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第 24 章 ...
-
“多谢陛下。”陆兮竹连忙应答道。
初遇在前面慢慢地走,步伐有些重了,陆兮竹紧紧地跟,却像是步在云端,不似真实,没了轻重。
终是看见了初尘,她躺在床上,小脸有些发白,唇瓣虚弱得没有血色。
她望见了先进来的初遇,轻轻莞尔一笑,“姐姐。”
“嗯。”后者微微点了点头,也浅浅勾了唇。
随即,竹青色的身影显露——初尘倒是惊讶极了,却有些迟疑道,“兮竹哥哥?”
“尘儿啊,是我。”面色温润,语气轻柔。
“对、对不起呀,你……你等了我很久吧?”初尘微微垂下眼睑,轻轻问道。
陆兮竹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他不可能会怪她的。
怎么可能呢?
“不久呀……等我家尘儿,千百万年也值得呢。”陆兮竹轻轻笑起来,目光温暖,闪着星辰般的光,“尘儿呀,会没事的……别怕。”
“嗯。”初尘乖乖地点了点头,“为了你呀,为了姐姐,为了辛公子……我会好起来的呢。”
“是呀,我们尘儿多听话……”陆兮竹轻柔地摸了摸那女孩的头,珍惜的眸光,正在凝望着他的稀世珍宝,“多可爱呀……”是孩子般的笑,是痴迷又眷恋的目光。
到了现在,难道还有什么不够清楚的吗?
我喜欢你呀……
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无可阻挡。
——浮归殿。
老人面色严谨,眉宇硬朗,淡然的眉宇下,微微下陷的眼窝里,是褐色的深邃的眸子,银丝般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脸庞上的皱纹,似是一波三折的往事。
老人有些瘦削,此刻身着淡银色的长袍,双手背在身后,身姿倒依旧挺拔。
少年微微弯下腰,朝着老人鞠躬作揖,语气不是恭敬,而是发自内心的敬重,“祖父。”
容华老人微微偏眸,稍稍点了点头,“嗯。”
“孙儿寻您,是为了救人的……”辛丛欲要说明情况。
却又直接被老人打断,“好了好了,这些我都知道,你在信上不都说过了么?救的,是那位若曦长公主?”
“是。”辛丛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但却又有些迟疑,“您看这……”
容华自然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我若真不愿意的话,我会来么?看看你啊,为了那女皇帝,都成了什么样子!你爷爷我倒是还想要瞧一瞧,那到底是何方神圣。”
辛丛微微勾唇,稍稍挑眉道,“祖父定然会喜欢她的。”
容华望了望他的神采飞扬,终是微微叹了气。
罢了,孩子喜欢就好。
只要那人不是个坏的,会好好待孩子便行了。
这般,他也才对得起璃儿啊。
璃儿总该能放心了吧。
——“您便是容华老人?”少女面色同样透露出一丝恭敬。
容华老人,这是个能够震惊世界的名称;容华,几乎整个世界无人不知的神医。
“回陛下,正是。”容华微微点头。
“您当真愿意为尘儿治疗么?”初遇已经顾不上辛丛究竟如何能请来容华,只是感到万分惊喜,连清冷的眉眼都有些微扬。
“自然,能够为公主殿下医治,定是老夫的荣幸。”容华轻轻笑了笑,看起来倒是极为慈祥。
“您说笑了。”初遇浅浅勾了勾唇,语气都透露出丝愉悦,“那便多谢前辈了。”
“只是,老夫能否提个要求?很小的。”容华突然问道,声调到竟然有些俏皮。
初遇微微一愣,随即又眉眼弯弯,眨了眨闪着光的眸子,“自然,您医治尘儿,定是有封赏的。要求您尽说。”
“若陛下愿意的话,您能否送老夫一样礼物?”容华眸光里透着一股不知名的东西。
“什么礼物啊?”初遇疑惑又问道。
“您随意吧。”容华淡淡道,收到对方的不解目光后,又补充了一句,“您依据我老头子的喜好来挑选吧。”
“哦……”初遇还是模模糊糊的,只得应了下来。
“陛下愿意便好。”容华似是达成目的,看上去有些愉快,“那老夫便能够开始为公主殿下医治了。”
“好、好。”初遇忙应道。
——初遇发现,容华老人竟和辛丛用的一样仪器,泛着银光的刀具让人不寒而栗,但这些能够救人,确实让初遇颇为吃惊。
不过,容华老人只是用仪器进行检查,还有各种金针与药草,初遇倒是都看不懂。
初步检查完毕后,初遇依旧抑制不住好奇心,问道:“前辈,我能否冒昧问一句,这些工具,究竟是什么啊?”
