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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惊变第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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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城。
熙熙攘攘的街市比以往更加沸腾了,不少身着不同颜色家袍的修士们,有的坐在街头的茶馆里,有的住在巷尾的客栈中,他们来参加的,是金家这一次的百家清谈会。
距离上一次金麟台的集会,已经过去了三年。三年不长不短,但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因这次清谈会,是敛芳尊金光瑶,也就是统领百家的仙督举办的第一场清谈会。以往金光瑶虽为这样的大型集会忙前忙后,但主角永远是金光善。而近日金光善忽然去世,金凌尚年幼,金光瑶便成为了当之无愧的金家宗主。
关于金光善的死,修真界向来众说纷纭,当然,众人心照不宣的是金光善的死并不光彩。据说金光善一生风流,最后竟死于马上风。这样的丑闻,对于金家而言自然是极力要掩盖的,然而这消息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各地,成为人们茶余饭后一桩津津乐道的谈资。
“那便是敛芳尊吗?果然如传言中所说,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啊,让人没来由就感觉亲切。”金麟台上,一个世家修士遥望着须弥座上的人,咂咂嘴道。
“敛芳尊向来以八面玲珑闻名,关于他的事迹倒有不少呢。”另一修士转了转眼珠,似乎是有很多话想要讲,但却被好友打断了:“敛芳尊左首那位仙子是谁?虽然容貌并非绝色,但胜在气质不俗,这等清丽的佳人,之前怎会从未听说过?她又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和仙督平起平坐?”
修士看了一眼,道:“那是凌波仙子,听说之前也曾是金光善的私生女,名叫金光惜,因为之前帮了金宗主不少事,兄妹之间关系很好,所以金宗主上位之后,立刻就替她认祖归宗改了名字。”
“私生女?啧啧,现在的金宗主不也……哎,这金家可真够乱的,金光善可真是四处留情,难怪最后……”提问的修士压低了声音,眼中一派兴奋神色,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话虽如此,但这金家的人,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呐。”
说话间,锣鼓声响起,清谈会正式开始。二人也就截住了话头,老老实实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清谈会上,除了例行的宣讲以及发言,很多人也将目光移到了这位第一次出现在公共场合的凌波仙子身上。不少世家子弟跃跃欲试,倒不是为了这凌波仙子本人,而是因为与仙督结亲,以后的前途实在是不可估量。
说来讽刺,曾经的金光瑶为私生子身份时,人人对他避之不及,现在却趋之若鹜,将攀上他家视为头等荣幸的大事。即使心中仍有些许对其出身的轻视,但也在现实之下被迫收敛了起来。
金光惜端坐在上首,俯瞰着铺满金星雪浪的金麟台——曾几何时,她也是台下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坐在这个位置上,举目望去甚至可以看见兰陵城热闹的街市。
一双清亮的眸子比起三年前来,更加平静无波,眉间一点丹砂,肤色被金色的衣服衬的更加白皙,这无意间为她看上去的样子增添了几分清冷,即使她本心并不想如此。现在的金光惜与曾经的沈惜,最大的区别就是这种气质,或许是修为进步迅速的原因,现在的她看上去不再是当年那个单薄孤苦的小姑娘,而是一位万众瞩目的世家仙子。
然而,她看似平静的眼中,却带着隐隐的担忧。即使是坐在那里,似乎也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但极力维持着不让人看出端倪。
“金宗主,听闻那常氏灭门案的元凶薛洋,现在就被关押在金麟台的地牢中,先前的金宗主对此事一再回避拖延,如今您成为仙督,正是一□□气的好时机,相信您不会如您父亲一般,让天下人失望吧?”清谈会进行到一半,云中柳氏宗主率先站了起来,向金光瑶道。
金光瑶微笑道:“那是自然。关于此事,我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即使薛洋曾为我金家客卿,既然他做下那等伤天害理之事,兰陵金氏也绝不会姑息。”
柳宗主作了一揖道:“那便好,还希望金宗主言而有信。栎阳常氏一事,虽多有波折,但元凶薛洋这一事实早已为天下人所信服,这等残忍毒辣之人,还是尽快清理为好。”
金光惜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隐忍的悲伤,微微向哥哥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无法说什么,只得装作无谓的样子。只是那双交叠放在腿上的手在微微发抖,显示出她极为不安的情绪。
当年薛洋给她讲起童年之事的时候,并未说出他的仇人正是栎阳常氏的常慈安。因此后来的常氏灭门案,她虽有所怀疑,但并未对号入座。直到近来这桩旧案被重新翻了出来,由当年仅存的蛛丝马迹层层追踪,最终指向了薛洋。这便引起了众怒,清理薛洋的呼声日益高涨。何况薛洋名声向来恶劣,不少人借此机会想要公报私仇,让那个夔州小流氓尝尝死亡的滋味。
比起最初的震惊与心痛,金光惜现在只觉得无比担忧。她并非圣人,无论薛洋曾经做的这件事多么伤天害理,对于她而言,也绝对不愿看见薛洋被杀。那样的事,根本无法想象。就算是薛洋被关在里面一辈子,那也是理所应当,她愿意进去陪着他。但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清谈会散场之后,金光瑶甫一回到斗妍厅,就看见自己的妹妹在里面等着,见到他来,竟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声音恳切:“哥哥,求求你……别杀他。你关着他也好,我愿意去里面陪着他,也好堵住悠悠众口。我可以出面,这一切都由我来承担,与哥哥你没有关系……”
金光瑶想扶起她,金光惜却执拗地不肯起来。金光瑶叹了口气,道:“阿惜,你何至于此?你知道的,我不会真的杀成美。”
“哥哥好不容易才坐上这个位置,为了巩固人心不得不如此,我知道……但我执意保他,便是给哥哥添麻烦,这一跪是为了请罪。”金光惜咬了咬牙,坚持道,“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阿洋他……”
金光瑶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个苦笑:“我知道阿惜你对成美情意深重,但成美也是我的朋友,难道我的心便是石头做的?我说不会杀他,并非敷衍你,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只能有一个办法了。”
金光惜黯然的眼中出现了几分希望的光彩:“什么办法?”
