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流长》杭州人

46、第46章

　　隔了一天，又是俞小云当值。他早早的就来接班。可交班的那位，明显是不舍得离去，这让他心里很不高兴，就好似自家的宝物，被别人窥视了。
　　用了早膳之后。
　　俞小云主动说道：“公子养得这狐儿真有趣儿～”
　　白狐媚眼灵动、大尾蓬柔，难得它还十分乖巧，肯亲近人，俞小云确实很喜欢它。
　　“我们叫它团子，有时也唤它白毛团子～”尹方宇说着，摸了摸白狐的脑袋，然后把它捧给了俞小云。
　　“肉嘟嘟的，还真象一个毛团子～呵呵～”俞小云很高兴地把白狐搂在怀里，就象抱孩子一般地耸耸它，左右摇啊摇。
　　借着谈论狐狸，这个的由头，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话题慢慢地被引向了尹方宇想要的内容。
　　……
　　尹方宇经百年沧桑，见多识广，曾是叱咤风云，领袖文坛的人物，自然不是俞小云可比，没一会儿，这小子就强烈地自卑起来。
　　“我出生贫寒，世面见得少，实在没什么本事～让公子见笑了。”俞小云声如蚊呐。
　　尹方宇轻轻拍了一下俞小云的肩头，温和地笑道：“这船在云兆是数一数二的，能在这里当差，定要经过千挑万选。小云你若是没本事，又怎会被选中呢～”
　　被尹方宇这么一说，俞小云又重拾了点滴信心，既惴惴，又骄傲道：“是公子抬举了！我也就是手脚麻利，水性还不错～……虽说在这里，大伙都善水性，不过，我在里面，能算得是一把好手了。”
　　尹方宇嘉许地瞧着俞小云，她那温柔的笑容，似春风抚柳，如细雨润叶。
　　俞小云只觉得心头一热，羞得低下了头，可他随即想到方公子的本事，便拍额说：“对了～听说公子在海上连着游了好几天～这么说来，还是公子的水性好～嘿嘿～瞧我～居然还在公子面前自夸”。
　　“呵呵～其实，我也没想到自己能游这么久，那是被逼出来的。当时，若是放弃了，不单是我一人，连着朋友，还有这白狐，都活不成了。”尹方宇说得倒是轻松。
　　“啊？朋友？谁？难道是那个人，他～他不是要强……”俞小云大奇，心说，怎么还是朋友，他不是要强了你吗？
　　那时，俞小云也是跟着上岸的，听到了尹方宇的推拒责斥，那情景，公子明明就是不愿意的。这朋友又从何说起呢……可这种事，要问，未免尴尬。
　　“确实没料到他会这样～我一直当他是挚友。没曾想，他会起了那种心思。”
　　“小云我最看不起这样的人了。公子您放心，我抽了空就去好好教训他!”俞小云拍着胸脯保证。
　　“别～不要伤他～”
　　“为什么？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帮他！”俞小云想不通。
　　“哎～”
　　“怎么了？”
　　尹方宇装着沉思了很久，久到俞小云以为不会有答案时，她才娓娓道来：“……小云～你有所不知，你所说得那人，本是贵胄皇亲……”
　　尹方宇将两人如何在山上摘果制酒。从清洗、榨浆，到酿制、分坛，都是亲力亲为。后来又是如何一路游历，尽览沿途美景，过得幸福快乐。只因得罪了太守家的公子王剑平，他们只好仓促出海。谁知，在半路走漏了风声，不得已，弃船而逃，在海上挣扎了十多天。所幸，游到了一个小岛。当时他因为全身浮肿，动弹不得。而那人原本是王爷，自然也做不惯粗活。两人空有金叶、明珠，却食不裹腹，眼瞧着就要熬不下去了……
　　“我想，他定是急糊涂了，才做了那疯狂的事。我不怪他，只盼他能脱身，不要被抓回去受罚～”尹方宇说得全是事实，但是，叙述地角度不同，侧重不同，意思自然就不一样了。
　　她是避重就轻，总说自己跟赵懿徽相处的细节，用意就是渲染出一份旷世凄美的深厚情谊。
　　她说着说着，就看向窗外，一脸的怀念。
