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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万万没想到与前厅仅一墙之隔的连廊,竟这般光景。

      年久失修的木门,被虫蚀得斑斑驳驳,大片的漆已脱落,只剩下腐烂发黑的门板,风一吹便“咯吱咯吱”地响,如老妇啼哭,好不恐怖;毫无粉饰的瓦墙,目及之处尽是干枯的爬山虎藤,层层叠叠蜿蜒盘旋,眼一花,那些枯藤好似活物一般向我抓来,再一看,又明明是静止的。

      咕咚,我猛咽下口唾沫,这是什么鬼地方,连空气里都有股霉味儿,若不是刚才喝的香茗还满口余香,我真以为眼前一切都是幻觉。想到这,我不由在心里破口大骂,韩若颜你这个兔二爷也忒阴阳怪气了,明明前厅华贵得像王府,后院却整的跟几百年没住过人似的。

      突然一阵寒气从脚底钻了上来,我快速扫了周围一圈,打了个激灵,这里分别就是很长时间没人住了!赏花池的水早没了,偌大个空池,零零碎碎地倒着坍埤的山石,杂草丛生,满目苍凉。

      额头密密地冒了层汗,我拿手巾揩了,深吸口气抬起脚,却迈不出半步,脑中飞速闪过无数念头,这韩若颜倾城倾国之姿,又凭空得了万贯家财,难不成他是哪个鬼怪狐仙变的,专修以貌惑人,采阳补阴之道?

      乱想什么呢?!我使劲拍了脑壳一记。说出来真是羞人,我楼西重顶天立地好儿男,却独独对神鬼精怪心存畏惧,平日里自然装得一本正经,子不语怪力乱神,遇事儿还是是慌了手脚。不过这也不能怪我,任谁碰上如此诡异之事都会毛骨悚然胡思乱想吧?

      心中很是懊恼刚刚逞一时口舌之快硬闯进来,若是顺着那小厮的台阶下也就罢了,如今夸下海口,我要是就这么狼狈不堪地逃回去,岂不会成为京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么,日后我紫云绸庄的颜面又往哪搁?思前想后,我咬咬牙,硬着头皮挪开了步子。

      越往里走,便越发幽暗。

      快下雨了,天空似浸满浓汁,黑压压的一片,浓稠得要滴下墨来,刚有几道闪电划过眼帘,便听得轰隆轰隆的雷声在脚边炸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凉风夹着水汽乘隙就钻,我本只是穿着松绿锦袍,里面不过一件潞绸单衣,绸缎吸水,整个人像被自上而下浇了盆冰水,冻得牙直打颤。心下不禁后悔刚才把披风交付了小厮,那可是水貂毛织的,水珠儿一靠便滑下来,莫说吸水了,便是泡在水里拿出来一抖又是件干松的好物什,那会像现在这么如蛆附骨的……

      正埋怨着,眼前忽地晃过一阵白影,我绷紧了身子,唬得连气也不敢喘,天边裂开条缝,雨水哗地倒了下来。夹杂着雨声,我仿佛听见有女子在低声吟唱,那声音又尖又细,阴幽幽地如同从地底下传来。头皮炸开了锅,我转过身撒腿就跑,生怕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追上来,身子软绵绵地跌了好几个踉跄,我提住口气继续跑,这时候谁还在乎什么颜面不颜面的啊,保住身家性命要紧!

      狂奔了几步,我听得身后没什么动静,才渐渐放缓了步子,悠悠地吐了口长气,我定了定神,思忖道,这应天可是块风水宝地,当年高祖陛下统帅十万明军击退蒙贼,还我汉人大好河山,意气风发之时,见应天群山拱水,虎踞龙盘,有紫气之征,龙脉之兆,实乃不可多得的镇邪辟妖之地。圣上英明,当下定都于此,祈天佑大明,世代繁昌。如此王气冒盛之地,莫说邪佞污气,就是一般鬼怪妖孽靠近了也怕是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这小小揽月楼,正处天子脚下,三条大道汇聚之处,阳气旺盛,风水称堪,怎可能容得怨鬼厉魄聚集,甚至化成人形藏匿于此?