“你先起来吧。”金光瑶将她扶起来,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金光惜愣了愣,终是含着泪点了点头。
“这个办法,虽然成美要吃些苦头,但也是唯一可能保全他的办法了。”
“我知道,多谢哥哥。”金光惜收回眼泪,郑重道。
“我会将他放在蜀东一处名为义城的地方,那里大雾弥漫,人迹罕至,重伤者定无生还可能。这也可以让那些人相信了,至于接下来的事……”金光瑶缓缓道,“阿惜你便要多多费心了。”
金光惜道:“好,我会孤身前往义城,定不会让旁人看出任何问题。”
“如此便好。”金光瑶似乎也稍微放了心,“在此之前,我不便去看成美,你若去看他,别忘了告诉他,让他不要太恨我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金光惜也露出些笑意:“好,我去告诉他。”
“算了,还是别告诉他了。”金光瑶忽然又道,“这样演的才更真实一些,何况我倒相信,他会明白的。”
背后捅对方刀子的事,他与薛洋倒做过不少,虽让对方吃些苦头,但总归是小打小闹,两个人坏到一处去,反而享受其中,关系越来越近。他们二人互称好友,向来与那些所谓君子之交不同。这一次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薛洋心里想必也十分明白。但明白归明白,这样过河拆桥的行为到底让人不太舒服。金光瑶想来想去,也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金光惜点了点头,离开了斗妍厅。
一路抄近道,从一条偏僻的小路绕了几个弯,来到一处看上去极为普通的屋子前。
门口两个守卫看见她,行礼道:“见过金姑娘。”
金光惜点了点头:“我有些事情要去问问里面的人,还请行个方便。”
两个守卫受宠若惊地道:“您客气了,仙督吩咐过,您去哪儿都是可以的,姑娘请。”
金光惜微微颔首,走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的布局与寻常的不同,进了门竟是一处向下的通道,金光惜没有什么犹豫就走了下去,越往下走便越阴凉,阳光随着高度的下降渐渐消失了,到了底,便再也看不见光亮。地牢里点着灯,简单但并不简陋,一个少年正靠在里面的一张床上,半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关节敲着墙壁,脸上依旧是一派无谓的神色,好像对即将发生的事毫不在意。
听到有人来了,少年将目光转到这边,看见来人,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你来啦?”
金光惜不语,走到他面前,从怀中掏出几颗糖,放在少年的手心里。
薛洋挑眉笑道:“可算是有人给我送点甜的东西来了,这破地方关的我快无聊死了,还是小娘子你了解我呀。”
金光惜却没心情跟他一起笑,神情难过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那些人非要你死才行。”
薛洋道:“他们一直想让我死,怎么了?他们要我死,我便要死吗?哈哈哈哈哈哈,他们算老几啊?”
“这次不一样,你知道的。”金光惜急道,“哥哥刚刚上位,外面呼声太大,他不能无所作为……”
“我知道啊。”薛洋止住了笑,“金光瑶打算对我下杀手吧,起码要看上去是这样。”
金光惜知道他已经想到了,便道:“对。但是他会留你一条生路,我也不会让你死。”
“是了,不这样,他还是金光瑶吗。”薛洋眯起眼睛道,“虽然我早知道,但这种被过河拆桥的感觉,可真让人不爽呢。若是别人……”他顿了顿,森然道,“早就让他生不如死了吧。”
“这次算他欠我的,没办法,老朋友了,总不能也一刀把他捅死吧。”薛洋懒懒地靠回床上,道,“不说这个了,小娘子你今天去参加清谈会了吧?”
“嗯。”金光惜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真没意思。”
“对,那种狗屁集会,我从来不参加,一堆自诩清高的正义之士在那里宣讲,哈……”薛洋嗤之以鼻道,“真是假的恶心。”
“假的恶心,也乐此不疲。”沈惜垂下眼眸,“他们每个个体虽微不足道,联合起来却足以杀死一个人了。”
“所以我才想弄死他们啊,这帮杂碎就像蚂蚁一样,可聚在一起,咬人也是会疼的。”薛洋哼笑。
“你当年……”金光惜想问他,为什么非要杀死五十多口人,但话到嘴边,却没有问出口。她知道,薛洋行事向来如此,疯狂偏执,不留后路。何况事情已经发生,多说也无益。“罢了,你一定要保重,我不能在这里多待,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不是自己照顾自己?”薛洋道,“知道了,你走吧。”
金光惜点头,走出几步,忽然又折返回来,跑过来抱住了他,声音哽咽:“阿洋,我会陪着你,无论在哪里。”
薛洋先是怔了怔,然后轻轻笑了,也回拥住了她。
“知道了。”
薛洋的眼中一片干涸,只有蔓延上来的笑意。早在很久之前,他就不会流泪了。即使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也没有任何恐惧与悲伤。这样可笑的情绪,是永远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
总是你替我哭出来。每次都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