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二十年》花祭年

2、1-1

　　说来这个家属院，上到80岁乐呵呵的老爷爷老奶奶，下到牙牙学语才会叫人的奶娃娃，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孩子王苏放，。

　　男孩们提起苏放总是一脸膜拜，他打架很厉害，几乎没有人打得过他。倒不是说他能打拳头硬，他只是反应极快，会巧妙地躲避和反击。就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些大侠一样，用巧劲而不是蛮力。而女孩们听到苏放，都恨不得把他的脸扯烂，那个动不动拽她们辫子掀她们花裙子跟她们抢糖吃的大坏蛋。

　　至于大人们，那又爱又恨的情绪谁能理解。忙起来顾不上孩子，就打发他去找苏放玩吧，那个小脸蛋漂亮小嘴巴讲话极甜的孩子。但是我们总不能因此忽略，他带着自家儿子去打架结果他完好无损地把伤痕累累的儿子架了回来。或者和一群小朋友玩捉迷藏，他当猫找了两圈不找了回家了，把一群孩子丢在各个藏身处好几个小时，那群傻孩子还得意洋洋地觉得自己藏得好呢。或者自己漂亮的小女儿和女伴们跳皮筋呢，苏放过去说要帮她们撑皮筋。家长们就会很担忧，等夜幕降下女儿未归寻找一圈，一脸老泪看到女儿居然被皮筋绑在树上哭天喊地，或者花裙子烂了一个大洞行动不能。再比如自己女儿的长头发早晨去还整整齐齐晚上回来就短了一大截，隔天就见苏放扎了个草人还有一头黑又亮的长发。
　　综上，方圆百里的家属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苏放呢。

　　苏放有个单亲妈妈，但人家是局长。据说苏放的爸爸就是不能接受一个女人地位比他高才要分开的，不过谁知道呢，苏妈妈从来不提，笔者也不知道了。
　　至于林生，他爸爸新被任命的厂长，刚搬家过来的，巧在和苏放一个院。林生个子小，身子弱，戴个小眼镜，跟着他的爸爸妈妈来挨家挨户地打招呼，躲在他妈妈身后，怯生生地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苏放躲在屋里远远地看见，觉得林生妈妈好温柔，林生瘦瘦弱弱就像个小姑娘，让人看上去就很想欺负

　　这种想法不是苏放一个人的，小屁孩们总是排外的，所以他们将这种想法脚踏实地地实践了。
　　院子里的孩子谁都欺负林生，叫他小眼镜。
　　不过都是一年级的小朋友，怎么叫个欺负呢，无非就是那些个恶作剧罢。

　　西部地区海拔高，天热起来干热干热地，皮肤烤得生疼，但是屋里极凉快，这种天没多少人会往外跑，当然除了这群孩子，尽管不包括苏放。

　　体育课老师不大管，怕晒的苏放早早就躲在教室里，趴到桌子上准备睡上一觉，就听操场上喊打喊杀一片喧哗。苏放探头看出去，见小眼镜拼命地跑在前面，身后那群男生张牙舞爪追在后面。苏放看着小眼镜栽了个跟头，眼镜摔掉，摸眼镜的时间就被追了上，一群人扑了上去。苏放皱了皱眉毛，把头扭到另外一边，小声嘟囔了句，＂无聊。＂决定继续睡。
　　苏放闭上眼睛，眼珠子在眼皮里骨碌碌转了几圈，又睁了开。
　　怎么就睡不着呢。

