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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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女一向由金乌一族相传，偶也有其他鸟族当过，但似乎都缺了些与太阳之间命运一般的联系。原是一向无事的，直到——
“她叫庭梧，是第一个被沉入无尽之海的天女……”
庭梧待人亲和，那时候的广寒热闹，大家都习惯了没大没小的一起玩闹，“孤寂”是什么向无人知的。但其实只是表面。
一日晴好，庭梧守在天柱旁，对来自无尽之海的鲛人叹息：“昆仑看似和乐，实则暗潮涌动，日日须得处事逢迎，各神有各神的章法。天女有什么好当的，倒不如和你一样，做一条海中自由的鱼。”
鲛人不过无尽之海中普通的一条，尚入不得归墟，自然也没有实现庭梧愿望的能力，但第二日庭梧确实是唤不醒太阳了。
那时的众神尚且蛮野，学不来如今弯弯绕绕的一套，便提了庭梧就去问责。满身是伤的庭梧苦笑：“是太阳厌弃了我。”于是她被祭往了太阳下落之处。
再换一个天女，或者讲无论换几个天女，对众生来说都无关紧要，只是他们发现庭梧之后的每一任天女都被太阳所厌弃，都在某一日沉入了无尽之海，直到婴勺，直到玲珑，直到……琥珀。
“为什么，她会被太阳厌弃？”我问的是庭梧还是玲珑？或许是每一任天女。
婴勺好像在仔细思索什么，恍尔一笑，笑声音仿佛悠远：“因为……她们都不想当天女了……”
先是疲于逢迎，然后恐惧、不甘、失望，最后的最后……孤寂。
她们感受不到了太阳的温度，便没有了再唤醒太阳的资格，理所应当的被厌弃了啊。
我忆起在昆仑时每日照在我身上刺骨冰冷的阳光，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我可以带你去找玲珑。”我转头婴勺定定的看着我，“如何？我们一起去归墟。”
我说好……
娅转醒时看到的便是正襟危坐的我和赖在床上打滚的婴勺。
“好饿，好饿，好饿……”
娅悄悄咽了下口水，下意识缩了缩脚，反倒引起了婴勺的注意。“小玄鸟，你醒了。”连我都瞧出了婴勺眼中的“饿”光，难免皱眉。娅却是突然胆大了一般，瞪过去：“关你什么事？”如果忽略她颤抖的声音和忍不住后退的身子的话，我倒是会赞她几句。
“对方是谁？”我问。
很明显地，屋里没一个人能听懂我的话。我只得讲清楚些：“山洞中，与你一起……的那个男子是谁？”娅愣愣地盯着我严肃的双眼，半晌没绕过弯来。
我捏捏眉头，倒是没想过“审问”会如此之累。
“你说。”我看向婴勺，当时她也在，应当见到了的。只是那男子倒是无用，竟是仍不见踪影。
婴勺仔细想了想：“没什么男子啊，小玄鸟就抱着……”
“闭嘴！”娅涨红了脸。
我轻轻瞟过去一眼，看她低下了头：“说。”
婴勺挑眉：“小玄鸟就抱了只兔子嘛。”
兔子？这下轮到我呆愣了。娅红了眼，从怀里揣出同样红着眼的小白：“我想留在这里，我不想灰溜溜的回昆仑！”倒是我没料到这事。我着实没想到，娅会偷偷抱了小白去练习而让自己不害怕。
哄好娅着实费了一番工夫，最终让她认了婴勺做师傅，学学该如何张狂，才算解决了此事。婴勺也无甚意见，毕竟寄人篱下，有求于我——是她，求我去归墟的。
时光悄然，人间的四季让我很不习惯，春夏到还算适宜，如今入了冬，我只愿一日到头都待在那小屋的篝火旁。娅和婴勺寻了处密林闭关去了。每日伴着我的便是蚩尤，与他聊天很有意思，看他笑也很有意思，我希望时光能够走得慢些。
只是，我不愿沾染麻烦却总有麻烦来沾染我。
