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志有深》胐胐

3、司令府

　　司令已经差不多半个月没来园子里听戏，今日传了个叫李军杰的年轻警卫员过来，吩咐今日好好收拾，明日到他府上去唱，有贵客。

　　园子里的规矩是，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公家的东西园子里派人收拾。今日晚间有几个熟客来，排了黛眉的戏，早就叫阿志今天不用等他，客人走时已经过了九点。原先已经装好的东西，现在又被自己弄乱了，只好再收拾一遍，把自己的箱子提上明日去司令府的车，已然过了十点。

　　黛眉刚出园子，准备叫个黄包车回家，就看见司令的车停在老地方等他。走过去冲他挥了挥手，笑道“司令，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夜色太浓看不清脸色，“等你，上车。”声音有些阴沉却也听不出太多情绪。

　　黛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些摸不着头脑，从对面上车，还没坐好旁边就传来声音“我有事和你说。”

　　黛眉侧过头看旁边，车里没灯，对面楼里泄出的黄色光亮涂抹在他的脸和颈脖上，把他刚毅的轮廓晕得柔和了一些。黛眉没见过这样的张润深，一瞬间有些失神，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转回头虚咳一声说：“什么事？”

　　张润深踌躇了几秒钟，开口，“明天……”说了两个字又停下来。

　　黛眉等了他一会儿，没等到下文，不禁问，“嗯？”

　　“明日的事有准备吗？”

　　黛眉疑惑他说这么没头没脑的话，却也只当他随口问问，“我又不是第一次去你家唱，只不过明天人多些。”

　　“明天来的人叫康裕霖，这人身份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也不需要知道，但你一定要记得，这人不好惹。”

　　“知道了。”

　　张润深想了好一会儿“明天晚宴我会介绍你们认识。”他停顿一下又继续“他不像我，有些地方还是该收敛一些。”再次停了下来，过了好大一会，叹了口气，像做了个重大决定似的，又开口“算了，当我没说，你平常在我面前什么样，明天晚宴上你就什么样，有什么说什么，不要拘束。”又补充道：“你别多想，明日也别紧张，我只是怕你太拘束，反而惹康裕霖不高兴。”“分寸你自己把握吧。”

　　“晓得了。”黛眉觉得张润深有些奇怪，却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

　　“我带你去吃宵夜。”张润深拍拍前座示意司机开车。

　　时间很晚了，还在营业的饭店很少，停在了一家不大的湘菜馆门前，进去时都快打烊了，只有最里面一桌还有四个食客。带着司机坐在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上，没看菜单直接叫老板看着上几个适合晚上吃的菜。

　　菜还要些时间才能上，桌子上没人说话，黛眉一时间觉得有些不自在，想找个话题，便问“那个康裕霖那么难搞，你为什么要请他去你家做客？”

　　“我有事要他帮忙。”

　　“哦。”“那为什么要介绍我和他认识，我又帮不上忙？”

　　这算是问倒了张润深，难道直接告诉黛眉，康裕霖喜欢他这样的，要利用他去讨好康裕霖？“他也喜欢听戏。”

　　“你怎么不去找花月？他唱的可比我好。”

　　“你以为我比较熟悉，不至于搞砸。”

　　……

　　吃完饭后，黛眉没让张润深送，拦了一辆正经过的黄包车，相互嘱咐了小心，张润深目送黛眉上车走远。

　　“司令你可别忘了，当初接近他时目的就不单纯，这韩黛眉是挺好，可也没好到放弃咱们计划的地步。”身旁的司机带着一丝担心突然开口说。

　　“我知道。”

　　“快点回去吧，明天还要对付那个难缠的家伙呢。”

　　黛眉回到家，躺在床上，觉得今天晚上刚见面的时候张润深有些奇怪，这事在他眼里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合情合理，原先的顾虑也都打消了，可心里却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异样感。

　　园子的车比他们都早到司令府，一到就开始收拾起来，黛眉到时都快到了九点。

　　黛眉不知道，今天的司令府，不仅台上他是主角，台下，他今天亦是主角。

　　张润深打着哈哈把康裕霖请进屋里，“裕霖兄真是大忙人啊，这番能把你请到我府上，真是花了大功夫，不简单呐！快请坐。”

　　“哪里，是老弟身兼要职公务繁忙，哥哥我不敢贸然来访，打扰你啊！”

　　“瞧哥哥说的，再大的事都不及哥哥的事大，只要哥哥来，无论什么事我都推掉来陪哥哥。”

　　“哈哈，老弟说笑了，还是要以国事为重啊！”

　　“是，还是哥哥的境界高，老弟我自愧不如啊！”

　　“唉，怎么又说起来了？之前咱们就说好了，今天不谈国事，只谈风月。”

　　“对对对，您瞧我，今日专门为您请了个戏班子，平日政事繁忙，今日咱哥俩不想别的，就好好听一出戏。”

　　“这不是顶好的戏班子呀。”康裕霖翘起二郎腿整个人靠在椅子上，右手撑起下巴，漆黑明亮的眼眸一眯，开口的语气漫不经心。

　　张润深摇头叹一口气，“是，那顶好的梨花园，千金难求一曲，咱小门小户的没钱请不起啊！”又故作神秘继续道：“可哥哥你也别因此小瞧了这个班子，这里边可有个妙人，丝毫都不差上海头牌陈老板。”

　　“哦？”康裕霖瞥了张润深一眼。

　　“瞧，上来了。”张润深笑着抬下巴冲台上一指。

　　“那个？”

　　张润生抬手冲台上的黛眉一指，“就是他。”

　　康裕霖混迹风月场这许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韩黛眉的容貌还不足以让他提起很大兴趣，只敷衍的评价道，“年纪挺小呀。”

　　“别看他年纪小，味道可不差。陈老板自然是风华绝代，但年纪小的少了一份世俗，多了一份清纯，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康裕霖知道张润深也是风月场上的老油条，看人很叼嘴，虽然不知道最近怎么了，好久不去玩了，但值得他这样夸的人真不多，“他多大了？”

　　“十九。”

　　“嗯……长大了一定是一代名角。”康裕霖没想到黛眉这么小的年纪就被张润深给带到这条道上来，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也或者是什么感觉都没有，毕竟这年代比他年纪小的干这行的有的是。

　　张润深哈哈一笑，“哥哥怕是等不到他成为一代名角。”

　　康裕霖的左手开始扣起膝盖，眼睛一眯，问，“哦？”

　　“人家志不在此。”张润深语气露出一丝遗憾。

　　康裕霖上身微微向前倾，盯着台上的黛眉，右手食指慢慢摩挲着微微翘起的嘴角，“有意思。”志不在此？他倒要看看怎么个志不在此法？

　　张润深很满意康裕霖的反应，唇角微微勾起，眼中闪过常人不易察觉一丝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