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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8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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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之后的周四是吕凡去市医院做超声内镜检查的日子。
吕微骑着自行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吕凡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他们并肩走向老住院大楼,内镜检查通通在大楼的六层做。电梯门一开,他们两个都有点儿瞠目结舌。
右边大厅早已挤满密密麻麻的人群,左边的内镜室门外,一个保安模样打扮的中年男人不停跟守在门口等待的病人及家属大声解释:除非是未成年人进去做检查,成年人一律不需要家属陪同,且进门必须套上鞋套,保持检查室的干净卫生。
吕微推一下弟弟:“别愣着了,快去取号。”
吕凡点头,深呼吸了两下,拨开拥堵的人群走向服务台。
好不容易领了号,算一算,大概还需要等一个小时才能轮到他做检查。
他再度穿过嘈杂的人群,来到楼梯扶手处,一眼看到吕微站在下面的平台处,对着窗外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下楼,走到她身边:“姐,别担心,我这个肯定是良性的。”
吕微回过头,微微笑了笑:“我当然知道是良性的,你领的是多少号?”
“比较靠后,估计还要等一个小时。”他笑道,转移话题道,“姐,说说你跟姐夫的事情吧。”
他忽然提起沈易淮,她不免讪讪:“我还以为你不会问的。”
他略微顿了顿,才说:“你是我姐姐,好不容易谈恋爱了,我怎么能不关心?”
“其实没什么,我误会了他跟孟闻倩的关系,他们俩很早之前就分手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怎么一点儿也没感觉到?”
她回忆着说:“去埃塞俄比亚旅游的时候碰到他,他在那儿出差......后来就在一起了。你不是说我要是找了男朋友,要带给你鉴定一下嘛,应该不失望吧?”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落地说:“当然失望了。”
她惊讶又好笑:“你的要求未免太高了吧?”
他噗嗤一笑:“我不是对他失望,他看起来一表人材的,很沉稳,长得也不赖,跟你很般配。”
她没好气地掐了一下他的手臂:“那你失望个什么劲?”
他敛去笑意,再度叹气:“最爱的姐姐被别的男人抢走了,她眼里以后不会只有我一个了,想想就难过。”
“别贫嘴,”她哼一声,想到什么,又说,“小凡,你真不打算告诉他吗?”
他愣了愣:“告诉他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医生,我有你陪着就行了。”
她沉默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超声内镜检查的操作方法跟胃镜差不多,病人检查之前口服一点儿局部麻药,以减轻软管插入时的不适感,但是这点儿麻药的作用并不明显,管子经过咽喉进入食道,病人一般会有强烈的呕吐感,而且很难控制住,只能转移注意力,不停调整呼吸,尽全力放松下来。
吕凡检查的部位是食道,探头不用进入胃部,但是因为隆起靠近心脏位置,比较敏感,做这项检查,还是颇受了不少罪。
吕微把检查报告拿给林医生过目:“林医生,是平滑肌瘤吗?”
林医生说:“初步判定是的,但是准确结果还是需要等手术以后的病理分析报告才能确定。”
吕微和吕凡对视一眼,两人多少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于是跟医生定好1月19号接受手术。
吕凡想了想,问:“林医生,做这个手术大概需要多少钱?”
“报销以后,大概需要自费两万多。”
吕微看了看弟弟的表情,安慰他:“你别操心钱的事,安心做手术就好。”
他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出了医院,吕凡说要回学校,吕微出其不意抱了他一下。
“小凡,你不要考虑花多少钱,姐姐现在存了不少钱,一点儿手术费,姐姐能付得起的,你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才是最重要的。”
“我总说自己长大了,不需要你照顾我,可是总是给你添麻烦,让你担心。”
“你看,我说你像小孩子,你还总是跟我争,竟然跟我说这样的话,是想让姐姐伤心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啦,”她捏捏他的脸,“你是我最亲的亲人,我不求别的,只求你健康快乐,不过是两万块钱的事,一点问题也没有,你不要因为这事愁眉苦脸的。”
他露出一个笑:“嗯,我得赶回学校上课,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吕凡走了以后,吕微骑上自行车去Red咖啡馆,到了巷子口,她正要拐弯进去,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喊她的名字。
她急急摁下刹车,从自行车上下来,转身一看,谭郝博正疾步向她走来。
吕微怔了片刻,想起那天他跟李非敏在咖啡馆门口拉扯的事,仍感觉尴尬。
“来喝咖啡吗?”