容华微微挑眉,看着辛丛那小子如此喜欢这姑娘,竟是没有告诉她的吗?他还以为,这姑娘是知晓他们所有秘密的呢。
不过,就算现在不知道,以后也定然是要知晓的,“是辛丛他母亲留下的。”
“辛丛……母亲?您与辛丛是何关系?”
“不说了。”辛丛那小子定然是有自己的主意的,他这老头子可不懂,还是不要瞎讲为好。
初遇还想要继续问,但容华却是只说了如此一句,也再不透露一丝了,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初遇也无可奈何,只得也不再问了。
——官连城命人唤来百里瑾年。
“王爷。”百里瑾年作揖,恭敬唤道。
“百里将军。”官连城同样回道,面色有些严肃,但却莫名显得有些玩味,“公主殿下那毒,想必是你那堂弟下的吧?”
百里瑾年立刻难以置信地抬眸,双目瞪大,嘴都微微张开,支支吾吾道,“王、王爷……这……”
“嗯?难道不是么?”官连城眉梢微挑,嘴角含着股莫名的笑,但那笑意,分明没有到达眼底,他反问道,“你那堂弟在宫里当差,有机会啊,还曾经被陛下贬过职,又有动机,多合理啊……将军,您说呢?”眸底的神色让人不寒而栗。
百里瑾年难免恐慌,几乎不敢回答,紧紧抿着唇,眉头蹙得更是极紧,目光有些闪躲,不知所措,许久后,他根本快要承受不住官连城的威亚,只得慢慢应道,“是,是微臣堂弟做的。”连声音都在发着颤。
弟弟,哥哥对不起你……
哥哥不是怕了那人。
而是为了我们的国家。
你,能体谅哥哥吗?
随即,百里瑾年仰了仰头,缓缓闭上双眼,嘴角泛着一丝极悲痛的苦笑,面色哀伤。
“很好啊,将军。”官连城扬起有些愉悦的笑,“您可以走了。”
“是,王爷。”百里瑾年又微微作揖,便退下了。
他缓缓漫步在宫里的古道上,道边种满白玉兰,正值深秋时期,对于白玉兰这类花来说,恰好开得烂漫明艳。
花瓣被微风轻轻吹起、飘落、再凝失,漾出微微的波浪,那白中带紫的颜色薄如蝉翼,又挟着凉意,显得娇嫩又俏皮,它首先透出冬的消息,几乎夺人心魄般,极美。
不经意间,瞥见那其中一树上的身影,浅绿色的衣裳,掩藏在满满的白花里,星星点点的浅绿,衬得小小的影子清新又空灵,便如幽谷里那枝栀子花。
她在摘花呢,不过敢爬到树上去摘,真够胆大的。
“姑娘,这是宫里的花。”百里瑾年心中的烦躁已经去了大半,望着那浅绿色的身影,好心提醒道。
“我知道呀。”姑娘转过身来,小小的脸灵动又可爱,眸子里流光溢彩,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倒是更像一朵花了,她倚着明亮的晚霞,逆着光,又自身本就透着光。
她看见百里瑾年,一想便乖巧问候道,“参见将军。”
姑娘看起来有些眼熟。
百里瑾年突然想起了什么,望着姑娘又笑了笑,“原来是蓬莱县主,微臣还以为是谁如此大胆,若是郡主,那倒是可以摘的。”毕竟陛下是宠到了极致的。
“公主姐姐要痊愈了,我得摘白玉兰为她做白玉糕。”陆兮枝笑得烂漫,又有些天真的模样。
“县主会做白玉糕?那不是仙雅楼高师傅的绝活儿吗?”百里瑾年微微惊讶。
“对呀,是高师傅教我的。”陆兮枝理所当然道。
百里瑾年望着那笑颜,心里生了些兴致,“那县主做完这白玉糕,能否送一些给微臣?”