      忽地我狠狠扭了一把大腿,什么鬼不鬼的,那个白影可不就是韩若颜?方才小厮说他正在后院练嗓子,我听到的呜咽女声定是他发出的,雨大天暗,看的听的都不真切,再加上心慌身冷,这地方又阴森森的,难免会产生些臆想。想通了这一切,我的脸腾地红了,心虚地张了张四周,幸好下雨天的没什么人有来找这兔二爷的雅兴,不然若让哪个嘴碎的人看去了我的窘态,明天传遍满城紫云绸庄的少主如何如何在揽月楼落荒而逃,叫我如何再在人前抬头?

      挺直腰板,我理理头发,大踏步地顺着连廊走向内院,心道,好你个韩若颜,装神弄鬼的害我虚惊一场,你最好打足十二分精神,待会莫让我羞得淌了鼻涕眼泪,哭爹爹求娘娘的花了你那张“揽月”脸!

      雨声渐微,那歌声慢慢清晰起来,哀婉缠绵,忧愁空灵,似一腔爱恋不得诉,叫人听了伤感。我虽不懂音律,却仍忍不住踏轻了步子,想仔细一听,原本满满的调弄之意,倒忘了五六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原是《牡丹亭》的唱词,我会意一笑,想起幼时上学,四书五经总是背不住,不知挨了先生多少戒尺,打得手肿得跟馒头似的,连筷子也握不了,可那些托小厮偷偷买来的艳书倒是看了一遍就记得,《牡丹亭》、《西厢记》,诸如此类,是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家父见我不求上进,整日和一些世家子弟胡吃海喝,便不再指望我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手把手的教我与人应酬,转战商海,不出几年便习得一身狡诈市侩,那些儿时的单纯,若不是今日雨中听清曲,哪还能再寻半分?

      听得心仪之曲,就不免想见见唱曲之人,我又悄悄往前踱了几步,头一探,便呆住了,这……要我怎么形容,才能描述他半分?

      只见那人随意挽了个髻,用一根碧玉簪系了,松斜斜的,说不出的慵懒俊逸,几绺青丝顺着白瓷般的脖颈滑到脊肩,自有一段妖娆。他唱得痴,连下雨也未察觉,这天寒地冻的,他不过一件贴身长衫,月白色的绸衣早已打湿,勾勒出清瘦结实的身体,宽肩,细腰,窄臀,衬着隐隐的肉色,看得人好不口干舌燥。

      一个背影尚且如此,若转过脸来还不知会怎样惊艳,我有些明白起那些见多识广的王爷贵族为何那般迷恋起这个戏子,见了他,便是天姿国色也只是庸脂俗粉,好比久见了牡丹玫瑰,忽地开出一朵白莲来,清雅幽怨,明明生于淤泥,却有清香扑鼻,怎能不生生夺人眼球?更妙的是,那白莲藏着着罂粟的毒,他深知如何玩弄人心,越是欲拒还迎,便越叫人欲罢不能,这等人物,若不搅得红尘翻滚,便要在滚滚红尘中颠沛流离,丧了身家性命。

      想到此行的任务,我摇了摇头,这是把九王爷往火里推呢,还是把这戏子送入虎口?不过他们怎样与我何干?我只要这趟合了九王爷的意,让他色火攻心之余,大笔一挥,荐我紫云绸庄做得御属绸庄,每天大把大把的银子进账便可,其余的,呵,不过做些过河拆桥的小把戏而已。

      我轻咳一声,那戏子肩一颤,转过身来。我向他作了一揖,含笑道,“韩兄,这雨中景致虽美,身子骨可更是要紧,兄台如此不管不顾,真叫人看了担忧。“

      他未作答,只定定看着我,一双翦水黑瞳夺去了我三分魂魄,我见他半天不语,又试探道,“韩兄……?”结果他身一震,竟直直跌了下去。

      “韩兄……,喂,韩若颜!”我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不禁咂舌,这身子轻软的,如没有重量,大概西汉飞燕也不过尔尔。我瞟了他一眼,见他半闭双目,浓密的睫毛沾着雨珠,小扇般的盖在眼睑上,湿漉漉的额发缠在玉琢的耳畔,身体瑟瑟发抖,似受伤的小鹿,好不惹人怜爱。

      我叹口气,打横抱起他,韩若颜啊韩若颜,这可是你欠我的,莫忘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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