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弹走小果仁

5、护身符

　　赵平跟着郑兰月走，突然想起千云千雨，又想到自己似乎没有名字，便问，"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郑兰月回头看了一眼，"你以前有什么名字，前头加个...不过你只是个小丫头，凑数用的，用不着。"
　　郑二少爷似乎也没叫过她名字。
　　赵平道，"可是千云千雨有啊，还有千静。"

　　郑兰月道，"这你不该问我。问管家去。"随后她又奇怪道，"千云千雨我知道，别院子调过来顶一阵的，千静那个和你一起的小丫头吗？"
　　赵平点点头。
　　郑兰月皱眉道，"...这小丫头倒是机灵。"暗忖着，她口里不忘告诫，"别管那么多，乱说话要死人的。到里面规矩那么多，说错一句草席一裹就把你扔出去了。如果少爷叫你，你暂且称自己千平，二少爷这么叫你了，管家自然会将你名字添在府里的。"
　　真麻烦，可是谁能想到这小孩能活下来。

　　赵平点点头，跟着郑兰月一直走到了郑府。
　　不过他们走的侧门，赵平没来过这里，不免又要麻烦郑兰月。
　　郑兰月却也无能为力，"我活动范围就这么大，其他也不知道了。"不过见赵平还是没规矩，想要再吓吓她，转念又想到她在别人面前也算是二少爷院子里的，背后站着主子，便也没多说。
　　"你问问旁人，找条大路回去吧。"郑兰月便把赵平打发走了。

　　赵平踌躇了一会儿，打定主意。反正她跑腿时也没遇见什么，有人问就说跑腿就是了。
　　于是她便在岔路口选定一条路走起来。

　　郑府就像一个小城，外院包着一个大园子，交界处是会客堂，正门侧门都有横平竖直的砖道通往这里，其余地方有花草树木和墙壁拱门掩映，将仆人们的居所隐藏起来。
　　客人们可以通过会客堂进入里面的园子观赏，不过郑府的园子出了名的单调寡淡，他们来这里多是不想憋在会客堂谈话罢了。园子外面是路，路边间或坐落一座值班用的小房子，红砖黛瓦，与绿意相称倒是有些味道，大家都知道这并非郑府主人的巧心，反而是他们用来巩固人心的意外之喜。

　　园子外面就是各个院子了。中间是主院，两边依次排开子弟的院子。每个院子与外墙都有一段距离，通往对应的几座小门，平时有事没事都会用，方便罢了。
　　可是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从这些小门里进来后便要傻眼了，绿意葱葱乱人眼，小路岔路不知道都是通往的哪里，还不如从正门或侧门进来顺着路来得方便。

　　赵平跟着郑兰月进来，走的是外院的小门，通过一道拱门进了园子，稍稍眼熟的花草树木便给她些许慰藉，给了她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可是园子里风景是很单调的，单调，就单调在他们用的草木就那么几种，样式也那么几种，赵平拐了几个弯，觉得自己正在走迷宫，又觉得自己遇上了鬼打墙，心都要炸了。
　　她有些慌，怎么还没看到值班的仆人走了这么些路，碰不见人吗？

　　她在一个地方打转，拐个弯就能看见值班的红房子了，可是草木掩映下下意识认为某些路是尽头也是可以理解的。赵平转了一会儿，慌得想要爬墙上去看，也不管自己能不能爬上了，冲到墙面前，狭窄的视野陡然被左右两条小路打开，赵平心里一畅，慌乱憋闷随之消散。
　　呼，路在这里。

　　"哎，你是哪儿的？怎么跑这里来？"路边一个男声突然响起，赵平转头看见了旁边的红房子，安下心来，跑过去对里面站岗的人道，"大哥，我迷路了。我是郑二少爷院子里的。"
　　值班仆人看了她身上的衣料一眼，嘟囔了一句，从小房子里走出来指了指右面，"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第三个岔口就是了。别乱跑，被人抓住你就死定了。"
　　"好，谢谢大哥。"

