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第七章:等不来秋天,等你来 ...
-
年后的生活,逐渐归于平静,田野里渐次忙碌起来的人群,是这个春天里的第一幅画。已经绽放的桃花,粉嫩的花瓣随着风从山腰上吹撒下来,采蜜的蜂,在花朵之间跳蹿,背上的翅膀有力地挥舞着,和劳作的人们的嘿哈声融汇在一起,在这个山连着山的世外之地回响着。房间里还来不及铺上灰尘的行李箱又要开始新的旅途了。
封筝帮安璟澜整理行李箱,她坐在地上的毛毯上,将安璟澜的衣服一件件地叠好,这一次她不能再跟着他一起去那所城市了,是她将安璟澜带去那所繁华到寂寞的城市,也是她将他抛弃在了那所城市。那所城市有高高的渐次亮起的五彩霓虹的塔,有分外拥挤的地铁,最多的还是被时间追赶着的人群。心里的忧伤在蔓延,像憋回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一样,她强忍着悲伤,她说:“我想在秋天嫁给你之前,再给我父亲做一段时间的女儿。”
生命在走向尽头的时候,才觉得那是多么的脆弱,明明是自己的,却怎么也留不住,忍着疼痛的折磨,忍着还难以放下的不舍。初春的新芽和晚冬的落叶,憔悴的她和那一地的桃花瓣。安璟澜拖着行李箱和她并肩站在村口的一棵桃树下,她鲜红的口红和那苍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扯出一个微笑,抬起头说:“要记得秋天来娶我。”
午后的空气透着一丝凉薄,油菜花田里正在努力长高的油菜被风儿吹的轻轻点头。安璟澜的手放在封筝的耳垂上,头顶上的白云正追着风跑着呢,田埂上的野草堆里开着三两朵野花,有嗡嗡地蜜蜂正绕着花儿飞,安璟澜说:“记得等我。”
临走的时候,封筝拉住他,带着不舍说:“再摸摸我的耳朵吧。”这亲昵的动作,使她对他上瘾。安璟澜的背影在那条水泥车道上越走越远,桃树枝摇曳着仿佛在挥手告别,从树枝上落下的花瓣和封筝的眼泪一起落在了地上,她落寞地走回家,走到家门前的时候终于坚持不住了,她这破损的身子,连这点悲痛都承受不住了。封多福从屋里走出来搀扶住封筝,封筝气喘吁吁地走到一楼客厅的时候,终于坚持不住,大哭了起来。哭完了,看着年迈的父亲,他越加的苍老了,嘴角边的胡须也忘了刮。
“爸,我生病了。”她的眼睛依旧红肿着,可是她觉得自己应该告诉父亲事实。她将自己生病的事情徐徐道来,撇开那些悲伤和敏感的词语,以尽量轻松的口吻阐述,她知道死亡终究会来临,可是她应该给父亲一个准备的时间。她说:“还好,我还有时间陪你。”
门外的狗在和别人家的狗打架,从地上滚来滚去,龇牙裂开的嘴露出凶狠的利齿,胡须抖动着,陈婶出来赶走了狗,继续在厨房那边的老房子里生火,她坐在那里闲不下来,将灶后拇指般粗细的干树枝剁成一节一节地堆放在灶边。
封多福将头扭向一边,悄悄擦了擦从浑浊的双眼里流出的眼泪,那是良久的沉默,开口的第一个字带着哽咽,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他还知道安璟澜不用等到秋天就会回来了。但他依旧安慰地说:“会好的。”然后说不出话的他借口做饭躲在厨房里悄悄难过。
桃花正谢着,邻居家的杏花踩着桃花的步伐也开了,门前枝丫上停着的鸟儿,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连片的油菜花田,黄色的花生的格外娇艳,孩子们开学了,背着小书包从那片油菜花田夹着的水泥路上跑过,只听见他们的叫唤声,偶尔还能看见他们蹦起来若隐若现的头。
现在的封筝需要扶着墙壁才能走路,以前她还能自己走到邻居家的平顶上,站在杏花树下,望着远方的那条路,那是她看着安璟澜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的路。可是她现在走不过去了,即便是很短的一段路,如果她不扶着东西,就走不稳。靠着自家的墙壁,她还能勉强走到楼顶,从楼顶看远处成片的油菜花田和那条淹没在油菜花田里的水泥路。
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她靠着和安璟澜的回忆还有父亲的陪伴度过,晚上她会翻开安璟澜给她做的那首曲子,在床头灯下仔细的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好,看东西的时候像抹上了一层雾。安璟澜给她发过来的视频,背景不是他们以前蜗居的那个单间。