　　而俞小云瞧着尹方宇那张被薄曦沐映，带着淡淡哀愁的俊脸，已经完全沦陷，不能自拔了。他因故事而莫名感动，因面前之人而爱慕倾倒。
　　这样的相貌、这样的学识，还有那温柔善良的脾性。俞小云很能理解赵王爷的荒唐之举。同时也明白了冷酷严厉、心狠手辣的司空大人现在的奇怪言行。
　　俞小云沉浸在尹方宇刻意烘托的悲伤气氛里，慢慢的被同化，被洗脑。心想着，要是方公子心里有我，能记着我，即使去死，也是一种幸福啊～想到这里，俞小云突然抓着尹方宇的手，小声却很迫切地说：“我帮你逃走吧～”
　　尹方宇佯装惊异，星眸闪烁，不敢相信地看着俞小云。可她心里却是大喜，暗道：呵呵～这么快就上套了，真是个傻孩子！也好～总算不枉我这苦肉计加苦情戏。且让我再试他一试。
　　俞小云本以为，他说这样的话，方公子会很高兴，谁知对方却不信他。
　　尹方宇一脸狐疑，很警惕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是不是俞大人又有了什么主意，想来折磨我。”
　　“公子～你要相信我，我是真心想帮你的～”俞小云急道。
　　尹方宇在俞小云脸上探究地端详了许久，终于相信了，可她却垂下眼帘，摇了摇头，说“没用的，我不能害了你。”
　　俞小云被刚才尹方宇一双美目瞧得心花怒放，强忍着欢喜，又道：“公子尽管放心，我一定有办法的！”
　　“不行！我不能让你冒险。”尹方宇严词拒绝，其实她是信不过俞小云的办法。
　　听得此言，俞小云更是欣喜，心说，他已经开始关心我了。于是，更加来劲，劝说尹方宇答应。
　　说一千，道一万，尹方宇得了便宜还卖乖。俞小云费了半天工夫，仍不能说服尹方宇跟他一起逃走。
　　“小云，不用管我了，我就是一个罪人。”
　　“公子，你不要这么说，你这样～我～我这心里，跟针扎了一样疼。”俞小云一阵难过，泪眼朦胧，提袖擦拭。
　　尹方宇见他当真了，不由叹了口气，抚着他的背脊，说：“小云，你要是真想帮我，就代我照顾好‘白毛团子’吧～”
　　俞小云听得尹方宇松了口，正是一喜，却竟然只是让他看护狐狸，不由气恼，“！？原来公子是信不过我！觉得我没本事！！”
　　“这白狐一直跟着我。以后就要分离，我实在不放心把它交予别人。小云～请你好好对它。”尹方宇还真有些舍不得这白狐，可是，她还是狠下了心。反正总有分离的一天的，迟断不如早断。
　　“既然公子这么说了，那我一定会办到的～”俞小云情绪低落地答应了。
　　“我身上只有这些东西还有点儿用，给你吧！”尹方宇说着，将一袋金叶和一袋夜明珠，塞给了俞小云。尹方宇倒是大方，只留了两片金叶在身上，其它的全给了俞小云，她这是在试探，若是这小子心术不正，她就不提后面的事了，要换昨天那个服侍她的人来办……
　　反正，对她来说，把这些东西要回来，并不是难事，只需借俞敉之手，就可以了。
　　如果这年青人真是好的，那么，这些东西，就能帮着赵懿徽脱困。
　　“公子！！你这是干嘛！！！你！！你当我是贪图钱财的人吗!!”俞小云说着，狠狠一推，竟将尹方宇推倒在地。等他反应过来，又立即去扶尹方宇。
　　尹方宇被扶着起身，淡然笑道：“我知道小云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才把‘团子’托付给你。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我留着也没有用处。小云啊～你在这里当差，若是遇着战事，难免有危险。还是趁着年青，回家置办田地，娶妻生子为好啊～”
　　“公子～你～你在为我着想～”
　　“小云～我们虽然认识的时日很短，但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人。”