　　赵平顺着墙根的路走，走到了第一个岔口，余光瞥见一个红光艳艳的身影，不敢多看，躲在一旁等她和身后的两个侍女走过去才悄悄继续前进。

　　终于看见了真正眼熟的景色，赵平松了口气。今日还是倪净当值，出来巡视。他知道郑重带着赵平出去，因此看见赵平一个人回来便问，"少爷呢？"
　　赵平将前因后果说了，道，"倪哥，您知道管家在哪儿吗？我想知道我名字。"
　　倪净瞥了她一眼，"临时顶一阵子的，不用名字，人问起你就说你是个杂役。"
　　赵平仗着遇见的几个人都好，又大着胆子问，"可是那个女孩说她叫千静，我也可以那样说吗？"而且倪哥也没有冠郑姓，中间没有万字千字的。

　　倪净道："她自作聪明，别理她。少爷还没去确定院子里留谁，你听话顺心被留着，就有名字了...回去吧。"说完自己按着路线继续走。
　　赵平谢过了他，自己回到了院子里。千云千雨依然不在，赵平原本没想要探究她们都去了哪里，可是她总对她们怀有歉疚，因此担心起来。

　　说起来，千云千雨说她们是别的院子调过来用的。郑二少爷早出晚归，她们也不用留值在这里吧？赵平还不清楚这些事，一个人在院子里又突然觉得有些无聊，看着旁边绿茸茸长得十分好的草叶，心里蠢蠢欲动起来。

　　正当她想着能不能悄悄拔一根编个玩意儿打发时间，一道艳艳的红光就冲进来，后面跟着的侍女一左一右摆开阵势，让中间容颜艳丽的年轻女子更现威风。
　　只见她一身错落红裙，雪肤墨发，一双美目流转，扫了一眼庭院，举起指甲尖尖的纤细手指指着赵平道。
　　"你，把郑重给我叫出来！"

　　赵平被她高高在上的威视吓住，但莫名的冷静又支配了她的声音。
　　"少爷不在院子里。"该不该说他去了哪里呢？赵平又犹豫起来。在女子耳中，这个小丫头失礼至极，一腔火气全往她发去了。
　　"好一个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红裙女子眯起眼睛，缓缓问道。

　　赵平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个她现在知道怎么回答了。
　　"我是个杂役。"
　　女子笑起来，"杂役怪不得这么没规矩。这就好办了。以下犯上，欺瞒推诿，来人，掌嘴！"
　　赵平还没反应过来，便发觉自己腿一曲，被人踢得跪倒在地，随后被死死按住，带着硬茧的手掌看不清影子地打过来。赵平晕头转向，耳朵中隆隆作响，脑袋不受控制地被扇过去又扇过来，一直到头昏脑胀，意识不清。
　　朦朦胧胧中听到女子尖锐的声音又响了好一会儿，赵平茫然地跪在地上望了一阵，模模糊糊看见一道身影向这边走来，不知后情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赵平看见的是千雨的脸。
　　千雨见她细细的眼睛在肿胀的脸蛋中睁了开来，松口气道，"你可醒了。怎么回事？一回来就见你躺在地上。"
　　赵平心里本来什么也没想，意识里还是晕倒前的茫然，听她这么一问，就好像心里什么塞子被拔掉一样，里面的委屈和酸楚，还有未名的怒火泉水一样奔涌出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个疯女人为什么突然闯进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我！那个该死的女人！
　　身着华服众星捧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赵平睁着眼睛。
　　真是...真是想要杀了她。
　　将通奸、□□的罪名扣在她头上..
　　让她受尽屈辱痛苦的刑罚。
　　让她失去双亲、被贩卖到恶鬼一般的人家！
　　让她因为通敌叛国被万人被万世唾骂！！

