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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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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珮环第一章
在这偌大辉煌的皇宫中,锁着一颗灰败不再蓬勃的心。
我自有记忆起,就在一座暗无天日的地宫之中,那里有无休止的训练与格斗,是最考验不起人心的地方。训练的到火候了,就把你和其他人关在一个地方,那些人中或许会有你的兄弟姊妹,或许会有你曾经同甘共苦的兄弟,但在此刻,你们只能是敌人,就像养蛊。
我曾经一度以为世界都是那个味道,腐朽腥臭,直到一个不知名的黑衣人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我眼前,他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比我见到的任何一个人的血腥味都要重。他那鹰隼般的锋利眼神像盯着猎物似的审视着我,那种自高临下的压迫感铺面而来。
他没有说话,冰冷的眼神看着我,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轻轻一挥,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我心里再忐忑,也只得跟着他走,我付不起理解失误的代价,恐惧的同时也充满着好奇与向往。
我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他把我带到了一个金灿灿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出地宫,第一次知道世界的味道,知道天的颜色是蓝色,花是香的,一直以来衣服上的味道叫血腥味,也才知道,我那年是十二岁,是普通人正在学堂读书的年纪。
普通人?
还有什么人?
黑衣人并没有给我多长时间感叹,他带着我去了一个满是花香的园子。我第一次见到花,五颜六色,五彩缤纷,可惜我并不敢触碰它,它们离我虽近,但咫尺天涯。
在花田当中,我看到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侧着阳光坐在屋子前的台阶上,静静的编着花环。
当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只是觉得很舒服,比我在地宫中训练之后休息的时候要舒服的多,虽然他们并不需要训练,也并不累,不是久逢甘霖。
后来出的任务多了,也跟着读了书,学了一些字,才明白,这是一种恬静温馨的岁月静好。
温和的阳光在他们的脸上踱了一层淡淡的金,小孩子的皮肤本就细腻白皙,被阳光这么一照又添了些暖色,就像是在天上神仙身边的小仙童,精致漂亮的像个瓷娃娃。
我听见他们的声音是我从来没听过的无邪与清脆。
“闻介哥哥,你把你的花弄丑一点好不好?”
“呦,还想让皇祖母夸呐?”
“哎呀!哥哥哥哥哥哥——”
“什么什么听不清”
“……介哥哥呀,我觉得让你故意做丑还是有点难为你……”
“……拿来”
“哎!”
我眼看着,心想这应该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孩子吧,养的真好,水灵灵的,声音软糯糯的。我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慕与惆怅,可惜我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更别说能有个弟弟妹妹了。
后来才知道,我被放出来其实有一个任务,才知道那是皇帝的嫡长子介,那是异姓王晋的嫡女安堇。
而我将是保护当时年仅六岁的皇长子的暗卫零一。
不过幸得殿下赏识,赐吾名严州。
殿下每天都很忙,我初见他的时候应该是他少有的一次休闲时光,和异姓王晋的嫡女在一起。他把我从地宫中拉出来,让我见识到了一个叫人间的地方,那里或贫穷或富贵,有人为一斗米拼死拼活,也有人夜夜笙歌。
在出任务的途中,总会听到老百姓闲暇时候发的牢骚,说当官家子弟如何如何好,荣华富贵家财万贯有几辈子都享不清的福,但他们的好,是无数前人没日没夜的苦功和无数的鲜血骸骨堆积成的。我看过这么多的世故,却从不觉得宫里好,当公主或郡主不是被和亲就是被联姻,当皇子能不能活到成年都两说,后宫嫔妃们为了自己家族的兴旺绞尽脑汁,谁不是每天担惊受怕的过过来的。
深宫里啊是数不清的哀怨,古往今来,没有几个过的舒心还有好得下场的。
