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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空寂(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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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但在现实里做了什么却又让她难以置信——如果这是梦,她大概会心痛得抽搐痉挛,但现实里、她已然失去为此疼痛的立场。
那个为她设宴的男人清逸俊雅,锦纹直缀,发束方巾更是显得温文和善,君子如玉。
厢房内展开一屏风,琴声零落,拨弄单个音韵,既不成曲也不成调。
男人为她斟了满满一杯酒,眉眼挟笑,问道:“赵员外这回,是想与在下商讨个什么?”
“我诚心而来,阁下为何装作不明就里。”
“看来是在下误会了,这一万两的价码看在赵员外的眼里还不是粪土。”
屏风内,从零落的某个音节开始变化,拨弄间清响回旋,意韵悠扬——仿如溅起了水花、轻泛涟漪,荡漾旖旎,然而刹那间又归于空寂,化作虚无。
知豫只听见自己说道:“一万两,去换河堤修筑顺遂,换我的扶摇青云换我的前程似锦——谁会傻得视作粪土,我只怕阁下未必出于真心、到时候少了我的好处。”
“呀,赵员外若是信不过在下,走出这客栈的时候便可提走五千两银子,剩下的待我与拙荆重聚,自是一分不少双手捧上。”
她几乎要被这个话题逼至疯狂——知豫猛地站起身子,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说下去。“拙荆——你的妻子?哈,你的妻子——”
“我们过的美满日子,在下是绝不会纳妾的,再漂亮的女人,放在外头玩玩就算了,没必要接回家里。她眼睛看不见,我就尽量待在她身边陪她,不会让别人欺侮她——在下可不比赵员外,您贵人多事,重担在身,自没有闲情耽溺在风花雪月里。”
知豫猛地执起桌子酒杯,一干而尽:“哈,风花雪月,我寒窗十数载为的是什么!”她觉得自己喉头里似是梗了东西,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让声音出来:“不过是一瞎子,谁稀罕!”
琴音由低转高,由缓而急,古弦切切珠玉掷地,纤指捻弄万千繁华——忽地,弦断,声遏制。
一曲未尽,情意却已到了尽头。
她大步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那男人提高声音的提醒:“赵员外,可别忘了订金的五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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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听到敲门的声音时,离忧觉得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那拂在脖颈的风像返冷的刀、一下一下地揩上肌肤,她拿下门板上栓木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双手只抖了个不停。
门敞开时,她忙迎了上去:“今天这么晚才回来……”尾音将尽时,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人气息的消失,以及——与她擦肩时的冷漠。
离忧连忙拴上门板,俯下身子去摸墙边时却猛地发现刚才忘了将竹竿拿过来。一刹那,她只能杵在那里,猛地意识到事实的自己慌乱失措,就像一迷路的孩子:
“知豫……知豫……”她颤声喊着,却是听不见任何回应。离忧退后几步,背脊贴上门板的凹槽的真实感总算让她鼓动的心跳缓了下来。
她摸索着墙壁,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很慢很慢地重复着探索未知的动作。过了很久很久,她的脚忽地踢到一块硬硬的东西,她大喜过望,才离开墙壁两步却让横在前面的什物给狠狠地绊倒——她爬起身子再去摸索,刚才绊倒自己的却是自己仰赖的竹竿。
离忧忽然觉得好笑,那似乎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东西给背叛了。
那人呢?
她抓着竹竿,缓缓地走进里屋。
桌上放着一碟馒头。
她没有向知豫询问为何不煮一锅热饭,只伸手将馒头掰开——冷硬质感分外清晰,裂开的缝隙里掉落不少细碎的粉末。她只是机械般地将东西放进嘴里……
许久后,她才回到那狭窄的木床边,那人大张着身子,睡得香甜,床上早已容不下另外一个人。
离忧搬过椅子坐在床边,给她掖好被子,时不时的轻抚着那人的发顶;无法遏制的萌生了亲吻她的念头,然而她终觉只是回忆着对方唇上的温度。她害怕在记忆里掺杂这个人任何的不是、
她只卑微地希望沉溺在回忆里,奢想着那人其实是真心地依恋自己。
离忧离开床边时,自是看不见那方湿透的枕巾。她抓着竹竿很轻很轻地敲在地上,摸索着走出房间。
她坐在青石板上,直到晨曦初现,直到有人上前叩门——仿如她第一次跟这个男人离开时,她感觉不到痛楚,也听不见那个女孩的嚎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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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颜一摆手,那俩小女娃就扑上前来,亲亲热热地扒着她的腿——
“娘,你去哪里了、娘……”
“娘,抱抱我,抱抱雪儿……”
离忧只拍了拍她们的头:“乖,娘不在,爹爹待你们怎样?”
童稚的声音似是甜的腻人:“爹爹叫我们等娘回来,霜儿很乖!”
“雪儿也是。”
离忧伸出手来,立在旁边的男人搀着她上了马车。
和乐融融的一家人——这个表相再讽刺不过。她是尚颜的囚鸟,那两个女孩是属于她的禁//脔——两具随时都可以丢弃的躯壳,尚颜会继续为她准备很多很多。
他将她的身子圈进怀里:“你想哭,是吗?”
离忧却道:“其实,上次她来找我,你是故意放我们离开的吧;她在这里找不到人出钱修堤,也是你安排的……”
尚颜展颜一笑:“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卖的感觉怎么样?”
“一万两买个被人弄残的妓女,不嫌浪费吗?”
“一万两买你的万念俱灰,值得。”
她想,自己这回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把眼睛给了尚颜,她的青春她的心血她的爱情都为知豫所占据,她最后的价值就是被知豫报价出售、换取这个女孩想要的鹏程万里。
自己对她而言,已经毫无用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