“将军也喜欢吃么?那好吧,我会多做一些的,到时定送在您的将军府上。”陆兮枝一听,歪着头乖乖应答道。
“那便多谢县主了。”百里瑾年微微笑道。
随即,“那、将军,您能否帮我个忙?”陆兮枝抿了抿唇,虽有些犹豫,欲言又止,但还是望着他开口问道。
“您说。”
“我、我现在下不去了,您能否也爬上来,然后带我下去?”陆兮枝越说越小声,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明知自己下不去,当初还硬要爬上去的么?
百里瑾年心里略微感到好笑,嘴角轻轻勾了勾。
这县主也是可爱。
片刻,百里瑾年的腿微微蹬地,一展轻功,便来到陆兮枝的身旁,又轻轻抱起那人,随即跳到地上,将陆兮枝稳稳地放下。
“县主,冒犯了。”百里瑾年有礼道。
“没、没有。”陆兮枝几乎有些看呆了,连忙道,“多谢将军。”
刚刚那一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早已让小姑娘惊讶了。
果然是将军啊,轻功自是极好的。
百里瑾年又朝着陆兮枝微微笑起来,嘴角勾勒的弧度极为好看,颇是赏心悦目的。
两人此刻的距离有些近了,小姑娘望着这人,白皙的脸颊立即透出一股粉嫩,微微绯红的神色,更为可爱,“将军,我先走啦。”
留下如此一句,陆兮枝便立刻提起衣裙,跑开。
百里瑾年望了望那抹浅绿色的身影,眸子里尽是浅浅的温柔笑意,灿若星辰般的闪耀。
不娇气、又会害羞的小姑娘。
果真是可爱至极的。
——陆兮枝在家里做好白玉糕,精心地分装在五个盒子里,给公主姐姐一个,陛下姐姐一个,辛丛哥哥一个,凉玥姐姐一个,嗯,还有将军一个。
陆兮竹正巧看见她费力地将五个盒子叠在一起,再一齐抱起来,几乎堆得和她一样高。
“好了好了,仆人不在,你可以让哥哥帮你拿呀。”陆兮竹看着小姑娘吃力地走着,想将盒子都搬到马车上,只得有些无奈地走过去,轻轻松松地抱起那五个盒子,边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陆兮枝顿时觉得一身轻松,乖乖回答道,“是我做的白玉糕,要送去宫里的。”
“那怎么有这么多啊?”陆兮竹实在惊讶。
陆兮枝又将那五人给陆兮竹报了一遍,有四人都正常,只是有一人——“百里将军?枝枝啊,你什么时候和百里瑾年那家伙这么熟了?”陆兮竹撇了撇嘴,疑惑问道。
陆兮枝立刻摇了摇头,说明道,“没有啦,只是昨日我摘白玉兰的时候,被百里将军看见了,然后他就叫我也送他一些的。”
不过,陆兮竹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似乎奇奇怪怪的,百里瑾年明明不是个喜欢吃甜食的人啊?难不成看上他家妹妹了?应该不会吧,那家伙比自家小姑娘大了十多岁啊……
不过,小姑娘长得这般好看,真是让人操心的。
——待两人到了宫里后,陆兮竹偏要代替陆兮枝送糕点给百里瑾年,小姑娘本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但见自家哥哥执意如此,也就随他,自己直接去了窈窕宫。
果然,四个人全都在那儿,陆兮枝乖乖唤了每个人,一下便将四个盒子全分发了,不过,还有一人。
陆兮枝不认识这老爷爷,朝着他微微作揖,语气尊重地礼貌问道,“枝枝拜见,原不知老人您在此,故没有准备糕点赠与您,失了礼数,还望您见谅,日后定会补上。”
“无妨,小姑娘唤老头子我一声前辈便可,这糕点应该是甜的吧,老夫也吃不来,你若做了老夫的一份,还生怕辜负了小姑娘的心意。”容华眉眼温和,面对陆兮枝,此刻倒是真的慈祥。
“前辈言重了。”陆兮枝又微微福礼,乖巧道。