所以每次看老百姓说的想进宫只觉得可笑至极,听嫔妃们无意间的轻叹说想出去做寻常人间的女儿也觉得可笑,人们总是去看自己想看到的事,去羡慕自己没过过的人生。
殿下不过是个小孩子,每天要读的书要学的事却比我们的卷宗还多,这深宫中,他也没什么信任的人,只有平昭郡主,就是那个小时候和殿下一起编花环的,晋王的女儿平昭郡主安堇。
我也算是看着郡主长大的,晋王是武将出身,性情最是刚烈,我一度以为从小被宠着长大的平昭,性子会和小时候一样娇蛮活泼,然而事实却反着来了,可能是因为她经常入宫的原因,跟殿下走的近了,多多少少的沾染了殿下身上沉稳的气息。
这么看来,殿下和郡主还是很般配的,只可惜,他们不能在一起,因为太后是晋王的亲姐姐,不过这不能妨碍他们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平昭郡主身后有太子太后撑腰谁不知道,太子和郡主在老百姓眼里也是已经定下的一对。
……
“见过太子殿下,这是东国进贡的玉石打磨成的一对玉佩,出于同一块材料,太后特意让留给你的”
因为受过特殊训练,我的听力比常人好很多,当时我正好在门外有事禀告,就无意听见了一嘴。
“那臣在此谢过皇祖母了。
接下来是一段脚步声,是太后身边的嬷嬷出来走了。
之后几天我都没见过那玉佩的真容,直到平昭的生辰日。我才想起来,殿下曾经说过,“只有当生日礼物送,她才一定会收,而不是或许会收,仅仅是因为她与我的身份”
那是一对环形的玉佩,留着絮,缀着月白色的坠子,那打绳结是手法我认得,是殿下独创的,为了在郡主身上留下自己特有的痕迹。
从此,这块珮环成了他们的“定情信物”,他们也再没摘下来过,人人见了都心照不宣。
珮环上面还刻了一个“芥”字,殿下的“芥”在下,郡主的“芥”在上。
我循着记忆找了找,想起来,在殿下十四岁的时候,曾与郡平昭带着七皇子玩了一个游戏,规则是一个人说一个字,两个人说,另一个人组合他们说的成另一个字,为了照顾年幼的七皇子,所以设的都比较简单。
其中有一题是“介”和“堇”,殿下答的是“芥”。
他弯腰捂住七皇子的耳朵,在平昭郡主耳畔说,
“你是我心中至高无上的象征”
有的时候我真的好恨自己有一双听力这么好的耳朵。
我看着眼前的珮环,心里惆怅万千。
“严州”
从回忆中抽身,我转身看向叫我的殿下,以为他有什么事情吩咐,却听他充满笑意的温润声音,“这么些年来,让你笑一下可真不容易啊,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像个没有感情的物事,看来这么多年让你出的任务,值了”
我怔住了,摸了摸自己嘴角,摸到了一个小小的、上翘的弧度,我恍惚间看着殿下,不知不觉中,他已跟我一样高了,可那个宠溺的替妹妹编花环的小公子好像还如昨日。
我心里暖洋洋的,也笑了,轻轻应了声,“是”
“那个地宫,是专门为皇室培养暗卫的地方,找来的都是被遗弃的孩子,但那些孩子的父母双亲兄弟姊妹也都会被摸个一清二楚”
我心神巨震,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果然,他看着我,乌黑的眸子含着光,道,“你是北通南氏第七世孙,长子遗失,父母早亡,有个弟弟,由南世康南老爷子抚育长大,现在是个商人,没有入朝为官的念头”
“他叫南望归”
望归。
我沉默的听着。我想,这就足够了。
我知道他们没有放弃找过我,隔了十几年,听了一个答案,这就足够了。
然后多有些新鲜的想,那我还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啊,北通南氏,他们一直都跟朝廷有合作,名门望族啊。
也不知道我弟弟怎么样。
闻介顿了顿,接着道:“当时是你家里出了纷乱,你只是被牵扯进去的,你母亲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没背景,你父亲力排众议娶了她,之后也坚决不纳妾,断了多少人脉”
我默默听着,心里思索,是母亲断了他们想要联姻的心,挡了别人的路,所以之后在府里的生活不会如意,不愧是商人世家,也不知弟弟怎么样。
“你父亲在的时候还好,可他不在了就……一次你父亲出门,别人诬陷你母亲与小厮有染,而刚出生的你也不是他们南家的血脉,就将你偷偷丢到野外,你母亲爱子心切,没日没夜的找了你几天,再回家时发现府中红绸高挂,你父亲房中已有新人”
“她以为丈夫回来了,不要她了,晚上就跳崖自尽了,但你父亲当时还未归家,他不知情”
“回来了之后……殉情了”
一对苦命鸳鸯。
我心里有些冰凉的作出评价,十几年暗无天日的训练,早已把我的感情磨得不剩多少,仅有的便是在大公子这里。
这个故事我曾经听说过,南公子和琇娘的爱情故事在画本里被歌颂了无数次,我一直以为这是虚构的爱情,没想到这竟是真的,当事人还与我的关系如此之近。
不对,那我弟弟怎么来的?
