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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两茫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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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画屏生命中缺席的时间实在太多。她临盆的时候,我甚至不在她身边。
盲眼的姑娘跪在邻居的门前,哭着请里头的大娘过去帮忙——到底进去了几个大婶,她实在搞不清楚,瞠着双目在那扇薄薄的木门外听着自里头传来的哭喊呻吟,情绪完全受那痛苦的叫喊牵引,忽高忽低,让人有种恐惧而无所适从的感觉。
那些她所不能理解的节奏,是为了延续生命的拍调仪式,由母亲的痛苦始,婴孩的啼哭终。延续生命其实也象征着延续另一种痛苦,给予他幸福的契机。只是契机。
结束一切的时候,她听见房里面的女人在叫她的名字。盲姑娘推门进入,那种散不去的血腥味汗味让她难受的蹙了眉头,她走到床前、忽地有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塞进怀里,她懵住了,也不晓得是该
抛开还是抱紧——
“你喜不喜欢……她现在的脸还是一皱一皱,也不知长得像谁。”
盲姑娘下意识地将怀里那团软软的东西环紧:“我之前听见她哭得厉害,咋么现下反倒没个生息?”
“她睡了,都闹一天了。”女人乏力的手攀上她的臂膀,柔声道:“离忧,我把她交给你好不好
……别让她学我这般——这孩子命不好,碰着我这样的母亲……”她说话时很是费力,想要把话说好却又力不从心:“她怎么是个女孩,怎么能是女孩——这个性别本来就是注定让人欺负的……”
“你累了,该休息一下……”
女人依旧喃喃地:“知礼乐而明教诲,思己身而达修豫……知豫,我连名字都想好了,我希望你出人头地知书明义,你却为什么是个女孩……我身不由己,你天生下贱——”
女人似是呜咽着也似是嗤笑,字句零落断续,声音沙哑……反反复复,埋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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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进门,便瞧见了变化,小姑娘抱着婴孩,轻轻地在那小耳朵旁哼小曲。我猛地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些什么,行至画屏房里,她今天的精神似乎特别好,转过头来朝我笑着:
“嬷嬷……”
少了一个生命的寄托承接,她瘦弱、单薄,那种嶙峋的骨感赫然。
“辛苦你了。”
“嬷嬷,你能在为我梳一次发么?”
我想要拒绝,听说坐月子的女人不宜沐发,话到嘴边,我还是说不出口,转过身去给她盛来了一盆清水——让她枕在我的膝上,梳篦在她发间划行穿梭,偶尔碰到纠结,我便放下梳篦,轻轻将之解开。
“你好好地调养身子,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嬷嬷喜欢你,再也离不开你了,我们就这样子过下去……”
“嬷嬷可是很会储钱的,我帮你把孩子养大,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信不过嬷嬷?”
“画屏……”
她枕在我的膝上,笑的妩媚清丽,然而脸上笼着死气,她就这么睡着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忽然羡慕你的轻松自在,你悄无声息地走了,却把我留在这里。我心甘情愿地等你回来,然而你遨于碧落紫冥,再也不肯看我一眼。我的世界虚无,灭寂。三千烦恼,万丈红尘,哪里才是罪恶的终点,痛苦的尽头。
画屏,下辈子,嬷嬷还能不能为你再梳一次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