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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琉璃梦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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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很可怜吧?”金步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可怜?”树尔也叹口气,“也许吧,可是我倒觉得他们很幸运。能够有勇气义无反顾的去爱一个人已经是难得,而他们能彼此一直相知相守,死别也不能改变。我想,只有单纯相信着爱情的人,才能这样忘却所有地去爱另一个人——”这样的爱情,浓烈纯净的不能容下一点杂质,却也缱绻隽永的可以抹去所有的不甘不悦不信任。树尔觉得,心里隐隐似乎有些应该记得却模糊异常的记忆重又在悸动。
“怎么?”见树尔突然停住,金步日扭头问。
“啊?”树尔迷蒙着眼回身看向金步日,恍惚中,两个同样飞扬的年轻面容重合在一起,另一个他,金色的眼眸温柔深情,深碧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眉心处一道淡淡的疤痕,像是在诉说着一个伤怀的故事。
树尔慢慢把手覆上那道疤痕,这一刻似乎已等待了很久很久,这寂寞的漫长等待让浑然忘了年岁的人失去勇气,当指尖传来触感的瞬间,心脏像被一把揪住,连呼吸也不能继续,泪水在眼里旋绕,那种融进骨血的思念紧紧抑住咽喉,千言万语只能凝作一声抽泣般的叹息……
“阿琅……”
面前的人,就是魂牵梦萦的他啊……舍下所有、穿越千年的风沙来到你的面前……
“现在我眼前所见的……是你吗?
“琅……”
手指缓缓移下,抚过每一处像是被刻在心里的轮廓:“这是你……对吗?真的是你……对吗……”
不知什么时候,夜幕已降临,墨色夜空中朗月高悬,澄澈的月光泻下,如纱般环绕着痴痴对坐的两人,长长睫毛微垂,像是难堪月色的戏谑,掩上那一双金色的眼,颤抖的靠近,仿佛面对的是世上最精致最珍贵的琉璃——透明幻彩的琉璃。
小心翼翼的触上他的唇,想要告诉他,那些荒芜孤寂岁月……那些绵延凄风苦雨……都只因为他……这些都无法阻挡追寻的心魂……因为是他……生生世世的他……没有什么能阻挡…………
眼前的地方从没到过,雾气里到处是高不见冠的古树,粗大的藤蔓纠结缠绕其间,隐隐有女子的歌声传来:“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哪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知不知……”为什么会这么伤感呢?那是谁?
“啊!小姐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炸开,刺得耳朵生疼。树尔下意识的抬手去捂耳朵,却发现自己全身疲软的根本使不上劲,尽力睁开眼,眼前是银荷她们关心的脸,还有静静站在一旁的金步日。
“我这是怎么了?”树尔稍稍回忆了一下之前的事,只记得是在和金步日说话的,然后就乱了,似乎有人叫了她,是谁呢?金步日吗?好像是一个想了很久的人,等了很久的人,不愿忘记的人……是谁?
“小姐你也不知怎么就被魇住了,说了些奇怪的话,还唱歌了呢!”香雨忙不迭的回答。
“究竟是怎么回事?”树尔这话是问金步日的,定定看着他,却又是一阵头晕,忙移开视线。
“普云来过了,说你只是星命弱,宫里新去了皇气,你又常出进内宫,阴邪侵体,留下了一些定神安绪的熏香,每天夜里点着就会好的。”金步日指了指桌上的几包东西,“你休息吧,其他事都不用管了,缺了你也不会怎么样的。”
看着出去的白色背影,树尔怔怔的空了思绪。
走出树尔的房间,金步日停在回廊转角,昨夜的她,似乎唤醒了什么,却又无法仔细回忆起。但他还记得那一刻的树尔像是和另外一个人影重叠在了一起,那样的女子,不似真人,倾世的容颜满是悲切哀伤,诉说深情的眼眸里掩不住风霜侵袭的伤痕,是从没遇见过的人,为什么会觉得心痛,想安慰她,想让她忘记悲伤,把一切欢乐都送给她……自己好像也不是自己了。
后来,树尔不只是晕了还是怎么,他也终于醒了,怀里的人还是那个总是打乱他计划的女人,没有什么倾世的相貌,只有她总是略显苍白的脸,平日里总是把情绪隐藏得很好的黑色眼睛闭着,长垂的睫毛微微颤动,端正的鼻下薄唇微抿,不知在梦境中见到了什么让她伤心痛楚的,被环在怀里的人泪流不止,嘴里开始胡乱念着什么“琉璃月……生生世世……”
迅速赶来的御医和国师普云各执一词。最终,金步日还是听取了普云的意见,他也认为这不是病,因为他的确看见了另一个人在树尔的身上,但说是宫中阴邪,金步日却不相信,只不过他也不愿多去探究什么,普云他还是信的。
深夜,树尔在飘飘渺渺的熏香烟气中沉沉睡去。
又是这里,浓郁不散的白色雾气、深密不透光线的树林。
还是那个女子的声音,但这次有另一人与她对话了。
那是一把温柔坚定的男声:“阿琅,你再唱只曲吧,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原来,那唱歌的女子就是阿琅:“做什么?莫不是你还会忘记我的声音不成?”女子似嗔非嗔地话里却满是盈盈的喜悦,那是只有沉浸沐浴在爱里的人才能体会的心情,微不足道的一切都闪烁着欢愉的辉光。
“是,我怕。我怕也许明天我就再也听不到了。阿琅应该见到了,我眉心的魂印又浅了,是不是?等到它淡到不见,我就——”男子的话被打断。
“是生生世世,记得吗?就像是瑶光没有办法消去你身上的香气一样,我们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刻在心里,什么也不能把它消去!”阿琅的声音清亮通透,就像是环佩玉珠间的碰击,美好得让人沉醉。
“是,生生世世。”能感觉到,男子说着话,嘴角一定含着浅浅淡淡的笑意。
“你不信吗?那我不唱了!别求我哦!”