几人又说了说、笑了笑,得知老人竟是容华,陆兮枝更是心生敬意。
——另一边。
陆兮竹与百里瑾年相对坐着,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精美的盒子。
“百里将军,您怎的会突然想吃了这白玉糕?还不去仙雅楼,反倒让我们枝枝为您做?”陆兮竹倒不是认定眼前之人对枝枝心怀恶意,但他莫名感到危险,只觉得这隐藏的祸患要提前消灭了先。
“只是凑了个巧罢了,陆公子何必如此说本将军?”百里瑾年微微挑了挑眉,语气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不过,百里瑾年这般说,陆兮竹也没有什么话能够反驳的,他本来就只是意气使然,过来问问这人的,“既然将军这么说,那陆某也不得不信了,希望将军信守承诺,别反悔便是了。”
说罢,陆兮竹便转身离开。
人走后,百里瑾年轻轻地打开盒子的盖子,顿时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鼻,也想起昨日那白玉兰花,还有那浅绿色衣裳的小姑娘,定然也是如此香的吧?
他轻轻地勾了勾唇,语气恣意道,“我什么时候许下承诺过了?还信守呢?小姑娘那哥哥真是有些笨了。”说着,还慢慢地摇了摇头。
这模样,和那征战沙场的时候,可全然不同。
——又会看陆兮枝这边,容华突然唤了陆兮枝,两人一老一少,走到四周无人的一处。
“陆兮枝。”容华又忽然语气有些郑重地叫了名字。
陆兮枝连忙应道,“在,前辈。”
“你……是个单纯的孩子。”容华老人活得久了,见得多了,看得自然也就透了,仅仅通过刚刚寥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看见了小姑娘的本质。
陆兮枝不知道该答些什么,只是低着头,慢慢应了一声,“嗯……”
“孩子,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骗子很多。”容华望着那天真的容颜,突然想教给她一些东西。
“枝枝明白。”
“人们常常欺骗你,为了让你知晓,有时候,你唯一应该相信的就是自己。”语气有些深沉。
“那、陛下姐姐呢?辛丛哥哥呢?”陆兮枝似懂非懂,抬起那双纯粹的眸来,望着老人,尽是透着不解。
“他们……都是好人……”容华目光深远,又显得高邈,“但人们唯一能够预言的,便是那一句世事难料。以后,谁又能说得准呢?”他又轻轻地扯了扯唇,泛着苦涩的无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孩子,这世界不简单,有很多人的心是黑的。”容华定定地望着陆兮枝,声调缓慢又沉稳,“老头子希望你,心里永远干净,不掺杂质。”
“嗯。”陆兮枝抿了抿唇,重重地朝着老人点头。
她会的。
一定。
答应过别人的事,不能反悔了。
——容华老人不愧是名满天下的神医,阅历丰富,医治的方式手法与辛丛有几分相似,又比之更为娴熟。
一日日接连着过去,很快,两月之后。
窈窕宫。
初遇神色透着难以掩盖的紧张,而初尘坐在一旁的椅子之上,眸子中同样透着欣喜与期待,白凉玥站在她的右边,周围还有一些人围成一圈,容华、辛丛、陆兮竹、陆兮枝,都定定地望着那中央。
初遇和白凉玥一人一边,轻轻地扶起初尘,神色极其小心翼翼,仿佛正在进行什么万分庄重的礼仪。
那中间的公主稍稍将力依靠在扶着她的两人身上,腿慢慢地动了动,周围的人见此更是屏息凝神,几乎不敢呼吸而生怕惊扰了这位仙子般的姑娘。
万物寂静,耳边只剩下微风拂过的声音,与不知趣的鸟儿轻轻啼啭,不过甚是悦耳。