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闻介看着我,又转向窗外,声音平稳,“那是你母亲妹妹的孩子,被抱养过来的,因为你父亲自杀前自语说,我一个北通南氏家的大公子,竟然还留不住一个带有琇娘血脉的孩子”
我沉默了,殿下似乎知我所想,“是的,你母亲的妹妹是自愿的,她很愿意”
我其实对这些事没什么感触的,对他们也没什么感情,跟普通的听话本没两样,尤其还是已经听了无数次的话本,竟有些厌烦之意,可我知道这种感情是不对的。对于这些,我只能尽最大的力感叹一下,如果当初我没有进地宫就好了,可如果我没有进地宫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一切都没的说。
只是会想,那个孩子,我的弟弟今朝怎么样了呢?
是像南家人一样?还是他的生母,总之哪个都不是一个好归宿。
只可惜,这些都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的所生价值,就是守护殿下。
“对了,捡到你的时候,你的裹布上写着你的名字,你想知道吗?”
我深吟片刻,回答说:“不用了,我现在只是严州”
……
“严哥”
我应声顿住脚步,转身看到了一角蓝衣,是平昭郡主,尽管这张脸已经看了数年,但一旦映入眼帘也还是不禁惊叹。我的目光没在她脸上过多停留,向她低头行了一礼,谁知她却微微一笑说:“严哥,你也算是看着我和介哥哥长大的了,为什么还是这么生疏呢”
我眉目稍展,但没有答话。
从地宫出来后,我就是个普通人中的普通人。
郡主温柔的声音没有停止,我没有太阳,也能感受到那种包容的气息,“那你有想过以后的生活吗?”
我终于抬头看着她,她的眼里空洞寂寥就含着一丝微笑,无辜添了一丝凄凉的味道。好像不是在问我,而是在问自己。
安堇的声音细声细气,做到了一个郡主应该做到的温柔平缓与应有的礼节,她声音继续,“我想过,严州,我想的未来是介哥哥可以带我摆脱这个牢笼,一起出去看看,体验一下自由的感觉,再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一个叫子珮,一个叫子环,用来纪念我们的青春,证明一下在那个腐朽的世界里,是有温暖如火的光亮在的。”
我沉默着,这个时候或许还是不答话比较好,郡主自己也没想过我会回答的,这本就是她自己的一个自我宣泄。
“好了,严统领”,她转身,“我问你,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认真回答我好吗”
我抬头看向她,忽然想到,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眼里就被无穷尽的愁丝占满了心绪,我破天荒的逾矩了一句:“郡主为何自己不去看呢?”
