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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

  •   大火过后,一切如常。各府加紧筹备,处处紧张有序。
      光绪十五年正月二十六日,瑾珍姐妹早已装扮完毕,临近午时,奉迎使到府,宣读诏书,两乘花轿,经神武门,抬入后宫。瑾嫔入住永和宫,珍嫔入住景仁宫。午正三刻,皇后进宫,太和殿大婚礼成。后宫其余人等向皇后见礼。是夜,帝后同宿坤宁宫。
      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掀了盖头,卸了这一身的吉祥如意,涤尽铅华,看着一屋子的人慢慢退了出去,梦珍伸了个懒腰,长出一口气,从衣襟里摸出那截竹筒,对着它发起呆来。要不是为了它,要不是为了那句满门抄斩,今天自己就不会坐在这,这个地方金玉满堂,珠帘秀幕,可却有种说不出的冰冷。青春妙龄的少女,谁没有梦想过自己的如意郎君,谁没有期待过那道不尽缠绵的洞房花烛。在现代的时候,梦珍又何尝没幻想过这一天呢。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跑到一百年前嫁给一个皇帝,而且是光绪帝,自己又成了珍妃。此刻,她宁可自己没有那些个历史常识,不知道这一对儿苦命鸳鸯,稀里糊涂,或许还能快乐些。可偏偏……唉!好在大婚以后前三天皇帝必须留宿坤宁宫,不然自己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夫君。三天时间,足够想出一个对策来了吧……
      坤宁宫,东暖阁,洞房内。
      正红色的房门内,宫灯高挂,映得墙上金色的双喜闪着炫目的光,取的是开门见喜的意味。龙凤床上,五彩纳纱百子帐幔轻垂,帐下,新人并排而坐。称起,帕落,交杯酒,结连理。喜娘静静退出,只剩下红烛摇摇曳曳。
      “哼!”年轻的天子冷笑一声,一把扯掉了胸前的大红绸花,看了一眼身边的新娘,她今天只怕是一辈子最漂亮的时刻了吧,可还是那么令人厌恶,喜袍也遮不住她的驼背,那张长脸上擦多少粉也依旧难看。可她还自视甚高,小时候陪读时就总向太后告状,害得七岁的天子在慈宁宫里一跪就是一个时辰。本性难移,瞧她那高傲的眼神!好!你是皇后,她让你做皇后,可总不能强迫我与你共赴阳台吧!你自当你的皇后去吧!
      “朕困了,先睡了!”冷若冰霜,他兀自扯开绣着百子图的红缎龙凤被,和衣而寝。
      高傲的心如坠渊底,静芬攥紧了手里的喜帕,那被子上其乐融融的百子图,还有满床上洒落的花生、栗子、大枣,此时都成了十足的讽刺。自己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看着床上紧皱眉头睡去的新郎,她只觉得似万箭穿心,可却无法发泄。的确,姑妈可以将她内定为大清皇后,可却不能将这个表弟的心内定给她,不能将那温存幸福内定给他。
      “孩子,哭什么啊!你是皇后,是国母,进了宫太后是你姑妈,没人敢欺负你的!”
      “可要是皇上不喜欢我呢!”待嫁的少女擦了擦腮边的泪珠。
      “他敢!他的皇位都是叶赫那拉家给的……”婚礼前夕,额娘的话犹在耳畔,可强扭的瓜,能甜吗?
      伊人帐里红烛泪,公子楼前桂轮霜。

      度日如年的三日终于捱过,皇帝急不可耐地搬出了坤宁宫。
      正月三十日夜,上书房,皇帝正对着一张奏折愁眉不展。英国出兵西藏,攻占隆吐山、亚东等要隘,驻藏帮办大臣升泰前去议和,蛮夷要求清廷承认哲孟雄(今锡金)归英国保护,还有游牧、通商等问题尚未商定。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小太监悄声走进,高捧着托盘,轻叫道:“皇上!”盘里,三个碧绿的牌子依序而排。皇帝没有反应,依旧眉头紧锁。
      “皇上,皇上?”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轻唤着。
      “嗯?”皇帝终于抬眼了。
      “时辰不早了,您……嗯,是叫皇后过来,还是……”
      “不用了!朕今晚自己休息,你下去吧!”