自三个月前泠初来人界被打压了之后安分了不少，我总以为她不过来巡视一番，算是西王母的一双眼睛，却忘了——羽令……
那天，初雪。我看着这天上缓缓飘下的细雪，心里颇不平静，果然下一秒便有嫦娥来唤我了。
我的步子较以前快上了许多，却仍旧没来得及。鲜血染红了整片纯白，连空气中都漫着血色。泠右手倒提着一把霜刃，这个技法出自昆仑。泠抬头看到了我，冷笑出声又举起手中霜刃，猛地挥下。我眼中一凝，闪身到了她身边，握住了那刀刃，任凭鲜血滑落我的手心——祭出霜刃裁决时，昆仑中人不得用任何术法阻挡。
泠似乎便是在等着这一刻，悄声轻笑：“琼华清女，这是要叛神了？”我只盯着她看，令她眼底的狠毒显露无疑才低头看去。
一位嫦娥痛哭着向一旁的尸体爬过去，不过几步的距离，她却好似要终其一生去攀够。而那具尸体，竟是蚩尤身边的那位少年，少年死未瞑目，胸前仍汩汩的淌血，眼中的缱绻也如丝缕般未曾断绝，饶是我也为之动容。
那位嫦娥终是爬到了少年身边，缓缓歇住了哭声，仿佛用尽了浑身气力般展开微笑，垂头吻上了少年紧阖的唇瓣。尚不曾流溢哀痛，我便瞪大了双目，看着她飘然撒落于大地，竟是散去一身修为，身赴幽冥了。
蚩尤呢？我只来得及如此想。抬头张望一番，在五个嫦娥中间看见了他。他应是被制住了，五个嫦娥人手握一根绳索，将蚩尤自头、手、脚捆缚，定于原地。怎么会？连药也治不住他，就五根绳子……况，建木呢？
泠凑到我的背后，笑地媚意：“我查清人界患病者后，原想告知清女，但细一思索还是禀报昆仑吧。清女与人界交好，可别坏了交情。啊，西王母娘娘烦心此事久不得解，便亲来了一趟，交予我捆神索，带去了建木枝。顺便让我提醒清女一句：‘终究是个仙啊，可别失了身份。’要您尽好天女职务，别忘了羽令。”
是了，我没有资格阻挡她的。但我瞧见被捆仙索封得严实的蚩尤便心有不适，那是一种带着麻痒的痛。
“昆仑玄机阁偶得悉，嫦娥与人私有往来……”
泠唤人将一旁跪着的几对男女押了上来，里面有几张面孔我颇为熟悉，是我在昆仑时的近侍。
“此行有违天规纲常，实乃恶疾。望天女琼华清女速速查明病者……”
无论是不是我曾亲自教导的嫦娥，都用着一种近乎乞求的眼神看着我，但羽令对于天女来说，便是死令，我只能不忍得低头皱起眉。
“查明后，召集众嫦娥将病者当众就地斩杀，永除后患…… ”
泠残忍一笑，从我面前轻缓经过，留下轻蔑一眼，下一秒——手起刀落……
“玄机阁称此疾为‘爱’。”
那一瞬间，我能感受到所有嫦娥与九黎民众的视线皆聚焦在了我身上。双刃消散在我的腰腹间，被我血脉中的太阳之力炼化。
“清女……”我咽下口中将要溢出的鲜血，转身面向身后三对男女，眼神无甚起伏。
为什么替他们挡下这一刀？或许是他们间流转的“爱”温暖了我吧，若“爱”是如此美好的东西，哪管它是病……
下一刻我意识到身后泠又在聚集霜刃，正值冬季，她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哪管我知晓霜刃弱点，此时也无法有所动作，只来得及再抬头看那太阳一眼，再看一眼……
蚩尤，突然想再见他一面……
泠狞笑着破空刺来……
再转醒，是蚩尤抱着我立在泠面前，而泠，被霜刃穿心而过。
呆愣一瞬，我轻拍蚩尤的胳膊，忽视他眼中的指责，示意他放我下来。
我走到泠面前，看她仍旧是初见那副倨傲的样子。
“琥珀，今日算你交运。你和九黎首领的事情我早已告上昆仑，你还以为自己在昆仑仍能有一席之位吗？哈哈哈……” 我看着她直笑到喷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没了你，昆仑的太阳照常升起！你以为你是谁，哈哈……你！蚩尤！会遭到惩罚的！哈哈哈哈……”