她听到这话却笑出声来,眼里带了些许的无奈与哀伤,好像透过我看着她遥远的未来,“我要走了,介哥哥怎么办啊,他会疯的”
“这宫中的每个人,都会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所以我要等他病好的那一天,咱们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她含笑看着我,眼里有了光,眨眨眼睛,竟带了丝小时候的俏皮,“一个都不许少哦”
真是久违了啊。
至于这个约定,圆了小安堇最后的愿望就可以了,而属于平昭郡主的约定,你我其实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安堇会嫁给介哥哥。
郡主会奉献给家国。
而平昭会一直等着公子介。
……
今天殿下生气了,摔了一个瓷瓶,处死了一个宫女,雷霆过后,又回归平静。平昭听闻消息后,立即从太后那里告假急忙赶了过来,见到的,是他与往日无二的坐在书房里批奏折,旁边案上还放了一盏清茶。
茶还是苦的。
我看到平昭淡定的拿起殿下的茶盏轻嘬一口,然后抚平袖子与殿下齐肩坐下,拿着朱砂笔做势是要和殿下一起批文了。接着又听她说:“要不是茶里的苦味过多,我还真以为你没事呢”
殿下平日里就不喜欢喝茶,就算喝也必须是味道很淡的那种,刚见殿下从书柜下面的暗格里拿出一板茶叶再面无表情的放了一大把,我还担心来着,因为他抿了一口后表情扭曲了一瞬间。
他一早就驱散了宫人,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我在房梁上不算。
脱离了平日里的大众形象,殿下在平昭在的时候眼里是一片星辰,不觉盈满了一汪温柔,在那深远温柔的尽头里面,满是她的影子。
殿下的眼睛是极好看的,随了先皇后。
那一双桃花眼只有在面对平昭的时候才能表现出它的柔情。
曾经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殿下要送郡主那对玉佩,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才明白,殿下在人前压抑的太久了。
步子要迈多大行礼头要低多低,说话要多大音量轻重缓急又是怎么个说法,一颦一笑都是拿着尺子量的,学着书中做的,因为他是太子,是皇家的太子,是老百姓的太子,他作为太子的职责就是让全天下人满意,所以他不能有自己。
只有在平昭面前,他才会露出属于子介的那一部分,那个珮环,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私心,他不希望别人觊觎自己的人,这是闻介对安堇的爱。
茶还是苦的。
回顾往昔,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嘉年四年太子出生,
嘉年十一年皇后病逝世,太子七岁。
这一年是嘉年二十五年,太子二十一岁,郡主却还是十七岁。
嘉年嘉年,但嘉年却并不嘉年。
我这一生,一共只见殿下流泪过两次,一次是皇后娘娘去世的第三天,娘娘生前最喜欢的梨花开了,雪白的一片一片的簇着,可喜人爱了。
第二次,是他寻平昭郡主遗身的第二年,那个属于平昭的那个珮环碎了,他却笑了,语气温柔的呢喃:
“啊,为小堇儿挡了灾呢,严州,再去找”
这是他这两年来唯一一次笑,我却没半点开心的情绪。
大概两年前吧,天已经黑了许久,皇上一道密令把我叫到宫中,他递给我一道折子,上面罗列着几十年来晋王所有的军功和封赏,他每一次大胜而归朝中人暗地里的小动作,和人民百姓对他的赞誉评价,我心猛然一沉,而皇上却拉起了我就要跪下的身,笑着说:“严卿不必如此,朕只是来问你探讨一下”
我低着头,不敢答话,冷汗煞时浸湿衣襟,而皇帝显然不会在意。
“朕呢,这几年确实有退居朝堂的意思,也交给了太子诸多政事,如皇后,有软肋不是一个君主该有的作风,可惜朕并不大愿意让晋王做国舅,但平昭郡主的美名天下皆知,看京城那几个小子好像也没有人可以与平昭琴瑟和鸣,母后与平昭的感情甚笃,这么一个奇女子就此玉殒未免可惜”
我大惊,立即俯首跪在地。
皇上还是之前一副笑吟吟的样子,说着,“真的,君子一言,朕与皇后也是,一直都是,只可惜,当皇帝不需要有软肋,并且,青春年华总是美好而又短暂,让繁花停留在她最美的一刹是一种怜悯不是吗”
接着他又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慢悠悠的道,“哦,你是北通南氏的孩子,还是暗卫局的人”
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皇上会告诉我这件事,因为我是暗卫统领,掌管着集天下情报的暗卫局,除此之外,我还是守护殿下十四年的暗卫严州,而因此,我不能告诉殿下。
皇上可真是耍心机的一把好手啊。
我心里苦笑。
那天的夕阳很美,那犹如朱砂的满天红霞引得无数宫人注目,这是难得的一次偷暇时光。而我却只觉得它像血,像地宫中无数孩童的血,淌了满地,甚至将地砖都渗透进了一种浓浓的血腥味,任何一个人来到这里都不难猜测到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以及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是殿下的需要才将我救出那个囚笼。
