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清欢》南国的小鱼

1、秦欢的诀别

　　修罗殿内。
　　锁魂桥下，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忘川河里，暗红色汹涌，隐约可见已经腐烂的尸骸，生前犯下十恶不赦大罪的人，即使魂飞魄散，尸体也会被寻尸使者搜罗并且带到这忘川河内，受尽煎熬。忘川之所以一片暗红色，大多都是怨气所致。
　　锁魂桥两岸，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在幽暗的长明灯下，显得异常妖艳。
　　一阵风刮过，妖艳的花朵似乎都活了过来，发出“咯咯咯咯”一连串的笑声。这阴暗潮湿无人的魂界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迎来一丝鲜活的气息了。
　　散发着腐臭，掌灯人踩着咯吱咯吱的锁魂桥缓缓前进，说起掌灯人，可那是魂界高品阶的官，负责将“灯魂”送到魂界。何谓“灯魂”？世人只知魂飞魄散之后便归于虚无，却不知倒也有例外，有些魂因为恨意太深，与红狼签订契约，达成完成契约后便要交出自己的魂魄，这样的魂魄对于世人而言是魂飞魄散，对于魂来说却是能够继续转世投胎，这样的魂便被称为是“灯魂”。因为这类魂魄存于掌灯人灯盏，只可观，不可触，且易碎难以修复。灯魂离体两个时辰以内必须由掌灯人接送到魂界，完成转世投胎。这是掌灯人一直以来的使命。
　　掌灯人走的异常缓慢，稍有不慎，灯盏里的灯魂便会烟消云散，从此，四方之内，便再无此人，亦无此魂，干干净净，归于虚无。
　　掌灯人所过之处，两岸的曼珠沙华全都弯下腰来，表示恭敬。掌灯人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准确地说，掌灯人没有五官，只有一张黑漆漆的面孔，也许是因为并不是惨白状，看着倒也温和。
　　掌灯人忽觉灯盏一动，继续不紧不慢地行走，只有灯盏里的灯魂听到了两个字：
　　别闹。
　　灯魂似乎是听懂了一般，渐渐地安分下来，可掌灯人刚走出两步，灯盏里的光又剧烈跳动起来，掌灯人无奈地摇摇头，接送过那么多的灯魂，倒也没见哪一个如此这般活泼好动。
　　长明灯绵延没有尽头，走了有大半个时辰，掌灯人停住了。原来此处设有结界，一道暗红色的瀑布挡住了前方的去路，此瀑布名为“红狼”，乃阿修罗殿主，玄一的坐骑红狼所化，红狼可幻化万物，男女老少，花鸟鱼虫，都不在话下。跟随玄一守护着魂界的安宁。掌灯人整理了自己的领口，十分恭谨地垂手而立。
　　“主上”
　　塌上之人，卧榻侧睡 ，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闻的此声主上，轻呼：红狼！暗红色慢慢褪去，化为一只红色的小狼，呜呜咽咽地跑向塌前，想钻进塌上人的怀里。
　　片刻之间，塌上之人已经坐起，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逗弄了一会怀中之物，状似无意扫过门口黑漆漆的面孔，开口道：“何事？”
　　“主上，灯魂送来了。”说着掌灯人便将灯盏恭恭敬敬双手奉上，不敢有一丝怠慢。
　　为何连掌灯人都如何害怕这位塌上的男子呢？
　　阿修罗殿主，名玄一，尊称玄一主上，在魂界无人不知他的名号，即使是刚进魂界的小鬼听见“玄一”这两个字都是吓的浑身直哆嗦，就是因为这位殿主虽然维护着魂界的安宁，却是个脾气暴躁的。经常性无缘无故发火，流传在魂界一个非常广的段子：有一次，玄一主上因为早上起来找不到自己经常穿的靴子，大发雷霆，便把修罗殿内伺候他穿衣的魂都做了靴子，让这些魂生生世世都只能做靴子，不能投胎转世。且不论传言是否可信，单凭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就让大大小小的鬼魂对他是既爱又怕，都觉得，尽管守护着他们，但万一下次又找不到什么东西了，把他们做成啥可谁都不敢说。当然，这些话仅仅是流传在广大的底层鬼魂间，像掌灯人这样品阶的，自然是因为敬畏而对玄一主上如此毕恭毕敬了。
　　掌灯人从来都是低着头，看不到此刻那双丹凤眼里的捉摸不透的神情，塌上 的玄一虽然离灯魂有一定的距离，但他依旧感受到了这次带回来的灯魂，非同一般。一般来说，灯魂签订契约大多是因为恨意，没有刻骨铭心的恨，又怎么会舍得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来到这不见天日的魂界呢？而面前的灯魂，太过于纯洁，更加具体来说，灯魂里，充满了悔，而并非恨。
　　“有点意思”玄一一直微微眯着的眼睛此刻终于睁开了，“放出来吧”
　　听到命令，掌灯人依言将灯盏缓缓托放到地上。