　　她从小便受委屈，偏偏又受不得委屈。
　　旺盛的情绪就像野火烧不尽的草，灭了一茬又生长一茬。
　　她把自己能想到的诅咒全都倾注到让她痛苦的女人身上，不过嘴动不了，一动整个脑袋都疼。猩红的眼睛被挤成一条线，眼中的怒气自然也被遮盖。

　　千云走过来给她擦了什么东西，边擦边道，"还疼吗，先别说话。"她看见她眼角里流下泪，又很是心疼，将早上的复杂心情抛到不知哪里去了。
　　"是不是觉得无聊乱跑了？还是得罪少爷了？"千云叹了一口气，"如果我在那，肯定为你求情的。"
　　千雨则端来一碗粥，想着怎么把它喂进赵平的嘴里面去。

　　赵平心里的怒火慢慢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酸涩。她挣扎着起来，不顾脸颊上的疼，道，"是一个身穿红裙...她问少爷，我说他不在..."
　　她看着温柔的千云，就像跑回家哭诉寻求安慰的孩子。
　　这种感觉很奇怪，可是她并不排斥。
　　千雨疑惑地拧起眉头思考，刚要和千云说话，就见外面有了声响。

　　此时天色还早，算是傍晚。郑重拎着一串糖葫芦进院子，见小板凳空着，旁边房子里亮着灯，不禁皱眉，一脚踹翻小板凳，"人呢？"

　　千云千雨连忙推门出去，赵平只是伤着脸，腿又没伤着，于是也跟着出去了。郑重冷不丁看见一个圆乎乎的红脸蛋，微微一惊，没管其他两个女孩子说什么，问小仆人道，"你脸怎么了？"

　　赵平道，"一个身穿红裙.."她话还没说完，郑重就知道了。他皱着眉啧了一声，"我大嫂。得了失心疯了，找我麻烦？"他心里嫌烦，但看见小仆人又可笑又可怜地站在那，旁边还是他踹翻了的小板凳，便将糖葫芦递给她，道，"你先吃着，那女人有病，以后躲着点。"随后又记起赵平现在什么名头都没有，道，"跟我走，正好把人都挑齐了，免得回来还得叫人。"

　　他扫了一眼千云千雨，两人冷汗直流。不待她们说什么，郑重道，"你们也跟着吧，事情一起办了。"
　　心情颇好地回府，没想到又遇见这种事。郑重带着三个人走到北院将早就看好的人挑走，到管家的屋子时身后已经跟了六个人。气势汹汹的，守在门旁的人阻挡不住，被郑重冲了进去。

　　"郑万年！"郑重推门，看见他哥和管家正在商量事情的模样，冷笑道，"打扰了？什么事要大哥亲自来这里过问呢？"

　　郑昭没理他，对管家说，"就这样办，你先出去。"然后转头看郑重，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冷静下来慢慢说。"
　　郑重道，"冷静你女人什么东西，跑到我院子里撒野。我平时不和她计较，她反倒较劲起来。跑到小叔子院子里，勾引人吗？"
　　管家唇边的小胡子一抖，加快脚步麻利地关门出去。

　　郑昭面色不动，听他说完才慢慢道，"她做什么了？"
　　郑重道，"把我仆人打了。"
　　郑昭道，"一个仆人而已。你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我替你收拾打人的那个就好了。"
　　郑重道，"她分明就是想打我！你吃了什么迷魂药，被这疯女人迷得颠三倒四，牝鸡司晨你懂吗！"
　　郑昭听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揉脑袋，"你嫂子为什么打她？"
　　郑重冷笑，"谁知道。"他警觉道，"你别想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我要的可不是这种面子。"
　　郑昭点点头，"我知道。你嫂子确实不讨人喜欢。我想问，你嫂子为什么去找你？你做了什么？"
　　郑重道，"我躲着她走算不算。"
　　郑昭叹了一口气，站起来，"你嫂子年纪还小，多让着她点。"
　　郑重嗤了一声。
　　郑昭想了想，"我不日要离开一阵，要留她下来，或许是这件事..."