我对不起殿下,对不起郡主,我违背了作为一个暗卫的职责。
在暗卫所的章法里,这样的人是要被处死的。
现在回头想一想,好像一切都是从那个时候错的。
……
之后,平昭郡主奉旨去到疆边,却出了意外,我心下知晓,是皇上的手笔,那几天,我因为自己那点令人羞愧的自责感迫使我不去看殿下的情况,但这也许对他是一种残忍吧。
我亏欠的殿下的东西好像开始慢慢叠加,我与他之间的感情也在逐渐淡漠机械,每当回到属于我自己的家的时候,那种深深的无力与愧疚感就会如洪水般席卷我的神经,掩住我的鼻息,我不能思考了,我不能呼吸了。
我不再喜欢回家了。
这个时候我竟然有一丝小庆幸说,幸好殿下从小就被教育说要以天下为己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厚重的使命感令他不能自杀,不然我还要每天夜不能寐战战兢兢的看着他,不要让他自尽。
我好讨厌我自己。
殿下呢,在郡主走之前,他的性格虽然与现在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却多了一种死气。
我跟了殿下十四年,眼睁睁的看着他一个整天装大人的天真的小孩子,在如花般的年纪慢慢枯萎了自己的性格。
等我两年后,再去疆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我才不得不感叹一声君心难测,我细细体会着心脏处传来的阵痛,讥讽的想着:您当初既已下定决心要夺平昭郡主性命,那最后为何还是留了她一命呢。
现在天下易主,殿下也成了陛下了。
我想回到客栈欢喜的想给陛下写信说郡主找到了,她没有死,您放心。却在客栈上意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与陛下极其相似的人。
不仅是容貌,更是气质,我心想,陛下从小在宫里的龙潭虎穴里长大才磨炼出这么个气质,这人怕是也经历了不下于陛下的苦吧。
我默默叹气一声,刚抬步走上一阶台阶,便无意间听到了那人与掌柜说的话,
“请问这位掌柜,您知道一个叫南潮的人吗?”
“南潮……没有,这个姓并不常见,在下若听过,应该是有印象的”
“……嗯,好,谢谢啊。”
他的声音温文尔雅,但却让人想到了天山上的冰泉,礼貌而疏离,一问一答极其自然,仿佛习惯性的脱口而出,已经问了很多年。
可我却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我有一瞬间着想,他是不是就是我弟弟?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是不是要有一个家了?不是上下属的关系,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并且,他在找我,一直在找我。作为一个暗卫,他的语气我还是可以分辨的出的。
在莫大的喜悦之后是无尽的落寞与羡慕。羡慕那个叫南潮的人,羡慕他有亲人一直在记挂着自己,至于我……我可笑而又无奈的想,这么好的事,怎么会落到我这么个平平无奇的人身上呢。
我的人格好像被撕裂成了两边,一边忧心忡忡的说别查了,一边鼓励的说差查下去认亲啊!这不是你一直最渴求的亲人吗?
好吧,我妥协了,我默默查下去了。结论是南望归确实是我的弟弟。
你查到那个一身蓝衣,让我熟悉的人,是他已经结婚的妻子。
……
那封信最终还是没有写,因为我知晓了平昭郡主不再是平昭郡主,也不再是安堇,她好像不记得之前所有的事了,她把所有人都忘了,只记得自己叫“芥”,是安芥。
好像也不是把所有人都忘了,她还记得陛下,只不过,她爱错了人,这一刻,我不知是否该赞叹郡主对陛下的情深。
我在他们身边待了七天,越看越深,越赞叹命运弄人。
他不知道他爱的人还在。
她不知道她爱错了人。
他不知道她爱的不是自己。
命运弄人,何其无辜。
郡主她从小就向往自由,却不知道还自己自由之身的不是她的子介哥哥。
我不确定如果我把这信写成了是不是好事,但我知道,陛下爱安堇,他登基两年后宫空无一人,寝宫里还挂着安堇的画像,他好像已经接受了安堇不在了,却又没有接受。
而安堇变成了安芥,多了她小时候那天真的影子,也有了自己的爱人,尽管那人只是陛下的替身,但她不知道,她会在自己的美梦里度过完美无忧的一生。
南望归深情专一,家底雄厚,保安堇今后一生无虞没有问题。
现在这个结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我不能改变,把那一身蓝衣的安堇留在陛下的记忆中,或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写信,是坏事吧。
但我不否认我的私心。
唉,又多了件我还不起陛下的情啊。
就下辈子来还吧,我欠陛下的太多了。
黑暗来临前的那一刻,我在想,没了我,陛下还会有一丝人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