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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思无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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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仙回到府上,嘱咐秀儿不要声张此事,便回到卧房。深秋午后的阳光散发出温暖的光芒,而云仙的心中却只有寒意和倦意。嫁入完颜府已非她所愿,现在又要卷入这豪门之争,怎是一个累字可了得?云仙突然感觉很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好好睡一觉,忘却这万千烦恼。
云仙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完颜亮听秀儿说她睡得沉,便没有喊她去饭厅用晚膳。云仙醒后,丫鬟雯儿即刻把早已为她备好的晚膳送了过来。一觉醒来,云仙忽觉精神大好,用过晚膳,便拿起这几日一直在读的庄子读了起来。
当云仙看完庄子<外篇.马蹄第九>之后,突然若有所思起来。思索片刻后,云仙重新翻到<外篇.马蹄第九>读了起来。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雒之。连之以羁絷,编之以皂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竹/夹]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
是啊,马就应该饿了吃草,渴了喝水,性起时扬起蹄脚翻腾跳跃,这是马的天性。伯乐却自作聪明以为自己是马的知音,给马加上种种桎梏,把它变成一匹千里马,却没有问过马是否乐意成为千里马。这匹马应该宁肯在草原上作一匹自由快乐默默无闻的马,也不愿身负种种桎梏成为天下人都称赞的千里马。
人不也是如此嘛,世界上有比一个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而真实的活着更快乐的事吗自己现在的处境不也同那匹千里马一样嘛,表面上过着另人羡慕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内心却已对这种生活极度厌倦。这种生活是完颜亮强加于她的,不是她自己想要的。一个人只有以她喜欢的方式生活的时候才是幸福的。
完颜雍幸福吗?他是个如此淡泊的人,身在纷扰的官场想必不幸福吧。
乌林答应该是幸福的,因为没有什么比可以留在完颜雍身边一生一世照顾他,陪伴他更令乌林答幸福的事情了。
以后的自己会幸福吗?与完颜雍过那悠闲的隐逸生活固然为自己所爱。可是完颜雍的一颗心如何分给两个爱他的女人?乌林答是个贤德的人,不但未有嫉妒之心,反而撮合自己和完颜雍,但近日来自己的心中为什么却会有隐隐的不安呢。往日只想着能与完颜雍在一起就好,却从未考虑过乌林答的感受,总以为她是个贤德明理的人,所以她不可能会嫉妒,难过。可是她也是个女人啊,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心里放着别的女人,怎么会没有丝毫的感慨。她只不过太爱完颜雍,把完颜雍的幸福放到了最重要的位置,忽略了自己内心感受罢了。至于明理,皇室权贵之家把顺从丈夫,允许丈夫纳妾作为明理的美德。或者这种美德本身就是错误的,夸大了男子的权利而忽视了女子的感受。或者这些道德标准的倡导者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女人的感受。乌林答在为了完颜雍和她牺牲自己,而她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份牺牲吗?
爱一个人总会有泪水和烦忧,只有不爱一个人才能保持一份清醒和淡漠。她不会为完颜亮烦忧,因为她从不曾爱过他。可是爱又是什么?心中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还是所盼望的一位能读懂自己的知音。
她把完颜雍引为知音,可他真的能读懂自己吗?他见到的云仙总是柔弱知理的云仙,何曾见过那个倔强高傲的云仙?他会喜欢那个倔强高傲的云仙吗?一个男人会爱上一个内心比自己更坚强的女人吗?
云仙在温和敦厚的宗亲女眷面前,总是温和安静的。可是遇到了跋扈的大金宗室女眷,她那脱俗清逸的气质,卓越超群的谈吐,会让这些大金女眷在她转身之后,向她投去愤恨嫉妒的目光。她们讨厌这个女子。一个落魄的贵族女子,却比她们这些大金的郡主县主们更像贵族。
云仙从来没有刻意的学习琴棋书画用以显示自己的卓而不群。她奏琴也好,作诗填词也罢全是兴趣使然。她是个任性而为的人,对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不会有丝毫的兴趣。旁人只道她是个作诗填词的行家,却不知她是个精通史学的人,从秦汉到五代的史书,她早已研读多遍。她喜欢从史书中感悟国家兴亡的教训,更喜欢从史书中品鉴英雄。研究史书的曲笔也是她十分感兴趣的事。她想探究这些曲笔下所隐藏的真相。当她对这些曲笔后的真相做出最合理的推测以后,不禁会婉而一笑。随即,又陷入叹息,她纵然可以推测出曲笔后的真相,可是又有多少故事湮没在历史中,真正的历史也许只有那时那些创造了历史的人最清楚。
