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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西 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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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是个传统的良家妇女。更何况她顶着风,冒全族之大不讳私自嫁给小后生,已经不晓得有多少人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看这对没有人祝福,没有人主婚的小两口过出怎样的日子,闹出怎样的笑话。
哪里都好,就是结婚三年,生了三个闺女。
这简直是在变相的说她没用,无男也是妇家大忌。
她简直都能想象得到那个没能嫁成的女人怎样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辣椒怒了,她接着生。
可老天象和她开玩笑。第四个闺女,第五个,闺女……第八胎,终于生了个大胖小子。
她已经二十八岁。
头也抬了,说话也足了,气势也大了。可她也老了。
***
那年头的日子怎一个苦字说得清。
没有公婆,家徒四壁。连亲戚都不愿沾惹他们。
她还没过完新妇的甜蜜便匆匆当了母亲。每一个孩子要吃,要喝,要穿要用。都是她和他一个小日子一个小日子共同挨过来的。
那时的家里没有电灯,连点上煤油灯都是种奢侈。
淡月微光,院子里凉爽得很,也干净得很。
天地之间宽广的只剩下他和她。
哄睡了孩子,她架起纺车,乘着月亮好的时候,在月下赶工。
她坐在小院当中,手上缠绞着绵长的纱线,又白又软,在她手心绵延生长着。
他拈起袍子,清清嗓门。
他声音带点苍凉的淡薄,却正好唱出张生离别的苦恼。
[今日送张生赴京,十里长亭安排下筵席。我和长老先行。]
[不见张生、小姐来到......]
[今日送张生上朝取应,早是离人伤感,况值那暮秋天气,好烦恼人也呵!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西厢记,牡丹亭,他都能朗朗说来,她也就只有这功夫能静下来心听听戏文。
有的时候,她抬头望一下天上的月亮:“崔莺莺与张生好个郎情妾意。”
有时候她又嗤之以鼻:“贵小姐穷书生,哪里是过正经日子的。”
反正好话坏话她一个人说了算。他从来都是笑笑不辩解。
辫什么呢?有这个功夫想这个问题对她来说都是种奢侈。一转身这个孩子哭了,那个孩子闹了,谁还记得刚才说过什么崔莺莺,什么张公子。
岁岁年年,日日月月,倆夫妻带着群小鬼头,就这样在那艰难是岁月里过的平平实实。
她也老了,变成了老太婆。
他也老了,背也没有年轻的时候那么直顺,变成了白胡子老头子。
这一辈子,他不多话,温然。她泼辣,计较。可就这么个磕磕碰碰,柴米油盐的小日子,历经几十载,磨成了一杯浓郁的酱。鲜香诱人。
相濡以沫,白首共携。
她说,这辈子他都有这么个可恼可恨可盼的人,叫她牵肠挂肚。
他说。这辈子他有这么个啰嗦,计较,泼辣小性儿的媳妇管着,才觉着心里踏实。
只是有人要问起当年她们的花嫁事,她一蹦几尺高。连笑带骂说:“王八蛋敢揭老娘的短处!”
可谁都看得清楚,她笑骂里的甜蜜。
这样是另一种幸福。
这就是我的外公外婆的故事。偶得之。
当年月下花前女孩子的勇气可嘉,也可叹,可赞。
可现在的我们,活在都市的霓虹楼海里,可还有这种为爱不顾一切的勇气?
金钱,地位,车子,房子?还是当年的山盟海誓……
繁花迷眼.走过路过.收获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还是我们最终失去了什么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