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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子夜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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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前已过立秋,金陵城的夕阳西照中稍显凉意,无意穿堂风卷来一树桂花香。
“这‘绢八百、纸一千’,八百年前的晋纸,能保留到今日颇不容易。”苏子瞻小心翼翼地把玩着王介甫递给自己的古物,细细品读,“现存于世的晋人书法,大多是唐人摹在麻纸或者绢帛上的摹本,晋本已不多见,这手札上的字过于绵软无力、墨迹滞重、已是垂暮之姿,虽然字是下品,但是这纸确实是上品,值得好好收藏保管。”
王介甫看着苏子瞻开开合合的一张嘴,不知该摆出怎样的神态配合他的这番话:“这写字之人若是听到子瞻之言,定然哭笑不得。”
苏子瞻撇撇嘴,稀疏的几撇胡子飞在丹桂的幽远弥香中:“您又不是不知道,某生得直性子,素来实话实说。”
王介甫望着面前的苏子瞻,明明坊间流言说他在荆楚一带不甚顺遂,时常玩着失踪闹起自杀,可来到故人面前,却一如当年待漏院前的潇洒。
亦可见流言真不可信。
只可惜自己垂垂老矣已不复当初意气风发,再没有心力与他共享人间繁华。
“这真不是子瞻你的收藏?”
苏子瞻摆摆手,直言不讳:“怎么可能,苏某在黄州时已一贫如洗,哪里还有余财收集这些古物。”
王介甫默然不语,想了一想,也许真的是自己遗忘的收藏之一,可是自己收藏古纸,到底有何用处?
“子瞻既然说这张晋纸不错,便将此物拿走吧。君之书道,当世一绝,也算是为这张纸找到一个好去处。”
“荆公客气了。”然后一点都不客气地美滋滋收下。
凉爽的夏日黄昏中,两个习惯针锋相对的人坐在梧桐树荫下煮茶听沸,恩仇尽泯。
“子瞻,你看某所居这半山园如何,当年谢太傅的陈迹,如今可已见不到几处了。”
苏子瞻笑对曰:“荆公在朝中争新法,退居乡野还不忘和古人争土山。而且……”他俯身而来,声音里回转着揶揄之气,“荆公不是不喜欢谢安的为政之道,怎么都心急火燎登堂入室了。”
不等王介甫回答,苏子瞻迫不及待地开始吟诵着王介甫曾经用来讽刺谢文靖公的诗句:“一去可怜终不返,暮年垂泪对桓伊。”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坐在树上博冠直裾的男人听到故人的名字,不禁轻轻笑了一笑,几不可见、几不可闻。
笑过后又开始苦恼,座下之人对自己没什么好感,看样子想讨回桓元子的手札不是一件易事。
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把他送的最后一件礼物给弄丢了。
有水滴落在王介甫的眉上,老人疑惑地抬头看着头顶的梧桐,心想莫非今夜有雨?
可远山正如眉黛,晚霞鲜艳如胭脂、洒在坐愁红颜老的美人面容上。
苏子瞻亦抬头,眼见天色将晚,遂起身告别。
少顷,黑暗开始笼罩大地,半山园中又恢复无边寂静。
只剩花心里的黄狗虫微微嘶叫。
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