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棠鹿

6、第6章

　　魏十镜家产多，分类也多。

　　田产宅邸还算是好管的，他的佃租比别人的都便宜，胜在量多，也不愁吃喝。

　　就是这铺子，分门别类，西安民乐园属于娱乐业，长沙曲园酒楼属于餐饮业，嘉兴的几间银楼，属于精敲细琢的手工业。

　　所谓做一行精一行，魏十镜精力有限，所以行行不精。

　　不过……他善于用人。

　　讲究的就是用人不疑，譬如洛长灯，既然用了他，魏十镜手里头的典当摸宝行业都会从洛长灯手里头过，如今洛长灯死了，这条线便是断了，魏十镜得找一条新的路，古董字画青铜器，这种东西，得拿出去才算是活物，不然，手里屯的东西全部堵着，青铜化废铁，白玉成烂石。

　　所以他来了嘉兴。

　　浙江嘉兴游三娘，最近在古董典当方面，渐有些名号。

　　魏十镜不求能把这位大老板收入囊中，只想牵线搭桥，双方合作，魏十镜给货，游三娘出手，中间抽成赚油水，都能得利。

　　不过听说，这女人挺难约的。

　　魏十镜不是嘉兴本地人，只能托了这三位欠了他钱的老板做中间人，没想到，这位游三娘还是放了他鸽子。

　　这事儿，挺没面子的。

　　那姓高的说，游三娘家里出了事儿，说得吞吞吐吐的，魏十镜听着蹊跷，前脚才出了这茶馆，后脚就让人去打听这游三娘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

　　傍晚。

　　冬日的天黑得挺快，魏十镜约莫七八点就回了院子，和西安的那间院子一样，就他一个人住，打扫的短工都回家了，魏十镜捱着假山旁边抓着一小竹筒的鱼食一点儿一点儿地投进了鱼池里，转身也进了屋子。

　　他等的人还没来。

　　打探游三娘消息的，没来。

　　那只流.氓，也没来。

　　魏十镜饿了，他坐在案几前随意翻看着账本，又看到搁在对面圆桌子上打包回来的烤鸭，没什么胃口，那烤鸭凉了，油脂都凝固成了白玉膏，一口下去，肯定腻得慌。

　　要不煮碗面吧，厨房在哪边来着？

　　哐当一下，门开了。

　　一股冷风灌进来，魏十镜打了个寒颤，起身便看到敖瑾披着一件白色披风站在门口，缩了两步，又皱眉：“你这怎么神出鬼没的，也不敲个门。”

　　“我敲了啊。”敖瑾解释，“我在大门口喊得嗓子都快破了，里头也没人应，可不是我自己要翻墙的。”

　　“你翻墙进来的？”魏十镜心里无限感慨：粗鲁！太粗鲁了！

　　敖瑾转身把门轻轻扣上，手从披风后头探出来，魏十镜才发现她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闻着香喷喷的，他饿了。

　　“买的叫花鸡。”敖瑾欢天喜地把油纸包搁桌子上，随手把那冷掉的烤鸭给推开，快手把捆着叫花鸡的棉绳给解开，“老郑家的，可难排队了，我等了一下午。”

　　魏十镜饿了，他自然而然地凑过来，坐在敖瑾边上冰冷的圆凳子上，朝着敖瑾点头。

　　敖瑾正把包裹着叫花鸡的荷叶一点儿一点儿地撕开，露出里头包裹的黄泥，她手肘往桌子上一抬，指尖戳着这团焦黄的黄泥巴，看着魏十镜：“想吃？”

　　魏十镜肚子咕咕叫：“莫废话。”

　　敖瑾反倒是不拆了：“这鸡，有来头，鸡是散养的走地鸡，荷叶是夏天屯在冰窖里的鲜荷叶，炮制的方法可以追溯到周朝八珍之一的炮豚，炮豚魏老板听说过吗？用黏土来烤乳猪，板酥肉嫩，入口即化，人间至美的美味。”

　　一句“魏老板”，魏十镜听着心寒：“怎么着，你拿了我的钱去逛街，我吃一口，还得给你钱？”

　　“倒也不是。”敖瑾抬手握拳，一拳擂下去，黄泥壳裂出了个缝，寻常人，可都是得拿锤头咋的，她敖瑾倒是犀利。

　　敖瑾掰开泥巴壳，拨开荷叶，鸡肉的鲜香酥脆扑鼻而来：“我这个人，最讲道理，在西安时，你不信我，可以理解，所谓无奸不商，你昧着良心赚了那么多钱，老天爷却突然掉了一个这么貌美可爱的媳妇给你，换了谁，都会觉得心里发慌，宁可信其无不肯信其有，对吧。”

　　她边说，边用爪子掰下了一只鸡大.腿，往前一递，像是给魏十镜的，又像是在挑.逗。

　　“你想去万灵洞找九爷，我可以帮你，可前提是，咱俩得互相信赖，往后，你的事儿，不想说的我不会追问，我的事儿，你也别刨根究底，能做到这样，我自然会尽心尽力地帮你。”

　　魏十镜伸手夺走鸡腿，敖瑾没防着，任凭他抢。

　　魏十镜着实饿了，大口咬了一口，汁水横流，外皮酥脆，他念头一转，只说：“我有三个疑惑。”