早在年前去看雪的时候,安璟澜就辞去了工作。从封筝家里离开之后,他悄悄拿着封筝的病例资料去找医生,医生都摇摇头说太晚了,他联系上在海外的柳佳欣和白子轩帮忙,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他绝望而懊恼,看着封筝日渐憔悴的面容,他知道已经别无选择了。他回了趟家,安玫还是老样子,开学之后的她变得忙碌起来,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待在学校,看着那些年轻可爱的学生,就好像会少很多的烦恼。
“再见”还在家里,它已经不用再担负导盲犬的使命了,看见安璟澜回来,它高兴地从窝里跳出来,围着安璟澜转,可是它也老了,动作没有以前灵活了。安璟澜牵着它从家里去学校旁边巷子深处的那个家。犹记得最后一次去那里时他还看不见,但是脚下的感知让他知道那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雨水冲刷着在洗礼那块圣洁的土地,像是在悼念已经不复存在的过去。
如今的那里,新修的房子与古城融为一体,以往只有晚上笙歌燕舞的古城,白天也热闹了起来,门口停放的旅游大巴和自驾游的汽车依旧还是拥堵了这一小段路。他去了一趟学校,正好看见学校门口的献血车,李澄从窗口望见他,大声地向他打招呼。
她从车上走下来,和他闲聊,她说:“我结婚了,去年春天结的,你妈来参加我的婚礼了,我没看见你。”那时候的安璟澜正在另一所城市,和封筝一起打拼未来。他低头看她隆起的肚子,才几年的光景,已经这般的不一样。
安璟澜去了教室,封筝以前上课的那个教室,有人正在里面上课。在图书馆的一楼大厅,他将“再见”交给一楼看馆的阿姨,从一侧的楼梯慢慢地走了上去,封筝常坐的那张桌子上摆着几本书,刷过油漆的桌面被人擦得干干净净,他坐在那张椅子的旁边,仿佛还能听见封筝的笔摩擦过纸张的细碎声响。
这里发生的一切存在于回忆里,可是总觉得那么近,就好像回过头就能看见封筝斜跨着帆布包,哒哒地跑过来,挽上安璟澜的手臂说,我们去吃火锅吧。回忆是满的,回头是空的,那幽静浓密的香樟路上再跑不来封筝。
柳佳欣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抱着白子轩哭得稀里哗啦,她们一起走过大学,走过匆匆的四年光阴,却不能相伴着走过短暂的人生,那个年前还在北方看雪的女人,那个一直自卑却倔强的女人,不是还兴高采烈的说好秋天就和安璟澜结婚吗?居然被病魔打败了。晚上白子轩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买好了回国的机票。
安玫送别安璟澜,她没有去车站,在小区的门口,她将一个礼品盒交给安璟澜,说:“给封筝,这是我给未来儿媳妇的礼物。”
安璟澜开上自己的车走了,他载着“再见”,从这个城市跋山涉水去到封筝的身边。车开到村口,去时送别处的那株桃花谢的差不多了,油菜花还开着,但是已经不如从前的艳丽了。
车在封筝家门口停下,没有认出人来的看门口汪汪地叫着,安璟澜走出了车门,它才安静下来,但“再见”一跳下来,它又开始吠叫起来,没有打过架又年迈的“再见”夹着尾巴有些害怕。
封筝听见了安璟澜的声音,让陈婶扶着要走到二楼的窗口,还没到窗口,安璟澜就上来了,他想那一幕他永远都无法忘记。陈婶搀扶着封筝,瘦弱的她半个身子都靠在陈婶的身上,原先合身的衣服,如今空落落的一如挂在身上似的。安璟澜唤:“小筝”。她回过头,从那张苍白而憔悴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开着的窗口里,飘进带着花香的气息,燕子从外面衔着泥土飞到了封筝家的屋檐下开始筑巢。门前人家的屋顶上,白色的信鸽正停在红色的砖瓦间眺望远方。封筝抚摸“再见”的头,它趴在地上很是乖巧。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封筝想在那次的北方之旅之前他就应该知道自己生病了。
“是。”他抚摸她的头,一如她抚摸“再见”时那般温柔。
封筝很庆幸他知道了,也很庆幸她来了,看着自己正一点一点枯萎的生命,越接近凋零她就越想他。她已经没有余生了,她恐怕也等不来秋天了,即使安璟澜不来,她也会求着他过来,哪怕能陪她走完最后一天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