　　郑重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郑昭道，"我说让她留下来，是因为她的性子可能会给我闯祸。"
　　郑重道，"然后呢？"
　　郑昭道，"她问我谁说的，我说你。"
　　郑重长叹一声，"那个疯女人！...你什么时候休了她？"
　　郑昭笑道，"等等吧。"
　　郑重不耐烦，"等了这么多年，还要等下次我刀刃相对你就知道我耐心多么差了。"

　　郑昭笑起来，然后道，"快了。"随后透露了一点给小弟，道，"朱家手伸太长，我们合计把他们家分了。你那小团体里有朱家人吗？"
　　郑重兴趣起来，将那女人抛在脑后，"没有，但是汤祁在，你要我帮忙吗？"

　　郑昭想了想，笑，"汤祁啊，好像是个体弱的孩子。不行。就是问问，你先在旁边看着，别说出去，看看各家的反应。"他知道他们看不上郭，朱两家，小团体也排斥他们。
　　郑重道，"哦。"
　　郑昭道，"你今天来做什么的？"
　　郑重兴趣缺缺，"我小仆人被打了，来给她上个名字，免得被疯子欺负，下我的面子。"
　　郑昭忽略他的暗示，朗声道，"管家，进来吧。"
　　郑重补充道，"还有我带来的那几个。"

　　只见外面先是一个沉沉的声音应是，然后才是管家一路小跑着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三个女孩子，然后是三个护卫。
　　他擦了擦汗，"少爷，您说。"
　　郑昭见那女孩小小的，面庞却肿成那样也吃了一惊，"小丫头，你过来，你什么名字？"
　　赵平看向郑重，郑重气消了，觉得她的脸十分滑稽，道，"你以前名字。"
　　赵平便艰难道，"我叫赵平。"
　　郑昭道，"哪个平"
　　赵平道，"平安的平。"

　　郑重有些惊讶，"你识字啊，从哪儿偷学的？"赵平道，"以前旁边有个私塾，那老夫子让我们偷听。"
　　郑重觉得牙酸，"好了知道了。"
　　郑昭把管家招来让他登记，然后又问另外两个女孩子，"你们呢？"
　　千云千雨立刻上前，"回大少爷。"
　　郑重打断道，"她们就算了。"两人声音戛然而止，面色惨白。
　　郑昭也没多问，"那就这样吧。管家，剩下的看着安排。"说完起身，"郑重，一起吃晚饭"

　　郑重点头，"行。不过我要回去洗个澡，回来就奔着这来。"
　　郑昭应好，自己先走了。
　　郑重也抬脚走，"千平，跟上。"
　　赵平看了一眼千云千雨，鼓起勇气，"少爷。"
　　郑重回头，余光扫到那边站着不动的两人，对管家道，"那两个我用不惯，你好好安排。"
　　管家应声。
　　又问赵平，"什么事？"
　　赵平心脏嘭嘭嘭跳起来，"千云千雨，不能留下来吗？"
　　郑重挑眉，"我要能做事，时刻在家的人。她们不行。"
　　赵平道，"以后改正也不行吗？"
　　郑重道，"但我用不着了啊。"
　　赵平直直地看着他。郑重想要拍一下她的脑袋，可是那张脸，他实在下不去手，只道，"没规矩。"说完便转身走了。

　　赵平转身望千云千雨，她们低着头没说话，也没看她。

　　求情...
　　求情吗？
　　她们说可以为她求情，但是为什么不为自己求情呢？

　　赵平顶着一张红通通火辣辣的脸，安静地跟在郑二少爷的后面。挨打的委屈愤怒被千云千雨看不清面容的沉默所掩盖。她觉得心里微微难受。

　　郑重走在前面，突然出声，"那疯女人你别记着了，她蹦哒不了多久，以后我身边侍女就是你了，别乱想，好好用功才行。"
　　无论从哪方面，他竟然都给了一个解释。
　　赵平跟在后面，心里乱糟糟的，闻言如常地答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