　　“善善相随，善恶逆行，掌灯锁魂，灯魂归来”随着掌灯人口中十六个字飞出，灯盏里的光左右摇摆不停，仿佛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终于渐渐平息，光影之中幻化出一个少年。
　　“魂为何人”玄一对这个魂虽是按例询问，却真是来了兴趣。
　　“这位丹凤眼的公子可是在问我？姓秦名欢”白衣少年虽只是灯魂，一笑，却显出两颗兔牙，咋一看，还有些可爱。
　　“秦欢？”
　　“叫我做甚？莫不是这位公子觉得我的名字太好听了，要是好听呢，公子可以多叫几次，我自然是会应的，不过这么大的宫殿里面居然没有一个可以坐的地方”说着少年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很怜惜地拍了拍自己雪白的袍子“哎呀呀，我说公子你这殿里可需要好好打扫了，啧啧，你看这灰尘”
　　可能是玄一殿主生的一脸的人畜无害，就是一个翩翩美男子，所以让秦欢一度以为这是个好人。脾气火爆的玄一殿主怕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自来熟，一点都不见外的魂，竟也被怼的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想：看来是有必要把打扫卫生的魂做成扫帚了。
　　言归正传。
　　“秦欢，你为何要签订契约”
　　“什么契约？”
　　玄一简直要气炸了，还没有哪个魂对他所问之事是这个态度。玄一冷笑一声：“呵，来人”
　　“啊啊啊啊啊啊！”殿内响起杀猪声。秦欢被一众小鬼按压在一条长凳上，旁边还站着两个体型彪悍的鬼魂，手中各执一条凳子腿，怨不得秦欢惨叫，毕竟虽然不知道鬼魂下手重不重，就那两条凳子腿，往那一压，就不敢想了。
　　“救命啊！杀人了”秦欢扯着嗓子喊，虽然吧，那两条凳子腿还没有放到秦欢身上。
　　玄一非常厌恶地看了一眼虚张声势的秦欢，好听提醒道“秦欢，你现在是魂，是一缕灯魂”没想到下一秒，殿内又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喊叫“救魂啊，救魂啊”
　　玄一的丹凤眼已经被气成了杏仁眼，斥道“秦欢！”
　　大概也是觉得丹凤眼公子是真的生气了，秦欢才一脸可怜地道：“丹凤眼公子，我其实想起来了我为什么要签订契约”说完，小心翼翼偷瞄了一眼玄一，见他没有打断，便壮着胆子来了一句：“因为好玩哪”
　　玄一好容易等到他开口，却等来一句好玩，心里已经全是火了，秦欢却因为刚刚某人专注等答案的神情笑的前仰后合。
　　“秦欢，有点意思”下一秒，正在大笑的秦欢突然怔住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啊！”，确实，虽然是一缕魂，还是会感觉到疼的。
　　秦欢刚想继续死皮赖脸哭喊，却发觉被人钳制住了下巴，正是玄一死死捏住秦欢的下巴，“现在还好玩么”语气里满是威胁。
　　大概是秦欢终于搞清楚了来人不善，秦氏法则第一条：不可玩火自焚。想清楚的秦欢终于正经了一回，求生欲满满“为报师恩”
　　“师恩？”
　　“是”
　　“你师承何处”
　　“首阳白氏，永猎尊”
　　杯盏落下，碎了一地。同时响起的还有带着迟疑的一声
　　“阿秦？”
　　这下秦欢呆住了，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只有师父和千面婆婆会以此名唤他，而这绝不可能是师父，那就是，千面婆婆！
　　秦欢因为被玄一捏着下巴不能转身，而此时，却听得玄一唤了一声
　　“阿婆，您怎么来了”
　　千面婆婆却没有理会玄一，而是颤巍巍地走向趴在长凳上的还被人捏着下巴的少年。
　　“阿秦”
　　“婆婆”秦欢看到千面婆婆，喜不自胜，完全忘记了自己还趴在凳子上还刚刚挨过凳子腿的事。
　　“婆婆，你怎么会在这里”虽然秦欢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这里究竟是哪里，可秦欢发问是真的很好奇，当年他可是亲眼看着千面婆婆的尸体被火化的。
　　千面婆婆笑而不答，看向一边的玄一。
　　莫不是丹凤眼公子把婆婆带到了这里？秦欢心下想到。可婆婆再也不解释了。
　　又听得玄一道“阿婆，这灯魂，需得去投胎转世了”
　　秦欢又很悲伤地想起来自己现在只是一缕灯魂。
　　“阿秦，你所做的一切，你师父会很欣慰的”
　　秦欢不语。虽然秦欢血洗首阳城，为师父报仇，可是他都已经有些记不清师父的样子了，时间太久远了，八年啊，整整八年。
　　“婆婆，你可知道我师父的魂现在在何处么？”秦欢是真的很想知道。也只有关于永猎的事，才会让秦欢格外重视。
　　自会相见。
　　秦欢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便失去了意识，隐约之间听到几句：
　　长明灯，锁灯魂，锁灯魂
　　魂界，又一缕灯魂带着记忆入了熙熙攘攘的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