他轻微地摇了摇头:“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吕微。那天非敏在咖啡馆门口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让你为难了,对不起。”
她并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也理解他的无奈之处,轻轻笑了笑:“没关系。”
“你放心,我上次全跟她说清楚了,她这段时间没再找过我,应该是想通了,不会再来打搅你的。”
“说清楚了就好。那我先去咖啡馆了,再见。”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有话要说,不过最终只是笑着跟她说了声再见,转身离开了。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就到了吕凡做手术的这一天。他提前两天办理了住院手续,做了一系列术前检查。
手术头一天下午,一个中等身高的年轻男医生走进病房,把吕微叫到走廊上。
男医生面无表情地先向她介绍手术的大致操作方法:“你弟弟明天要做的手术叫ESD手术,中文名叫内镜黏膜下剥离术。手术从口腔进去做,把病变部位一点一点剥离出来,全程预计需要两个小时。”
她似懂非懂地听着。
“手术由林医生主刀,他的临床经验非常丰富,你们不用太担心。不过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如果明天ESD手术不能成功剥离病变区,就要给病人做传统的开胸手术。”他翻开手术知情同意书,“这份同意书,需要你签一下字。”
尽管做好了心理建设,签字的时候,吕微的手还是禁不住抖了几下。
当天晚上,她没有回家,留在了病房里,看护弟弟。
病房是三人间,同住的是两个年纪比较大的大叔,据说是胰腺出了毛病,做完手术以后,鼻子上都插着一根细管,直通胃里,用来引流手术过后残留在体内的血液。
两个大叔睡得极早,而且都爱打呼。吕微本来就没有睡意,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更加睡不着了。
吕凡也没有睡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忽然说:“姐,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能有你这样的姐姐。”
她不愿意听他在这个时候发这样的感慨,努力笑了笑:“你姐是老实人,你别肉麻兮兮的。你的幸福还多着呢,将来你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会觉得更幸福的。”
他翻一下身,面对她的方向:“就算我以后结了婚,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你仍然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她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可是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保持心态的平和,不能失去方寸,干着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然,也不能对弟弟表露出自己这份惶恐不安的脆弱。
她轻声说:“等你做完手术了再来说这话感动我吧,很晚了,你必须要睡觉了。”
他倒是很听话:“嗯,你也快睡。”
黑暗中,吕微卸下脸上的表情,平躺在窄窄的陪护床上,试图清空大脑中的所有思绪,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手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挪了挪身子,拿出来看了看,是章晓冉发来的信息,问她吕凡明天几点做手术。
她很快回了:“十点。”
“那我明天也过来,不过你别告诉他,免得他生气,影响心情。”
吕微看一眼弟弟,回道:“好的,谢谢你还关心小凡。”
“应该的,微微姐,你放轻松,小凡一定没事的。”
吕微放下手机,叹了口气,继续培养睡意。
第二天早上,她很早就醒了,大概是睡眠不足的缘故,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去食堂简单吃了点早饭,然后回到病房,陪着吕凡,等待医护人员过来带他去手术室。
九点一刻的时候,医院安排的一名男护工过来。他专门负责送病人去手术室,手术结束以后,再把病人送回病房。
手术在新住院大楼的九楼进行,到了手术室门口,一名女护士紧接着接手了吕凡。
吕微感觉自己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才好。
她摸了摸弟弟的头:“小凡,别害怕,姐姐在外面等你。”
吕凡握一下她的手:“嗯,我不怕。”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无疑是吕微有生以来度过的最漫长的一段时间。她一言不发地坐在手术室外的蓝色长椅上,内心充满无以名状的焦虑,哪怕章晓冉过来陪她了,她也提不起精神跟她交谈。打了招呼以后,继续默然不语。
十一点半的时候,吕微的手机突然响起,她吓了一跳,四处看了看,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她揉一下僵硬的脸颊,从包里翻出手机,一看屏幕,心顿时往下沉了沉。是她父亲吕正群打来的电话。
她声音艰涩地开了口:“喂。”
吕正群不冷不热地说:“你弟弟在学校吗?”
她踌躇了下,看一眼手术室,硬着头皮说:“应该在吧。”
“应该?你是他姐姐,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你怎么能不清楚他在哪里?你去他学校看看,我给他打了一早上电话,他都没有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张开口,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吕正群敏感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厉声问:“吕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想否认,然而想起躺在手术室里正在接受手术的弟弟,她发现自己根本说不了慌。
她期期艾艾地全交代了:“小凡他......他生病了,现在在做手术,不过医生说不要紧......”
他许久没有吭声,她默然等着他的训斥,可是他并没有暴怒,异常镇定地问:“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
她只得如实回答,挂了电话,只觉得心口一阵阵闷痛袭来,很快便有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章晓冉拍她的肩膀:“微微姐,你没事吧?你的嘴唇都发白了。”
“我没事。”她勉力笑了笑,站起身,“我去上个洗手间。”
她拖着步子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她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水珠,跟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对视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出去。
手机在包里又开始铃声大作,她近乎机械得取出手机,看到“沈易淮”三个字,泪水顿时涌了出来。
他的声音十分清朗:“吕微,晚上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沈易淮并不知晓吕凡生病的事情,吕微没有刻意隐瞒他,只是不想让他也跟着操心。虽说两人已经在一起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关系也比以前亲密了,但是她一向独立惯了,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帮助,而且也不想拿自己的家事麻烦他。
然而此时此刻,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她发现自己心中竖起的那道堡垒轰然倒塌,再没力气装作若有其事了。
“沈易淮,”她听见自己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我有点儿害怕,小凡他病了,正在做手术,我父亲也知道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
沈易淮大概也被惊到了,隔了几秒钟,沉声道:“别哭,告诉我你们在哪儿,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她控制不了地开始哽咽:“我在市医院,新住院大楼,九楼。”
“我来了。乖,别害怕。”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