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只小狐妖》寻烬

5、第 5 章

　　110.
　　臭道士总说自己是个正经的好道士。
　　道士倒是个道士，正不正经的，那就不好说了。

　　认识狐王的时候，他已经独自一人漂泊很多年了。
　　提着剑，背着行囊，云游四方。

　　小狐狸是狐王托付给他的。

　　把小狐狸托付给这么一个浪荡人生的云游道士，可见狐王确实是没有法子了。

　　他说他挺喜欢这小狐狸的，至于有多喜欢，狐王不知道，也实在没有时间去了解。
　　把小狐狸交给他时，狐王郑重的朝他嘱托，说莫要欺负小白。

　　111.
　　道士是当真喜欢这只小狐狸。
　　活泼可爱，天真无邪。

　　谁能不喜欢呢？

　　他是想了解此间之事后，便带着小狐狸去游遍红尘的。
　　只是心里百般不安。
　　不知自己能否活着回来见到小狐狸。

　　112.
　　道士也不是一开始就在漂泊的。
　　他也曾有师门，有师尊师姐师兄。
　　他所在的山门，曾经也是个大宗派。

　　是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个大宗派。

　　可这最后的大宗派，也还是难逃没落的命运。

　　他那温良如玉的大师兄，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山门里最有潜力的剑修。
　　平日里就爱雕些木刻，随师弟师妹们玩耍。
　　仁慈又善良，山下百姓无不尊敬敬仰他。

　　可偏偏，这么顶顶好的大师兄，竟入了魔。
　　最后被十多个小宗派，联合起来，将他绞杀了。

　　绞杀了大师兄还不够，他们围堵着山门，说这么大一个宗派，养了个魔头，硬要掌门以死谢罪。

　　道士那时还小，隐隐听说大师兄入魔是被人陷害的。
　　是其他宗派想要寻个借口，找他们麻烦，好分一杯羹。

　　曾经的三大宗派，其余两家都是如此，被丢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被“除魔卫道”的小宗派们，联手剿灭了。

　　第一个宗派遭遇如此祸事时，其他两个宗派就隐隐感觉出不对。
　　但毕竟还是没能撑下去。

　　灵气日益稀薄，后辈一代不如一代。
　　大师兄是这百多年来，最有天分，最有可能得道之人。
　　却被小人暗算了。

　　他们山门，本是靠着一脚踏进仙门的老祖宗撑着的。
　　结果老祖宗刚仙去，这些小宗派们，连悲痛的时间都不给他们，便开始行动。

　　暗算大师兄，又造势围堵山门，逼迫掌门交出镇山之宝然后引咎自尽。

　　道士是第一个被灭门的宗派的掌门之子。
　　他亲眼看着这群老鼠，毁了他一个又一个家。

　　得知大师兄陨落的消息后，道士的第一反应，便是要去找这些人拼个你死我活。
　　却还未来得及出门，便被人放倒了。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山上。

　　不光不在山上，山不见了。

　　113.
　　道士大惊，跌跌撞撞的往山门所在方向跑去，却只见一片空地。
　　山去哪了？

　　他最后在自己怀里，找到了掌门留下的信。
　　掌门和师叔师伯们，将山门关闭，把山藏起来了。
　　说百年之后，山门会重开。
　　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百年之后，山门重开时，我们等着你。

　　除此之外，还有道士他爹留给他的一柄剑，和一本秘籍。

　　道士在那咬着牙，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站起身，撑着剑，离开了这片空地，开始红尘流浪。

　　114.
　　他这么多年，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事物，认识了很多人。
　　却从未敢留下羁绊。

　　或许是山门大开的日子将近了。
　　也或许是对自己的能力感到自负了。
　　最后这一年，他第一次，有了想要留住什么的奢求。

　　115.
　　他是真的很喜欢小狐狸。
　　说不上原因，但见第一面就很喜欢。

　　但他并没有打算带着小狐狸一起。
　　如果不是狐王马上就要死了，京城即将大乱，小狐狸没有自保的能力，他绝不会带着狐狸离开。

　　一开始是想过，把小狐狸送到那条蛟的洞府去，托他照顾一番的。
　　可是小狐狸从他怀里苏醒时，他忽然就反悔了。
　　舍不得。
　　不想把他交给别人。

　　山门大开那日，道士狠心离开家。
　　他知道身后的狐狸在生气，却逼着自己离开。

　　没关系的，我会处理好的。
　　到时候再来接他。

　　116.
　　可是掌门骗了他。

　　明明是说好的，山上那群不要脸的阴沟老鼠，和他们一起被封锁在山上，两败俱伤，势均力敌。
　　就等着百年之后，道士练得大成了，作为援兵，前去营救他们。

　　可山门大开那日，道士从山底下，一路杀上去。
　　灰色的衣袍都染黑了。
　　红到发黑。
　　一路拖着血迹，走向大殿。

　　有他的，也有那群老鼠的。

　　这一路上，道士就感觉到无比的心慌。
　　他没有看到师父师叔师伯师兄师姐们。
　　一个眼熟的都没看到。

　　山上仿佛已经被这群老鼠占据了。

　　他越想越心惊，直至抵达大殿处。
　　大殿门口设了结界，非本门弟子无法入内。
　　道士走到门口，便察觉出了师父的气息。
　　他总算是安心了一些，撑着最后一口气，推开殿门。