      “嗻!”小太监弓身欲退。
      “回来!”他看了一眼盘里的牌子:皇后,哼!躲她还唯恐不及呢,难道自寻是非不成!瑾嫔,倒是没她那么惹人厌,可整天一副木头的样子,除了“万岁万万岁”就会“万岁万万岁”!珍嫔……怎么没多少印象,好像还是个孩子吧……思索中,已伸手翻了牌子。
      “奴才领旨!宣珍嫔侍寝!”小太监挑眉一笑,向外传道。
      景仁宫。
      “小姐……不对!主子!时辰不早了,您歇了吧!”小瑞关切地说道,这深宫内院,除了姐姐,就剩下这一个可心人儿了。
      “嗯!”梳妆镜前,正欲卸下旗头。
      宣旨太监到。“皇上有旨,宣珍嫔侍寝!”
      跪在地上的梦珍心里一惊,差点倒了下去,没想到这么快!
      “珍小主,接旨谢恩哪!”
      双手接过明黄旨卷,犹如梦里。沐浴,梳妆,梦珍将小竹筒藏在发髻中,一丝不着地躺在了锦被里,好在早有准备……
      两个小太监将锦被裹着的人轻放在龙床上,匆匆轻步而出。
      闷死了!梦珍只觉得一路颠簸,现在应该没有人了吧!轻轻将头探出被角,忽然看到一人正在打量自己,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
      “衣服!”梦珍喊道。
      “什么?”床边的少年一头雾水。
      “衣服!我要衣服!”
      “你不知道,嫔妃侍寝,是不能着衣的吗?”他浅笑着,像是挑衅。
      “你还怕我是刺客不成?”梦珍笑着反问道。
      “小丫头,有胆量!衣服给你。”
      梦珍赶忙伸手接过衣服,“你转过去!等等,帘子放下来,灯熄了!”
      皇帝无奈地一笑,竟照做了,深宫之中,人人屏声敛气,有这么个小调皮,倒也新鲜。
      换好衣服,拉开帐幔,重新掌了灯。粉红的衣服,衬托着刚出浴的少女,愈发显得粉雕玉琢一般,圆润灵巧的脸庞,有些饱满厚实的小嘴,一双大眼睛烛光下更是顾盼生辉,而且里面像有一种说不出的光芒,不是身边女子所有的……光绪回头,看着她,竟失了神,怎么选秀的时候就没发现她的特别呢。
      梦珍点了灯,抬起头,见他正盯着自己,不禁脸上发起烧来,竟不知说什么好。不得不承认,从选秀的那天起,梦珍就觉着光绪真的是个超级帅哥,眉目间磊落分明,神采俊逸,身形瘦削却不失矫健,更难得的是那天生的雍容气度,高贵睿智里带了一丝忧郁,让人忍不住想猜猜他究竟在想什么。可是梦珍一再告诫自己,就当他是个古装剧演员好了,他再帅,戏再好,也是要落幕的,自己只是个观众,观众而已……
      光绪回过神来,想找句什么话说,忽然想起她的身世,“文廷式是你师父?”
      “是!”在家的时候,曾听姐姐和小瑞提起过这个文廷式,在广州时曾任长善幕府,颇有文才,能诗善书,所以瑾珍姐妹也写得一手好字。梦珍暗自庆幸,亏得自己的书法还算不错,平时无聊时打发时间用的,如今只怕要派上用场了。
      “那你的字一定写得不错!这有笔墨,写一副来瞧瞧!”