云仙很讨厌遇到大金的宗室女眷。看到她们那暴发户似的神气劲儿,云仙感到又可气又可笑。她们以为自己是荣耀的贵族,实际上不过是一群强盗的后代。当这群强盗占领了大辽的土地的时候,这群强盗和他们的后代都晋升为贵族,倒开始瞧不起真正的贵族耶律氏和萧氏。
可冤家总有聚头的时候。与云仙年纪相仿的大金郡主县主们,把云仙当成了攻击目标总是找尽各种机会与云仙比试抚琴,作诗,填词。昔时有诸葛亮舌战群儒,而云仙不得不经常诗战群芳。虽然云仙总是胜利者,可她已厌倦与她们比试诗词。即使是对手,也应该是棋逢对手的对手,面对这群朽木连胜利都显得那么苍白。
成长中的奇遇每个人都有,云仙也不例外。
云仙十三岁的时候,随姑姑耶律晴去白云庵进香。姑姑进完香在后院的禅房里休息,云仙则在后院里赏梅花。云仙看到白云庵的慧心师太,神色慌张的向后院的放杂物的废弃禅房走去。因天气寒冷,又刚下过雪,那日来庵中进香的人很少,只有寥寥无几的三五个人。进香的人不是进过香匆匆走了,就是躲在禅房里煨着暖炉不肯出来。只有云仙想赏梅作诗,才有留连在这冰天雪地里的雅兴。满腹心事的慧心师太竟没注意到这个站在后院一角观赏梅花的小姑娘。云仙悄悄的跟在慧心师太后面,慧心师太的异常举动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只见慧心师太小心的打开了禅房那破旧的门。云仙待慧心大师进了禅房合紧门,像猫一样极轻的挪动着步子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前。只听慧心师太正用契丹语与一位男子交谈。这位男子仿佛受了伤,语气急促而痛苦。原来慧心师太也是契丹人。
只听得禅房内传来慧心师太惊讶的叫声:“你的伤,不过两个时辰怎么会恶化成这个样子。”
“师太,给我一个了结吧。耶律家的人都不怕死,没有胆小鬼,给我个痛快吧。”这位男子痛苦的哀求着。
“不行,你不能死。我这就去取烧酒,帮你把手臂上的腐肉剜掉。”屋内传来慧心师太匆匆的脚步声,师太推开了门,看到站到门前的云仙一脸惊鄂。
“师太我读过医书,我想我可以为他疗伤。”云仙一脸镇定。
云仙的镇定让慧心师太感到意外,但她平素就知道云仙是个有骨气的契丹人,是可以帮助自己同胞的人。
云仙走进禅房,看到一个瘦高的男子露出一只膀臂,上臂有箭伤,并且伤口已发黑,应该是射中他的箭上有毒。
“我是契丹人,并且也姓耶律。读过些医书,可以为你疗伤。”云仙望着受伤的男子淡定的开了口。
男子望着慧心师太向她寻求答案,慧心师太向他点点头。男子动了动嘴角,脸上略过一丝微笑。
慧心师太取来烧酒和匕首。云仙用烧酒给匕首消过了毒,拿起一节细木棍塞进男子嘴里:“会很疼,请忍耐些。”
男子点了点头。
云仙拿起匕首小心得给男子剥离腐肉。这男子真是条汉子,身子不曾因痛苦而震颤,只有头上不断流下的汗珠说明了他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云仙给男子完全剥离了腐肉。云仙拿出随身带着的云南白药,敷在男子的伤口上,这原是为爱闯祸的秀儿准备的。云仙把装有云南白药的瓶子交给慧心师太,嘱咐她及时给伤口敷药,又取下头上的金钗递与师太,让师太当了它,买写滋补的食物回来。
第二天,云仙又抓了几副消炎止痛的药,亲自送给师太。这才得知慧心师太原来是大辽一位萧姓贵族的女儿,大辽灭亡时慧心师太一家皆以战死,慧心师太便万念俱灰出了家。而这位壮士原是西辽派来刺探金国情报的耶律家的人。被金人发觉中了箭,因其母与慧心师太有旧交,便躲到庵里。听说耶律大石已在西面建立了西辽政权准备养兵蓄锐假以时日收回被金人占领的大辽国土。云仙出生时,辽国早已灭亡,虽然云仙也希望有朝一日能赶走金人,但这愿望总不及慧心师太这样经历了国破家亡的人这般强烈。但她永远记得自己是契丹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尽力帮助契丹人。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云仙来到白云庵,看到慧心师太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原来那位壮士已安全离开了金国。
云仙回想着往事,不觉夜已深了。云仙这才想起明天还要早起去饭厅用早膳,今天没有同婆母和完颜亮的其他妻妾一起用晚膳恐怕已落下话柄了,便放下了床上的帷幔。
第二天,早膳时,云仙如常来到饭厅。完颜亮的其他妻妾也先后来到饭厅。云仙的目光在萧氏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萧氏回望云仙,目光骄傲而清高。云仙心中暗自一笑,萧氏果然是个喜怒皆形与色的人。云仙的目光转到完颜亮的正妻徒单氏的身上。徒单氏觉察到云仙的目光淡淡的向云仙笑了笑。云仙向徒单氏回以微笑。云仙的目光游移到大氏的脸上,大氏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不自在的表情,品了一口燕窝开了口:
“妹妹,今天的燕窝味道可好,我觉得冰糖放多了。”
“是放多了。” 云仙幽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