　　过了会儿，教室门突然被推开，苏放睁眼看过去，见小眼镜狼狈地靠在门边，衣服被扯了个大洞，眼镜一边满是污迹，另一边成了蛛网纹。
　　苏放没有动，小眼镜只是淡漠地看他一眼，拉了把衣服，踉跄了两步回到座位上。刚坐下便立刻跳了起来，苏放见他把凳子上的什么东西拨开，然后才又坐了下去，一声不吭地摆弄衣服。
　　苏放看着他，满脑子都是那淡漠的一眼。半天才把脑袋扭到另一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小眼镜就像一团面，任那群孩子搓扁揉圆。很多时候，苏放只是远远地看着，既不会去做共犯，也不会去阻止。而小眼镜倔强地可怕，从来不向老师家长告状，无论被怎么欺负了，都只会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年冬天，苏妈妈买了很厚很厚的棉衣给苏放，把苏放裹得像个小球，粉嫩嫩的小脸街坊邻居看到都想捏，苏放心里再不快，嘴巴都甜甜地喊阿姨好奶奶好。
　　林生妈妈给他织了漂亮的小毛衣，苏妈妈还拿回来研究了研究，奈何这个领域她实在不在行，只好还了回去。

　　天冷起来最低温度会有零下二三十度，但是不会到最冷，小学就放假了。所以气温刚下到零下几度十几的时候，湖面结的冰已经很安全了，孩子们放了学，就呼啦啦跑到冰上去玩。
　　放学回家的路上恰好有一片不大的湖，大人们时常在那里钓鱼。冬天的时候，有些钓冬鱼的人会在湖心凿个冰窟窿。那年干旱，湖浅得厉害，所以大人们也不大会担心孩子的安全，就放心让他们去了。

　　那天放学，苏放作为值日生留了下来，和女同学打打闹闹做完值日，从学校出来，沿着小路回家，迎面就见到几个同学。他们家都在相反方向，估计去湖那里玩了，打了招呼，便继续走，没走几步，就听后面他们的大嗓门。
　　“哈哈，看小眼镜明天要怎么上学！”“是啊是啊，回家肯定挨骂！”

　　苏放停下来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继续走，越走越快，快到奔跑了起来。直到跑到了湖边，苏放睁着眼睛使劲儿往冰面上看。北方冬天夜很早便来，就放学这一会儿，远处已经是黑蓝色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苏放想了想，大概已经回去了吧，便又看了眼冰面，准备回家。突然，苏放注意到另一边的湖面上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苏放瞪大眼一看，小眼镜弯腰正在把裤腿往上撸，然后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就不见了。

　　苏放吓得啊一声，忙往那边跑，跑近了只见一个冰窟窿，旁边放着小眼镜的外套和脱下的毛衣鞋袜。苏放只觉得一阵寒劈头就下来了，刚想喊人，就见冰窟窿里站起一个人，他哆哆嗦嗦把一个东西扔到冰面上，然后爬了上来，把毛衣外套穿上，冻得举手抬胳膊都艰难。苏放想上前帮他，还没动，小眼镜就看见了自己。不知道是因为天寒还是怎么，那一眼竟冷漠地可怕。

　　苏放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拖着冰坨一样的书包哆哆嗦嗦走到了湖边的保卫室里，透过窗子，苏放看见好心的保卫员给他围上了毛毯，坐在炉子边，还倒了一大杯热水让他捧着。
　　苏放模模糊糊看见他裹在毛毯里露出来的脑袋，突然觉得好像也不冷了，就这样蒙头蒙脑地回了家。
　　那天晚上，小苏放鲜见地睡不着了，莫名其妙地，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第二天，苏放发现小眼镜没来上课，问了老师，老师说林生发烧了，请了一天假。苏放听后，不知怎的，心里特不是滋味。
　　那天晚上，苏放又睡不着了，直楞楞地瞪着天花板，那里好像有一双眼睛，冷漠地看着自己。

　　所以第二天苏放见到趴在桌子上难受着的小眼镜，不自在地拉了下衣服，拽拽地过去说，“林、林生，以后，你和我一起玩。”说完，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同学，扬了扬下巴。
　　林生烧得晕晕乎乎，猛一抬头，苏放逆光站在那，偏偏身上好像有着光。那一瞬，林生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还没应话，脑袋一沉，就栽了下去。

　　“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