初尘,南国无人不知这个名字,但总是与之共同提起的——身患残疾,无药可医。
但就在这天,这些标签,都将被狠狠打碎。
腿不再僵硬。
初尘轻轻地站起来。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顺理成章。
初遇微微张开了嘴,目光闪烁着,险些摇晃出了光芒,眸子里盛满了无尽的惊喜与欣然。
一旁的辛丛见这目光,见这重燃的光芒,悄然勾了勾唇,无声。
一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片刻后,初尘突然腿一软——
大家的眼神都在那一瞬间碎裂,嘴微微张大,眸子瞪得极圆。
紧张,无措——
不过,初尘并非不受控制的腿软,她只是朝着容华老人和辛丛的方向,深深一跪,伏地匍首。
她是最高贵优雅的公主。
这是最虔诚卑微的礼仪。
却尽显无穷的感激敬意。
“容华前辈与辛公子的相救,初尘感激不尽,更无以为报……”带着明显的哭腔,只是说到这里,初尘便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
整整两年。
她背着残疾的名。
被人同情怜悯。
但又孤独,生活无尽黑暗。
如果没有他们,这一生,便……
便是没有意义的了。
她原本多么骄傲的啊。
而她又变得多么自卑啊。
如今……
一切,都回来了。
她,初尘。
真正的初尘。
回来了。
容华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轻轻将跪地的初尘扶起,“公主殿下,腿刚刚恢复,需要好生休养,最近要习惯走动,训练腿部肌肉,但不要太过于多走甚至跑,以免导致疲劳,拉伤筋骨。”
“初尘明白。”初尘被扶起后,依旧朝着两人微微俯身,回答道。
容华突然又转过头来,望着初遇,微微挑了挑眉,悠悠问道,“陛下,不知您送老夫的礼物可准备好?”
一旁的辛丛一听,顿时有些惊讶,他从未听说过礼物一事,连忙暗中给容华递去一个眼神。
而容华才不搭理他,似是根本没有在意到那眼神般,依旧笑意浅浅地望着初遇,而后者同样回一一笑,欣然回答道,“既然是前辈的礼物,寡人自然是早早精心准备好的,但此刻放在另一处。前辈可要现在随寡人一同去取么?”
“老夫心里很是期待,自然是要现在去看看的。”
话毕,两人对视一眼,便一齐走出,而辛丛不知自家祖父在打着什么主意算盘,连忙也跟了上去。
那么窈窕宫里便只剩下四人。
陆兮枝因为身高不够,只得让陆兮竹代替原来初遇的位置,和白凉玥一起扶着初尘慢慢在院子里走着。
“尘儿,累么?”每隔一小段时间,陆兮竹总要这么问一句。
最终,初尘被他惹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有些嗔怪的意味,“我自己的身体我当然知道啦,累的时候我会停下来的。”
四人一团嬉笑,陆兮竹抿了抿唇,也只得不再询问。
反倒是陆兮枝前前后后地跑来跑去,围着初尘不停地转圈,倒是闹腾极了。
突然,她抬头望着初尘,语气有些天真地问道,“公主姐姐,您和哥哥的婚约不是作罢了么?那样的话,您还怎么做枝枝的嫂嫂呀?”
婚约作罢,对于这件事,陆兮竹无疑是“罪魁祸首”,此刻的他面露一些窘迫,倒是不敢说话了。
而初尘望着小姑娘,微微笑了笑,略带些调侃地说道,“婚约没了,你的陛下姐姐还可以再赐婚,不过——这次赐婚,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你家哥哥除了长得有点好看,其余无官无爵无钱财的,只是顶着个丞相府公子的名头,你觉得陛下姐姐会将我赐给他么?”