　　“公子～我～我……”
　　“别说了～多抱抱它吧～让它跟你多亲近亲近。”尹方宇瞧着白狐，对俞小云说。
　　……
　　俞小云抱着白狐玩了一阵，抬起头，说道：“公子，你真的不带着它了？它这么喜欢你，你舍得吗～你还是跟我一起……”
　　“小云，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我不能带着它，也不能连累你。那条路，我只能一个人走～”最后那句，倒是尹方宇的肺腑之言。
　　“那么～那个人呢！”俞小云是想说那个被关起来的王爷。
　　“他～……他～”尹方宇象是被提到了伤心事，她声色痛苦，埋下头，开始颤抖起来。突然，她对着俞小云‘扑通’跪倒，哀声说：“小云！我知道这样很难为你，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再求你了。”
　　“公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我当不起！”俞小云大惊之下，连忙半拉半抱得将尹方宇弄到木榻边坐下。
　　“小云，你帮帮我吧～”
　　“我帮！我帮！你说！你说～”
　　“让他少吃些苦，别让人伤着他，好不好。”尹方宇拽着俞小云的袖子，说道。然后她又松开手，轻声低语：“我知道～我知道他被关起来了～他一定在受苦！”说罢，捂着心口。
　　“行！行！我一定帮你！”俞小云心想，这个好办，一点都不难。
　　“要是有机会～我是说，有机会的话……若是会连累到你……还是算了。”尹方宇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你说，你尽管吩咐！”
　　“要是有机会，请你放了他，让他逃走吧！”尹方宇说着，两眼都是期盼的光辉，仿佛俞小云是他唯一的希望。
　　“啊！”可俞小云却被打击到了，原来公子在意的，还是那个王爷。宁可自己不逃，也要让王爷逃掉。
　　“唉~干系太大了。你就当我没提过。”尹方宇一脸失望，垂头丧气起来。
　　俞小云那忍心见尹方宇这样，脑子一热，立即就答应了：“好！我一定想法子，放了他！”
　　“可是你～你会不会有危险……万一你被他们发现了……还是算了，我不能害你！”尹方宇装出很挣扎的表情，好象内心非常矛盾。
　　“我不会有事的。”俞小云拉着尹方宇的手，说道。他一脸激扬，为了心爱的人，他不惧死亡，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尹方宇看着他，然后低下了头，她还真有些愧疚，可是，她活得时间太长了，心肠早就冷硬了，她不会再犹豫什么，为了好好活下去，她必需这么办。
　　俞小云见尹方宇低首垂目，只觉得这人宛如湖畔歇坐的精灵，美丽而忧伤。怎么看，怎么想，都是最好的，让他心生怜惜。
　　如今方公子就只能依靠我一个人了。我要为他撑起一片天来。想到这里，俞小云满怀豪情，哪还有半分自卑，倒是开导起尹方宇来，“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方宇～”
　　“嗯～”
　　“你要开心些，老是这样，对身子不好～”
　　“嗯～”
　　天知道，尹方宇哪需要别人开导，她不知道多有主意呢。而俞小云听尹方宇只是‘嗯，嗯’，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公子根本没听进去，就半真半假的吓唬道：“那人现下不太好！！……”
　　果然，尹方宇一听，就焦急起来：“什么，他怎么了！”
　　俞小云又是嫉妒，又是开心。他开心，是因为引起了公子的注意。他嫉妒，是因为公子太在乎那个王爷了。
　　“绳子绑得时候久了，他老喊痛！再不松掉，怕是要残了！”俞小云说着，心里还有一丝畅快。