      梦珍不慌不忙走至桌前,提笔。
      知有锄禾当午者,
      汗流沾体趁农忙。
      荷锸携锄当日午,
      小民困苦有谁尝。
      光绪不由一笑,那还是儿时吧,记得当时翁师父讲了《锄禾》这首诗,自己有感而发,写了这几句,现在看来,真是孩子气十足。如今,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将它复现出来,真有些令人惊奇。
      “这是朕小时候写的,你是怎么知道的?”纯净的笑令人迷乱。
      “回皇上的话,奴婢在广州的时候文师傅教的,皇上体恤民情,天下皆知。”既然进宫,自然准备充分,弄到一两首皇帝写的诗只怕是每个秀女无需言明的必备功课了吧,梦珍暗想。而且这首诗没有涉及什么江山社稷的大事,言辞稚嫩,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风险,就让他把我当个孩子吧!
      “字还真不错!”
      “皇上,奴婢还会双手写梅花篆字呢!”
      “哦?那倒稀罕,朕长这么大,只见过皇爸爸会这门技艺!快写来与朕瞧瞧!”光绪说着竟替她取笔蘸墨,铺开纸来。
      莹白如玉的两只柔荑,指如削葱,轻巧地提起湖笔,转瞬之间,“福”“寿”两个大字同时绘出,远看是字,近看是梅,恍惚中似有幽香飘来。
      “好!叹为观止啊!”黑宝石似的眼睛亮了一亮,光绪竟如孩子般叫好不迭。
      “奴婢献丑了!谢皇上夸赞!”梦珍微微俯下身去,暗想,这可是我家的祖传绝活,在现代怕是要绝迹了,没想到在一百年前也这么稀罕。
      “你写的这么好,朕要赏你!想要什么,你尽管开口!”梦珍一听,正中下怀。
      “谢皇上,奴婢不求什么,只想让皇上看一样东西!”说着跪了下来。
      “什么东西?”光绪一脸茫然
      发髻中取出竹筒,双手奉上。
      “这是什么?”光绪接过东西,左右翻看,这也不像是个宝贝啊。
      “请皇上亲启,奴婢也没有看过。”
      “何处得来的?”
      “奴婢进宫前,有一次偷跑出去玩,遇见一个书生,他认得奴婢,要奴婢无论如何要将此物亲呈于皇上!”
      打开竹节,一小调褐色书帛进入眼帘,取出,“变成法,通下情,慎左右。”光绪一见,脸色大变。“谁给你的?”
      “奴婢不认识。”梦珍只觉得心要跳到嗓子眼了。
      “人呢?”光绪向前倾着身子。
      “死了。”
      “死了?何人所害?”
      “奴婢不知,他给奴婢时就已奄奄一息了……”“后宫不许干政”梦珍心里念叨着,“我只是过客,只是过客……”
      光绪看着这一张生命换来的密信,漆目深凝。去年,康有为鉴于中法战争之后民族危机严重,遂于十月初八日上书,请求变法。书中历陈列强侵略野心,吁请皇帝变法图强。这次上书由于大臣阻隔,不为上达,但它在一些具有维新思想的爱国人士中辗转传诵,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光绪虽没亲见那张奏折,但也早已知道,只是现今刚刚亲政,羽翼未丰,不能大展宏图,只得守时待机,从长计议。想不到这等忠烈之士,竟然拼死上谏……
      “皇上?”梦珍跪得膝盖都麻木了,这光绪是不是忘了还有个人在这跪着。
      “哦,你起来吧。”光绪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此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没有。奴婢虽不知详情,但也明白事关重大,不敢胡言。”梦珍一面站起,一面回道。幸亏是早做了准备,这问题都在意料之中,答案自然也是早就备好的。
      “那就好。万不可对旁人提起。你回去吧!”语气中似有一丝轻松,光绪将竹筒放进了袖子里。
      “是!”有惊无险,梦珍心里松了一口气,正要退出去。
      “等等……志锐,是你哥哥吧!”
      “回皇上,是。”停下来,梦珍心里猛的一紧,这可没在意料之中……
      “知道了,”光绪一笑,“这杆湖笔是去年浙江上供的,用着不错,你字写得好,就赏你了!”
      “谢皇上!”伸手接了笔,心里一阵窃喜,这可是御用之物啊,要是带回去……呵呵!又做起白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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