昆仑的太阳照常升起这件事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了，而我与蚩尤有了什么事，我内心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明白，但我非要见她一面可不是为了这些。我拔出她心口的霜刃，在她终于变为惊恐的眼神中，削去了她的脑袋。泠的头颅在浸满了鲜血的雪中翻滚了两圈，我只觉得这画面尤为讽刺。
西王母有不死灵药，我自不会再给她卷土重来的机会。
处理完此事后，我转身走近蚩尤，直望进他眼里，然后扑倒进他怀里，不省人事。
据娅说我在蚩尤的主屋内昏睡了小有十日，直到她与婴勺闭关归来才把我抢回，免得我被那“蛮人”欺负。
“蛮人”是婴勺对蚩尤的“昵称”，原因无他，打不过只得在嘴上讨讨便宜了？这点倒是与玄武相像，娅真是交了运……
是夜，我趁着婴勺和娅熟睡之时出了木屋，进了另一间主屋。蚩尤正削刻着什么，此时手里仍是一块木头，尚看不出形状。我贸贸然进去也未得他一眼，刻得到认真……
我坐到他对面，也不开口，盯他盯得认真。
良久，他叹息一声：“逞强时也没见你如此会撒娇。”我眨眨眼，轻笑：“如此便算撒娇了？也并不很难。”
他白我一眼：“于你来说现在这样已很不易了，却也没到令人称赞的地步。”我吃吃笑起来。
“如今这样才算有些生气。”他也笑，手下不停。
“来做什么？”
“不是讲要为你做衣？”
他却惊讶了，饶有兴致地放下手中木刻，张开双臂，一副任我摆布的模样。其实我做衣哪有这么多琐碎的步骤，手一挥便成。但他这样言听计从的样子很为难得，我便不妨陪他一番。幻出一根软帛来丈量他所需尺寸。
肩……臂长……我轻拉他站起身，想量他的腰围。
一时无从下手，我正打算让他自己量便好，却正对上他调笑的眼神。我挑眉，拥上了他的腰，“闯”入了他的胸膛，手在他背后稍一番动作便要后退。但下一瞬，我便被他圈了住。我下意识环住他，抬头看他，于是被衔住了唇舌。
很温暖的感觉，令我想笑。
“琥珀……”我听他呢喃，不禁从喉间溢出轻哼来回应他。
或许此时，我才想明白泠所说的我与蚩尤之间的事，或许我们都病了……都得了那个名为“爱”的病。
我可以不问你，蚩尤，不问你为何旁观，又为何要救下我。在我们还令对方欢愉之时，我便当一个傻子，或者……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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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蚩尤穿着我做予他的衣服，牵着我的手出现在祭台之上时，我瞧见底下有不少嫦娥哭出了声。她们或许以为我叛了神，又或许为枉死的那位嫦娥伤怀……我只告诉她们，日后她们可凭心行事，昆仑一方，我来处理便可。
那几个被我救下的嫦娥跪在我面前，泣不成声。我轻笑：“从今以后，我们便一样了。”她们看看我，又看看蚩尤，笑红了脸。蚩尤也笑，更搂住了我的腰，就在祭台之上。
那天我没有跳天舞，我们一起，嫦娥和人一起，注视着太阳升起来。
实则生活也并无多少变化。婴勺每日在我耳边念叨，让我弃了蚩尤转投她的怀抱，被我施了几次禁言咒后倒是收敛不少。娅在婴勺身上也学了不少野蛮行径，如今在九黎之中倒成了大姐大一般的人物，成日带着茶茶胡作非为。九黎中添了不少昆仑血脉，这些孩子天赋异禀，十分招人喜欢。
至于蚩尤……他很好。
“琥珀，永远留在九黎。”
“……好。”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