　　“啊～那可怎么办！”
　　“别担心，有我呢”
　　……
　　翌日，清晨。
　　俞小云说绳子一时不够用，让人给赵懿徽松了绑，换成铁链。
　　“啊！！”赵懿徽惊叫起来，绑了这么久，他的手臂根本动不得！一抬胳膊，真是要了他的命啦。
　　“你给我老实点！天天叫痛，给你换了还喊！再喊，我揍死你！”那看守踢了赵懿徽一脚，训道。
　　“这人也怪可怜的，大哥你就饶了他吧～”俞小云说。
　　“看不出来，你小子心肠还挺软的，怎么～别是跟了舱里的那个病秧子，惹上了什么心软病啦！”那看守笑道。
　　“瞧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嘛～这不是船上少了两套绳索，这才把主意打到犯人身上了嘛～”俞小云陪笑着，心里却道：你才是病秧子呢！
　　……
　　过了数日，说是怕他自杀，俞小云又将赵懿徽从那个不透气的密舱，换到了船尾一个通透干净的小舱里。就这么，赵懿徽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些。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泉州城已经很近了。
　　午时。
　　俞敉端着托盘，又来瞧尹方宇。“小宇～听说你这些天，没有好好用饭～”
　　俞敉迷茫、苦恼、思想挣扎了十几天，又恢复了奸滑的性子，来找尹方宇斗法了。
　　尹方宇却道：“明天一早，就该到泉州城了吧～”
　　“你憔悴了～这怎么行呢～来～我喂你！”俞敉不回答，反而捧着碗，坐到榻边。
　　“登了岸，你要怎么办～”尹方宇抬眼，瞧着俞敉。
　　俞敉全当没听见问话，夹起了一片鱼肉，送到尹方宇嘴边。
　　尹方宇侧过脸，不吃，也没有再问。
　　俞敉冷哼一声，放下东西，甩袖而去。他心中阴阴暗喜：“宇儿啊宇儿～你还是在担心的，还是会怕的，是吗～哈哈，嘿嘿，呵呵～”……
　　过后，一个多时辰里，整船的人，都恶寒地忍受着司空大人俞敉，那恐怖森森，时长时短的怪笑声。

　　夜里。
　　尹方宇慢慢走到了船尾。
　　她昂视着深邃的天宇。
　　幽幽悲恸，委婉低吟：“
　　望夜空繁星璀璨，
　　思人间颠沛离乱。
　　听沧海澎渤浩瀚，
　　叹～多情纠结～分散～～
　　凡尘事，恩恩怨怨空伤怀，
　　大梦醒，真真假假徒牵绊。
　　……”
　　赵懿徽从几天前，就开始在这个时辰等尹方宇来，好透过窗瞧他，看他现下情况好不好，有没有瘦。
　　本来听着尹方宇过来，还哼起了歌，他还一阵乐呵，可慢慢的，越听这歌，他心里越不是滋味，最后竟然砸窗哭喊：“士初～我对不住你！！！”
　　俞敉早就站在远处了，他要看看尹方宇到底想干什么。这几日，他见尹方宇天天来此，可今天，怎么哼唱起歌来了。是不是他心里害怕了，需要排解了。
　　此刻，听赵懿徽哭喊，俞敉心头一阵烦乱，便走过来，冷冷地讽刺道：“士初？什么士初～谁是士初……啊哟哟，对不住～瞧这话说的～你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人家了。”
　　尹方宇面无波澜，离开船栏，准备回去。
　　“怎么？想走啊！呵呵，被我瞧到了，就想溜了！！！哈哈！！！原来，我竟被你瞒过了。听听～什么多情纠结，什么伤怀牵绊！你真的对他动情了！你怎么敢这样！！”俞敉抓着尹方宇的手臂，狠狠地捏着，似乎将所有的愤怒，都化在手指上，把面前的尹方宇生生地捏碎。
　　“放手！”尹方宇要甩开他，却怎么也挣不开。
　　“放手？！哼！我是不会放手的！永远都不会！”俞敉恶从胆边生，磨着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