陆兮竹被自己心上人玩笑般的数落,倒更是窘迫了些。
而一旁的白凉玥立即接下话去,“这样的话,赐婚可就难了。枝枝呀,你父亲是当朝丞相,是个文官,而你哥哥若也当文职,至少也得科举中个进士,才配得上咱们公主姐姐吧。”
没想到,陆兮枝也不帮自家哥哥,反倒还重重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三个姑娘只是一番调侃罢了,不过一旁的陆兮竹除了窘迫之外,倒还真仔细地深思了。
就算陛下不介意,愿意赐婚给他和尘儿,但世间百姓呢?他确实看似没有才华,又如何服众?难道要让那些人说他高攀公主殿下么?这倒还不太重要。但是,难道还要让那些人说尘儿嫁给他,只是贪图容貌,不在意内在么?
这可绝对不行。
再说初遇这边。
她带着两人一起走出窈窕宫,却没有走正道,反而由路边林荫小路走入,另两人也不多说,只是跟随着她往皇宫深处走去。
路似乎越来越宽,但光线却越来越暗,环境也愈发寂静,微风轻轻拂过树叶,发出细细碎碎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辛丛倒是从没有来过这,看样子也定然是个秘地,一般人怕是全然不知此处的。
眼前突然出现宽宽的大门,这门是黑古玄铁打造,坚硬又沉重。
门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而最中央又有六颗玄珠,五颗较大的围绕着中间一颗小珠,而这颗小珠上却凹陷进去一把极小的钥匙的形状,不仔细观察绝无法发现。
果然,初遇拿出钥匙,轻轻地放入其中,再将门上雕刻的六颗玄珠一起按下,微微转动中央的那一颗小珠,随着咔嚓的一声轻响,机关玄门自动地慢慢打开。
浮现出的是通往地下的阶梯,看似极其漫长的路,彰显着这是一座地下宫殿。
路极其宽,两边点着常年不息的蜡灯,微微明亮的橘红色的光照耀着,更显得无比幽深。
初遇率先走下阶梯,两人也慢慢跟上。
“看来陛下送老夫的礼物极为珍贵。”容华一见,轻轻笑道,声音在空旷安静的通道里极其明显,还有阵阵轻微的回声。
“珍贵倒是算不上。”初遇微微挑了挑眉,随意答道,“不过是寡人有些收藏的爱好罢了,才会放在此处。”
容华点点头,表示了然。
终于,走到最后一层阶梯,眼前的视野立即更加开阔起来,映入眼帘的,竟是满目的酒坛子。
真让人怀疑,皇宫里怎的有家酒坊?
“这些是清桃酿。算是一种桃花酒,但比起什么琼浆玉液自然是更好些的。”
初遇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其中一坛酒。顿时,香气四溢,又持久不散,独属于桃花的芬芳没有被酒味掩盖,反而清澈温甜,不辛辣却清冽的气味,沁人肺腑,让人满口生津。一看,颜色也是诱人,质地透明,在橘红色光线的照耀下,闪着恰到好处的光泽。
“陛下送的,便是这酒?”容华神色倒是平静,不太惊讶地随意问道。
“相传,容华老人没有什么嗜好,唯一极其喜爱的便是酒了。这消息,应该没错。”初遇答道。
“是,老夫饮酒。”容华微微挑了挑眉,又道,“但正因如此,对酒的要求也会更高些。”
“那前辈闻这气味,可达到要求么?”
“不错。”容华嘴角微微勾起,随即,他便随手接过初遇递来的酒坛子,不用杯,直接浅酌一口,顿时,温润甘香,比起气味来,液体入嘴的真实与清冽更是醇香。
容华顿感惊讶,再望向这酒的目光,便添了几分痴迷与眷恋,他又轻酌一口,才问道,“敢问陛下,这酒是何人所酿?”
