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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伍、钟山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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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清晨,吴夫人早起熬粥,被趴在石台上熟睡的王介甫吓了一跳。
脚下“咯噔”一声没有踩稳,惊起黄狗,吓到白鸡。
王介甫迷迷糊糊醒过来,只朦朦胧胧记得白色的广袖、飞起的衣角,若不是手中捏着一枚白子,他大概只会以为自己在夜半梦游。
噫,六合之外,圣人不言。
临近中元,总会有些怪力乱神之事,习惯就好。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习惯啊摔桌!算了摔不动……)
而谢安石一整个白天都在考虑该怎么去忽悠一个当过两次丞相、比山间八百年老狐狸精还要聪明的男人。
“其实,我是个鬼,你不把东西要回来还给我,我就吃了你全家。”
他已经能想象出王介甫淡定地回答“子不语怪力乱神”、然后直接把他关在门外的景象。
只会剩一个“他”,在昭文斋外难得气急败坏:“……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坐在谢安石对面的“人”是支道林,面对谢安石难得的简单粗暴摇头不止,手指一弹,指向旁边手握柯亭竹笛吹得正欢的桓伊:“安石,你学不出王子猷的放诞没礼貌,他也不像子野那么软脾气好说话。”
桓伊停下吹奏,朝着支道林露齿一笑。
白白的牙齿、微微的笑,犹如画中模范。少言寡语,却极热衷于音律,无论是寿春前线兵戈相向,抑或是建康宫城里的酒池肉林,好脾气的桓子野始终随身携带他的柯亭笛,却只在一次宫宴上,独独为当时独揽朝纲的谢安石开口清唱一曲筝歌。
昨日种种,早已化为烟尘,今日事事,留给谢安石一地狼藉。
谢安石从过往的回忆中抽身而退,迎接他的是钟山竹叶的阴翳,在金陵烈阳中抹下一点清凉。
看看桓伊,再看看林公,最后拉扯自己的脸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主人家,烦请您将我的东西还给我?如何?”
山间的老野狐精恰好拎着午餐经过,听到他的言语淡定地比了个中指。
支道林再摇头:“笑比哭都难看,你就不能化身成二三十岁时风神俊朗的模样使用美人计吗?”
“我辈岂是那等只重皮相的肤浅之徒。”谢安石嘴上说着,眼睛里却硬生生挤出两道弯月,“主人家,看在我们名和字正好相同、这么有缘的份上,烦请把我的东西还给在下。”
桓子野坐在谢安石对面,沉浸在已经吹遍八百年的《三弄》曲中,无动于衷。
林公再三摇头:“还是没有感觉到诚意。”
“我明明……”他坐在石阶上,衣摆荡在山风中,呼拉拉的声音似有若无,“随便把别人的东西随便送人才是有失礼数!”
支道林摊手:“谁让你不好好保管自己的东西,丢了怪谁。”他凑进谢安石,整个人浣熊爬树一般靠上去,“安石到底丢了什么重要东西?这么紧张~”
难得能见到谢安石支支吾吾的样子:“只是一张纸。”
“看你这般紧张,难道偷偷摸摸私藏了逸少的精品?”
“林公想得太多,只不过是随手一张故人手札。”
“真的?”
“真的。”
待桓子野完整吹完一曲,才愿放下竹笛,瞥向难得局促的谢安石:“既然那位先生的朋友也是位热爱书画的风雅之士,你与其装神弄鬼不如投其所好,拿书画中的上品去交换你的‘一张纸’,对方若真是喜好书画,自然会动心。”他一双眼睛弯弯地潋滟着明澈的波澜,“安石肯定还存了些……我们不知道的宝贝呢。呵呵。”
“子野的建议听上去不错,你不妨先试一试。”支道林顿首赞同,“安石,解咒之法我早已告知与你,中元节庆所剩时日已经不多,我还要前去剡溪看望逸少。剩下的事,安石你自己赶在中元结束之前、自己想办法解决。”
谢安石正垂着脑袋,只顾着坐在一地清凉的石阶上盘点私藏:噫。顾长康亲手为自己绘制的小像,以时人之品鉴,应是一份上佳的礼物。
桓伊背身握着他手中的“柯亭”,对着满山青竹静静吹完整首《采薇》,末了,只丢下一句:“安石,百代光阴,原来真的只是弹指一挥间。”
神游太虚的谢安石:“子野你刚才说什么?”
桓伊:“……什么都没有说,是风。”
将信将疑谢安石:“林公?”
支遁:“风声大大我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