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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心的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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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说话人正是端坐在正位的琉璃坊现任执事平笑熏,今日的新家翁。不过,平执事嘴里说的是重话,面上却是毫不见怒意,依旧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一手轻轻扣在案檐,另一手虚虚握着一只琉璃杯,姿态一派怡然。
真是高人架势啊!树尔不禁在心中击掌。
“怎么了,父亲?”平颐君一脸平和地问。
树尔差点笑出声来,拜托,你爹自然是嫌你丢脸了呗!
“颐君啊,今天到了这么多客人,虽说不一定都是为了道贺而来,但不论怎么,这堂总还是得拜完。也不好让人都枉走着一遭吧。”这老爷子也是极品啊!树尔觉得要是和这样的一家子厮混久了,自己估计也会不正常了。
“是,颐君晓得了。”平颐君点点头,仍是握着碧歌的手,转过身子对树尔无不诚恳地请求,“杨姐姐,家父好面子,您也看在他年纪一大把的份上多见谅啊,就容我们把堂拜完再动身吧,也给我和碧歌一些时间收拣行装,可好?”
“我……你们……他……好吧。”“打”不过,认输还是利落点好。树尔苦笑着点点头。她是真服了这两父子,娶回来的新媳妇也是一痴人,一家子都不一般啊!
如此,唱礼的司仪又开始扯着嗓子吆喝,喜娘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重新钻了出来,张罗着这个不俗而且肯定会越来越不俗的婚礼。
树尔走到路瑕身边,重重呼出口浊气,嘴里念叨着“我很正常我很正常……”催眠自己,不去管周遭奇异探询的目光和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看来,树尔你的自我放逐不得不结束了哦。”路瑕幸灾乐祸的坏笑,“这下好了,丫头兼助手再算个挂名徒弟,呵呵,还外加赠送的一名清秀小厮。树尔你做得好生意呢!”
“闭嘴吧你!还不是为了帮你来着。快点把‘舍得’拿来!我可不知道待会还会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树尔咬着牙恶狠狠地说,边死刨了费劲憋笑的路瑕一眼。
“现在溜了不就成了?”路瑕笑着问。
“笨啊!这么多人可都看着我呢,说起来就好笑,别人家拜堂,怎么观礼的都盯着我这个‘闹场’的家伙呢!不务正业!”树尔皱着眉撇撇嘴,“碧歌这丫头看着憨,可精了!我要一走,她肯定会把我的那点破事都说出来!你还笑!都怨你!”树尔狠狠揪了路瑕一把泄愤。
“啊——啊,手真重!”路瑕疼得呲牙咧嘴的,赶紧自己揉个不停,“其实这样也好,有人陪着你到处瞎逛,我就不用‘勉为我难’地跟着你了。是吧?”路瑕咧嘴笑笑。
“……”树尔扭过头,呆呆盯着路瑕,半天才说话,“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觉得那么熟悉,你的样子并不是现在我看到的这样,对吗?你的,你的名字好像也不应该是这个,可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觉?你知道原因,对不对?”
“树尔,杨树尔,你在害怕我吗?”路瑕没有回答树尔一连串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
“不是,正因为不是我才奇怪。一个像你这样突然出现还知道我那么多事情的陌生人,我为什么丝毫不害怕你,反而觉得无比的亲近呢?甚至,连我现在的这些疑问,我居然都可以这么毫不掩饰的开口问你。这太不正常了。”树尔轻轻摇头。
“我反倒希望你害怕我,永远不要记起我是谁才好。”说完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路瑕靠在巨大的圆柱上,不再说话,也不去看树尔愈加疑惑的脸。
杨树尔,你不是说要好好享受这便宜得来的新生活吗?这些想不通的事情,那还想它做什么!船到桥头是直还是一头撞上桥墩,都是到了桥头时的事,你现在就担心上做什么?树尔自己对自己说,每一天过去就不会再回来,今天快乐不代表明天也是如此,可明天的快乐也不值得我拿今天的来换,既然明天总是未知,那我的今天自然更加珍贵,我才不要只为明天活着!