“能得前辈如此一问的,自然是世外高人。”初遇浅浅笑道,不动声色。
“陛下可别打趣,能否告诉老夫这世外高人之名?”容华一听,眸底浮现出一抹无奈,但依旧执著问道。
“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寡人也便只好说了。”初遇嘴角还是噙着一抹笑意,望了望两人之后,才悠悠回答道,“和前辈一样,寡人生平也没有什么嗜好,不过,这酿酒便是寡人闲来无事之时的消遣了。”
“陛下的意思是说,这酒是陛下所酿?”容华眸子里转为惊讶,有些不太相信似的问道。
“是。寡人同样也好饮酒,许久了,边饮边酿,这酿酒的技术倒也养得不错。这才献了丑,给前辈送了自己酿的酒。”初遇坦然道,“除了这清桃酿,还有澄桂醉,也是种花酒,其余的百青酒、兰余酒等的,便是果酒了。若前辈喜欢,自是可以赠予些的。”
“那便多谢陛下了。”容华欣然应允。
而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辛丛,此刻倒是稍稍放了心,幸好祖父说的送礼,不是什么难为人的事。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自家姑娘竟酿的一手好酒。
自己原本从不饮酒,看来日后,也得学着些了。
——半个月的光景又随之过去,初尘的情况也稍稍恢复了些,基本上能够如完全正常之人一般活动。
对此,陆兮枝提议要庆祝,初遇也欣然同意了。
初尘的情况,外界还不知道。其实,就连容华老人一事,外界也浑然不知。
所以,大肆宣办肯定是不合适的,庆祝的地点便选在了安全些的仙雅楼。
人么,初遇、初尘、陆兮竹、陆兮枝、白凉玥、辛丛,六人。初尘原本还打算邀请容华的,不过对方却拒了绝,说是有要事在身,独自一人又离开了皇宫,或是离开了南国,又不知去了何处。
最终,一番庆祝很是圆满,让人欢喜。
——皇宫,翰羽殿,早朝之时。
少年正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面前的高座上是那君临天下的少女。
“百里安然,你……胆子很大,倒是让寡人不由佩服。”冷然的语调微微勾起,显出无尽的讽刺与嘲弄意味,比起当初的柳卿或柳暗一事,初遇对百里安然的态度明显更加冷漠残忍,她的脸上已经失去笑意,连嘲笑都懒得给了,淡薄如冰霜的声线让人不寒而栗。
朝堂上几乎所有大臣都默默低着头,心里却是不约而同的想法,这百里安然,犯了大忌。
他是骠骑将军百里瑾年的堂弟,在宫里当职,曾经被陛下贬过职,没想到,现在居然心怀怨恨,敢给公主殿下下毒,难怪陛下要生如此大的气了。
而此刻的少年,目光紧张无措,又隐藏着深深的纠结与痛苦的挣扎。他不敢说话,心里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否认,为自己证明。但他不敢,他无力。
哥哥告诉他了,这是为了国家,他不能那么自私,他要为了国家考虑!为了国,牺牲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百里安然狠下了心,暗暗咬紧了牙关,直到嘴唇悄悄溢出一丝血迹,他依旧一言不发。
“寡人给你唯一一次机会,说,这是不是你做的?或是背后有人指使?”初遇目光如锋利的箭矢,直射如人心中的任何肮脏、污秽与不堪。
“回陛下,是小人做的,一切,都是小人一人所为。”百里安然声音寡淡,声音里透着故作的坚定,暗听,还藏着一丝自嘲的苦笑。
随即,他又想起了些什么,又道,“小人已经自我悔过,愿陛下能够网开一面,放过小人。”细听,虽有表面的惭愧与自责,但深处,却是隐含的狡诈与阴险。
众人暗叹,百里安然这话一出,陛下便更加怀疑他,又怎么可能放过?
这百里安然,脑子似是不太好使。
不过,众人中那官连城,倒是嘴角悄悄勾起,在没有任何人看到的角度,笑意随之一瞬间则又消失。
这百里安然,倒是识相,装得也是不错。
而不知初遇是否相信,她深深地望了一眼低着头的百里安然,又微微仰了仰头,慢慢闭上了眸子,语气有些淡,“那便先拖下去吧,关在刑罚司。用刑,就先不必了。”
只是关押,但不必用刑?
众人不禁疑惑,陛下不应该生气至极,甚至问斩百里安然么?
