友?
你说:性质不一样,我有在大家面前秀过恩爱吗?
死党说:是你太敏感了。
好吧,这下你冷静了。你一定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女朋友。因为你在想,是不是你的心里还给那个女孩子留着位置。你左右彷徨,你早就面对现实了,平行线上偶尔的相望,没有了任何指望。你把对未来的憧憬都带上了新的女主角,却还时不时地把角色套到几年前的环境中。你太幼稚了!
于是你把矛盾引向那个毛手毛脚的男人,你希望舆论站在你这边,同时对那个男人的得意(即使这种得意完全是你自己根据几个微笑、几个眼角一瞥臆想出来的)严加斥责。大家都冷静了,因为斥责仅仅是几句抱怨,最多联系到的仅仅是家教。而你呢?大家看到你在用新的刀伤疼痛来麻木旧伤的脓包。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还爱她?你知道什么叫爱吗?
看来你一无所知,好吧,还是冷静下来,回到现实中,努力工作,你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爱人、自己新的故事,她希望你的故事里只有一个女主角。而且坚决不允许有第二个。
你笑了,你终于明白了,人生就是一筐葡萄,有酸有甜,挑挑拣拣剩下的,终归也是要吃下去的。你学会了祈祷,学会了释然,别总唱什么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再唱下去那就成你的绝唱了。说白了你已经成熟了,你已经拥有了自己生存的本钱,并用它换来了生活的尊严。你已经不允许自己成为任何事情的失败者,你已经不自觉地把你最真诚的情感当成尊严的赌注了,可悲啊可悲。
得意时为儒,失意时为道,绝意时为佛。这三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你现在应该开化释然,爱与不爱皆你情感,爱你爱的人,宽以待人。别把梦想当成精神支柱。因为,你已经是别人的梦想了。
告诉上帝,你错了。
上帝,我错了,我不再想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