　　屋内的人们朝他看他，掌门缓缓勾了下唇，轻声道：“阿炎回来啦？”

　　道士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殿内以血画成阵法，是血祭。

　　他早该想到的，掌门痛失爱徒，练功时岔了劲，搞得差点神行俱灭，其他几位师叔师伯们，都只是一般修为。
　　哪里来的能力，将整座山藏起来？
　　哪里来的能力，把这上千人全都封闭起来？

　　他早该想到的，却还是存了侥幸心理。

　　这血祭大阵，吸纳了百多号活人的鲜血，才终成大法。
　　一个阵画成，这百余人全都被抽干了。
　　只剩个形。

　　掌门师叔还勉强能撑住，撑到道士开门，还能与他说了句话。
　　却不等道士回话，便与其他众人一起，被山下来的一阵风，吹成灰烬。

　　道士肝胆俱裂，嘶喊了一声师父师叔，便被猛地涌上来的腥甜，激得喷出血。
　　他完全没办法支撑自己继续站着，脱力的跪在地上，徒劳的伸手想要挽留师尊他们的余烬。
　　却根本无法留住。

　　那群老鼠冲了上来，就见到跪在殿门口的道士。

　　117.
　　道士杀红了眼。

　　他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却顾不得许多。
　　只想杀。

　　杀尽这群孽畜。

　　他要用这些畜生的血，来祭奠师门众人，与自己爹娘的在天之灵。

　　118.
　　他上山之前，便将山门大阵打开，封闭了这群畜生的退路。

　　也封住了自己的退路。

　　十多个门派，八百多人，都被他屠杀得一干二净。
　　不知道过了几个黑夜白天，也不知道负隅顽抗了多久。
　　杀到后面，他都分不清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在炼狱了。

　　直到他听见一声微弱的哭声。
　　从后山竹林传来。

　　119.
　　他原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但确实有人在哭。

　　道士颤抖着，走近竹林。
　　掌门师叔闭关的山洞门口，有着整座山门最坚固的结界。
　　是以整座山为阵，设下的结界。

　　这不是本派的，而是道士他家的阵法。

　　这座大阵，只有道士家族的血能开阵。

　　道士将手上的血渍，在岩石上擦去，然后一刀割开自己手掌，摁在阵门上。

　　阵门大开。
　　一山洞的小豆丁，吓到蜷缩。
　　只有一个女孩站了出来，手里握着大师兄留下的剑，发着抖，惨白着脸，挡在道士身前。
　　她咬牙切齿：“不准过来！不然我不客气了！”

　　一边吓得瑟瑟发抖，还强逼着自己站直，一边手放在后面，指挥示意着其余人快跑。

　　道士看着她那面容，眼泪夺眶而下。
　　一百年了。
　　一百年就这么过去了。

　　他沙哑着嗓子，流着泪，朝那女孩喊道：“师姐——”

　　女孩愣住。
　　继而看向他手里的那柄剑。

　　那个被他们打晕之后，送往山下的小师弟，一眨眼，竟长这么大了。
　　满身血渍，面容都看不清。
　　身形变了，声音也变了。
　　只有这哭腔，听着还依稀是那个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虫子，便悲痛欲绝，捧着那虫尸哭着反复道歉，说自己不该的小孩。

　　道士含着热泪，咬着牙：“是阿炎来晚了。”

　　当啷一声，女孩把剑扔下，跑上前，抱住跪在地上的道士。
　　她哭喊着：“你回来干什么啊？山上全是坏人，你回来干什么啊？”

　　120.
　　道士并没有直接将这群豆丁放出来，他反复巡查了几遍，又杀了好几个躲起来的人，直到确认没有残余的孽障了，才将这群人放出来。
　　师姐他们哭着喊着，求他休息一下，他却只是摇头。

　　不能休息。

　　百余人用性命，换得他的百年修炼时间。
　　他是最后的，唯一的希望。
　　他必须保证自己万无一失。
　　决不能让师姐他们，因为他的疏忽，遭来灾祸。

　　121.
　　他将这群畜生的尸体堆起来，一把大火，烧得精光。
　　之后才撑着剑，再次去打开阵门。

　　师姐在阵法方面，一直天赋异禀。
　　道士将山门大阵交给她，便撑着剑要下山。

　　师姐见了，喊他，问他去哪。

　　道士回头看了师姐一眼，又看向山下。
　　之后笑着回头：“去接我的宝贝。”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终于没有后顾之忧了。
　　宝贝狐狸一个人在家里，肯定待得生闷了吧？
　　他那么骄纵的一只狐，被自己锁在家里那么久。
　　见面肯定免不得生一场气。

　　生气便生气吧。
　　好好道歉，好好的哄便是了。

　　只是必须要问他个清楚，更喜欢狐王一些，还是更喜欢自己一些。
　　若是更喜欢狐王一些……
　　就再惩罚他三天不能变回人形吧。
　　多的也不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