“……”男子却不说话。
可能是见他没有反应,阿琅又去问他:“琉璃,怎么了?我是说笑的啦,你想听我唱,我开心还来不及呢!那我唱咯,你就站在这,别乱动哦,我就在你前面五步的地方唱!”
“恩。”叫做琉璃的男子轻声地回答,听阿琅的话里意思,他应该目不能视,端的是可惜了。
“琉璃啊,告诉你哦,我们如今站的地方就是我以前说过的,赤岘山的偈月林,这里到处都是偈月树,它们能一直长到天上去,听说赤松子大叔就是从这里去到天宫的呢!不过天上有什么好的!没有琉璃的地方,也就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味道。所以说,阿琅真幸运,对不对?”阿琅呵呵笑着问琉璃。
“幸运的是我。”琉璃也在笑,“阿琅一定是很美,所以你的父兄姐妹才这么不舍得你跟着我。”
“他们只是太宠我了,现在不是都好了吗?”阿琅像是在一边跑跳一边说话,“对阿琅来说,只能在有琉璃的地方活,只能记着琉璃爱着琉璃,生生世世……呵呵……琉璃——我唱咯——
菌阁芝楼杳霭中,霞开深见玉皇宫
紫阳天上神仙客,称在人间立世功
翩翩射策东堂秀,岂复相逢豁寸心
借问风光为谁丽,万条丝柳翠烟深
紫阳宫里赐红绡,仙雾朦胧隔海遥
霜兔毳寒冰茧净,嫦娥笑指织星桥
九气分为九色霞,五灵仙驭五云车
春风因过东君舍,偷样人间染百花
长裾本是上清仪,曾逐群仙把玉芝
每到宫中歌舞会,折腰齐唱步虚词
青鸟东飞正落梅,衔花满口下瑶台
一枝为授殷勤意,把向风前旋旋开
…………
“琉璃——你一早就知道我不是人了吗?”阿琅的歌声悠悠扬散开去,这精魅似的女子突然问。
“恩。”
“那你,为什么不怕呢?”
“阿琅你会害我吗?”
“……”阿琅没有回答,“呀——琉璃!”却是一下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那个人,再也不愿松开……
“我却不知道,原来仙子都是这样呆呆的。”
“你怎么这么说啊!我那里呆了!”
“你说你为了我这样一个身无长物的瞎子,脱出仙籍,重入凡俗,还好像得了什么大恩惠一样,不是呆是什么?”
“琉璃只是看不见,不知道自己有多好,金色的眼睛比星辰还明亮,碧色的发像是金王母最喜欢的碧玉池一样,琉璃才像个仙人呢!”
“阿琅,阿琅,阿琅……”琉璃只能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希望永远不忘。
“啊!对了,听说在偈月树下许下的诺言会生生世世不灭哦,琉璃相信吗?”
“阿琅说的,我就相信。”
“哈!原来琉璃才是真的呆。”
“琉璃,你记得哦,千万不要在六道轮回里把我忘了,我会一直等你找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你身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去到你的身边……”
“傻丫头,那么长的时光,总会有忘记的一天的。”
“你听着!我,月狐琅,向恩师和月狐族列位先祖起誓,若此生与琉璃无缘共逝,但求今后生生世世和他相痴相守,誓不断绝!若违此誓,便肉化顽石,血溶碧川,骨成齑粉,魂荡墟天!”
“……”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让我发这样的誓,不过现在我已经说了,你也收不回去了,那你要答应我再也不想着偷偷一个人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骗我回上面去,行吗?你答应的话我就给你解开定身法,而且以后都听你的话,再也不教训那些骂你做‘妖异’的人了,好不好?那我解开你咯!”
“……你——算了。”
“生生世世……生生世世……永不断绝……不断绝……”
“这样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如此痛苦的东西就是你用一切换来的?”说话的人叹了口气,默默抚开树尔紧锁的眉头,“小时候,东君大人就说,在我们兄弟姊妹间,你是最有佛缘的一个。可怎么却偏是你,执着在情爱之中?”这个人身披一件云纹凉衣,散着一头灰色的长发,赤着玉石般的双足,纤逸缈灵。
苦笑一声,来人轻声喃喃:“缘谁入梦意难平,前事未了若奈何,最是这一句,奈何啊!”
赤足人轻摇着头,化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