　　“你说。”

　　魏十镜咽下一口鸡肉，说：“你怎么笃定我想去找九头鸟？我现下有钱有势有权有房的，生活过得美滋滋，就算三年前的事儿我想不起来，那又何妨？为了一个梦，我偌大的家业都不要了，我疯了？”

　　敖瑾自己扯下一对鸡翅，她爱吃翅膀，有骨头有肉的，不像鸡大.腿，啃起来没味。

　　“去年一月，三月，六月，你三次在百晓堂里发帖子寻九头鸟的消息，次次提高佣金，甚至六月那次发帖子你把你整个西南产业都赌了出去，你还说你不想找？只是可惜，你根本不晓得九头鸟到底是什么，更是不晓得九爷在整个江湖上的地位如何，就算你家里所有的产业都送出去，也不会有人和你说得太细，魏十镜，不是你不要你的家业，是你全部的家业也换不回九头鸟的一个确切的消息。”

　　魏十镜本想说，那天洛长灯不是告诉了他消息，那包裹着万灵洞的秘密的匣子，至今还藏在他的床头柜子下面，可他不能说，至少不能当着敖瑾的面儿这么早说。

　　敖瑾看着他，身子往后扬了扬，笑：“或者说，你现在知道的，只是别人想让你知道的，罢了。”

　　“只有我，魏十镜，我从万灵洞来，你想知道的东西，全都在我的脑子里，再告诉你一句吧，我的娘亲，就是万灵洞的洞主，九爷的红颜知己，你可以不信，也可以觉得我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瞎编的，咱俩之间本来就是互相欺骗，谁怕谁呢？”

　　哟，有点意思。

　　魏十镜咬了一口鸡腿肉：“第二个疑惑，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便是我的事儿了。”敖瑾低头，复又抬头，脸上的笑容略显狡黠，像是一只怀揣着坏主意的小狐狸，她只说，“你有你的家业，我有我的事儿要做，互相成就，这是咱俩的第二个关系。”

　　互相欺骗，互相成就，这两件事儿总感觉有些违和，不过想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个道理。

　　敖瑾啃完一个鸡翅膀，顺手把骨头丢到了小火炉里，她啃得很干净，软骨头被她扒拉下来啃了，她开始吃第二个鸡翅膀，边吃边说：“第三个疑惑，快说。”

　　魏十镜：“你真觉得自己又可爱又漂亮？”

　　敖瑾微微一愣，定神看着他：“怎么着？有问题？”

　　“没有没有，”魏十镜摇头，笑，“可能你美得比较隐晦，我发现不了。”

　　敖瑾吃完了一对鸡翅膀，就饱了，她起身，擦了擦手，问：“我今天晚上住哪间房？”

　　“你还要住我这儿呢？”

　　敖瑾双手撑着桌子，探身看着魏十镜：“国字脸，可是你邀请我晚上来的。”

　　“隐晦美，我只是喊你来说话。”

　　敖瑾直起身子，抬手朝着外面一指：“我来的时候，看到你隔壁的屋子蛮不错的，宽敞，窗户多，还有隔间。”

　　魏十镜想答话来着，譬如阔气地摆手一挥，示意这姑娘去住吧去住吧，反正他魏十镜家大业大，不料敖瑾下一句便是：“你可以去住。”

　　魏十镜从鼻子哼出一声：“什么？”

　　敖瑾食指戳着桌面儿，哒哒哒地响：“这间屋子，我挺喜欢。”

　　魏十镜皱眉，表情很是凝重：“您没弄错吧，这是我家。”

　　敖瑾的态度莫名地坚决，也莫名地古怪：“账本，你要看，我可以给你搬过去，你这冷掉的烤鸭，如果要吃，我也可以给你送过去，总之，今晚，这间屋子是我的了。”

　　“合适吗？”魏十镜据理力争，半带调侃，“您来了我家，把我赶去客房，合适吗？”他说着说着伸了个懒腰，洋洋洒洒又道，“要我说，你既然这么喜欢这间屋子，要不咱俩一起睡？多个人多床被子罢了，不要客气。”

　　魏十镜越说，身子离敖瑾越近，眼看着鼻尖儿都快戳到敖瑾脸上了，却被敖瑾一个手指头就给戳开了。

　　“魏老板，别着急啊，等你大抬花轿跪着求着我嫁你的时候，咱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今天呢，劝你不要待在这间屋子里，真的，我是……为了你好。”

　　霸道！野蛮！流氓！无耻！

　　魏十镜脑子里想了无数个词来形容敖瑾，他甚至在心里开始谋划怎么把这姑娘打晕了拖出去，还他一个清净的夜晚，可是这桌上的叫花鸡总是在提醒他，敖瑾是怎么徒手把黄泥巴壳子给锤开的。

　　他魏十镜身体弱，一直以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历史的教训告诉他，识时务者为俊杰，但他不能全信了敖瑾的，敖瑾说能带他找到万灵洞，就一定会带他找了？

　　未确认之前，他还得好好观察。

　　“别把我的贝壳雕花高脚红木床给睡坏了。”这是魏十镜离开屋子之前最后的清高和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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