想到这,树尔便释然了,既然心都告诉自己路瑕是个值得信任应该亲近的人,又穷疑惑什么劲呢?树尔看看依旧倚在柱子旁的路瑕,只觉得胸中一片温暖。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走来,远远看到家里的一盏灯为你执着亮着,一个不知疲倦的身影或坐或站的等待着你,哪怕你只是从家门前经过,他也感到欣慰,也会默默看着你再次从视野里淡去。
“妈妈……”树尔低下头,悄声念出这个词,想念着另一个世界里那个永远特别永远深入骨髓的人……
“真没用啊你,都多大了还……”路瑕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却又这么停住了,一只手伸来轻轻捏捏树尔的手臂,“原来,你依旧是个傻姑娘。”
“……”树尔把头稍抬起来,眼前的路瑕果然挂上了那种笑容,让她想流泪的笑容,“你笑得好难看,比哭还难看。”树尔愣愣的说着,却让这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被慢慢放大了。
“你啊,果然还是——”路瑕这句话说了,可树尔只听到了前半截,司仪一声“送入洞房——”吼出来,马上就是鼓乐齐鸣,路瑕剩下的四个字便这么被毫不留情的盖过去了。
树尔笑笑,路瑕也只好笑着拉树尔站到一边,让路给跟着一对新人往后堂去的人。
晚上,树尔和路瑕就宿在了琉璃坊,平大执事好生招待了树尔两人一番,甚至还没忘了路瑕说他是琉璃匠的事,给他说了半天的琉璃烧结技巧。这让树尔觉得很是过意不去,自己差点毁了人家独子的婚宴,又要把他们一对小夫妻一锅端走跟自己过些不知前途的日子,居然还吃他的住他的连带偷他的师,是人就该有点脾气了吧?可这平老爷子就是不说什么,甚至有点乐呵呵的意思,树尔只好安慰自己“高人都是这样不走寻常路的”。
看路瑕和平老爷子谈的起劲,树尔也插不上话,只得坐在一边嗑瓜子打发时间。
这时有小厮来传话,说是碧歌少夫人请杨姑娘过去一叙。树尔向平执事告退,跟着这小厮往碧歌的房间去了。
新房里,这小两口都在收拾行李,见树尔来了,换了一身翠色纱衣绸裙的碧歌迎上来,衣袂微摆,真是像个翡翠白玉人儿一般。
“杨姐姐,你来了,你今日奏的那只曲能再弹一遍吗?我想记下来。”碧歌拉住树尔的手,万分诚挚地问。
“我就知道你找我来是为了这事。”树尔苦笑着点点头,“平少爷,你这娇妻可爱琵琶多过你呢。
“杨姐姐叫我颐君即可。”平颐君笑着回道,“碧歌她倒也不是不在意我,只不过她知道我会一直在她边上的,有些东西就不用多做表示了。”
树尔看着这样一对七窍玲珑的璧人,只觉得心里满是幸福的感觉:“你们果然是深知对方的。不过碧歌,你一定要跟着我吗?那颐君就得和家里分开了呢。”
“杨姐姐大可放心,家父早就嫌我在家里待的太多,没能多到处走走,烧出的琉璃只能映出浅浅一点,见识太少。他老人家自己也是时常不着家的主。”
“那令堂呢?”树尔还不放心。
“颐君并非是家父亲出,乃是当年他从萧国战后的收容居里收下的义子,父亲他一生未成家。”
树尔也想不出有什么问题了,只好轻轻长长的“哦”了一声。
给碧歌再弹了一次《探寻》,树尔又帮着把乐谱整理了才走,碧歌送她到房间门口,树尔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步子问:“碧歌,我听说你们笑林苑张大公子送嫁来了,怎么好像没见着啊?”
“公子他在到萧境后便先行回怒京了。”
“这是怎么了?怒京城里发生什么事了吗?”树尔注意到了自己那惴惴的不安感。
碧歌颇有深意地看了树尔一眼:“夔国派了刺客在大皇子的百日宴上行刺陛下,现下胤国和夔国要开战了。公子自然要回去打理笑林苑,而且军费还得靠公子爷统筹。”
“行刺!……那,那皇帝怎么样了?”树尔小心翼翼的问。
“陛下没有大碍,就是可惜了大皇子,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就这么去了,这是陛下现在唯一的子嗣,居然被刺客的流矢射中……”碧歌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看到了树尔的脸色。
树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她的大脑和身体好像已经不共同工作了,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几个残句在脑海里回旋——“百日宴……大皇子……去了”“唯一的子嗣”“刺客的流矢”“开战了……”……
金步日,你要撑下去啊,你一定要……树尔不知道要希望些什么,只知道自己现在很想见到那个家伙,很想很想。
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只要能看见他在那里,就会好受点,总不会像现在这样,一颗心不知要在哪里跳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