眼睁睁地看着御林军拉着百里安然离开了朝堂,众人却依然不解。
而官连城眼中则立刻浮现出一抹危险与锐利。
难不成,初遇那丫头还没有相信么?
再说,另一旁的京兆尹温铭钰,则神色更是玩味,眸中虽有些许惊讶,更多的是对那姑娘的赞许。
他是由于先行调查,才发现端倪。
而这女皇陛下,观察力和敏锐觉倒是极强的。
若她直接对百里安然问斩什么的,他倒是会道声“且慢”,再上去揭发这阴谋,为这愚蠢死板的百里安然脱罪。
不过,从目前看来,倒是不需要他的。
他的敌人,是该小心些了。
——朝凝殿。
“舅舅,这便是您交与寡人的答复么?”初遇微微蹙了蹙眉,语气有些不悦。
“是,陛下。这百里安然便是暗中真凶。”官连城语气坚定,似是不容置疑。
初遇的眼神有些锐利的探究,“这人不过只是个宫里小小的侍卫,哪来的机会接触尘儿的膳食?就算他心思歹毒、计划缜密,但他哪来毒性那般强烈的毒药?而且,他装模作样的痕迹过于明显,之前语气中的狡诈,是故意露出给别人看的。他这般做,又是为了什么?”
官连城抿了抿唇,依旧道,“微臣不知。”
“舅舅,寡人是信您的,无疑,您的能力极强。但您这次却是有些莽撞了,确定这百里安然罪名的证据,其实并不足够。”初遇神色严谨,有些责怪的意味。
听了,官连城似是有些惭愧,微微垂下眼睑,而悄悄掩去眸中的莫名神色,“微臣受教,日后定不辜负陛下期望。”
初遇淡淡地望了他一眼,也只得点了点头,“这件事,您继续查。真凶,必须揪出来。”
官连城忙俯身,“微臣遵旨。”
“嗯。让御使大夫和你一起查吧。”初遇看似漫不经心,好像只是个不经意的决定。
官连城却浑身轻轻颤了颤。
御史大夫,那个新来的白姑娘。
难道陛下,开始不信任他了?
至少,心底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尽管如此想着,官连城依旧答道,“微臣遵旨。”
——科举三年一度,恰巧,这年便是科举之年,距离科举只剩下两个月了。
这倒是符合了陆兮竹的心意。
其实,陆衡逸一直有让陆兮竹考科举的意思,不过陆兮竹懒懒散散的,也没有什么心思读书。
现在却是不一样了。
陆兮竹已做了决定。
这科举是最简单又快捷的法子。
而且,他也等不了了。
至少,必须金榜题名,或许争取更多。
最好,能够到直接赐婚的地步。
这两个月,他得好好准备了。
——初尘最近心情好的很,嘴角一直都是轻轻翘起的。不过,她却是有些想念她的兮竹哥哥了。
但,他是为了自己考科举,而没什么时间见她。这哪有什么让人生气的道理?一想起,心中便满是甜蜜。
这样的日子,便是很好。
——再说初遇,她此刻正面对辛丛,神色有些郑重,“尘儿的事万分感激,但最近被百里安然那厮弄得忙乱,还未曾认真谢过你。”
辛丛眉眼依然温和,“真正的功臣已经领了陛下的礼物,在下又怎么能受得起这谢?”
初遇明白,他指的是容华老人,“这不一样。你是真心帮尘儿的,不说你的功劳同样很大,就因着这份情谊,寡人也应该替尘儿谢谢你。如今尘儿彻底痊愈,先前皇榜上指的万两黄金,半分都少不了的。”
辛丛眸子里的光却有些慢慢暗淡了,“陛下,在下并不渴求这些钱财。”他认真地望着初遇,语气极为恳切,其中又似乎包含着难言的叹息,沉重又带着哀伤。
遇儿,我想要的,其实是你啊。
究竟何时,你会明白我的心意?
而初遇抿了抿唇,她当然知道辛丛的性子,他本就不是爱财之人。但她,又该如何表达这份谢意?初遇向来不喜欢欠着他人的恩情。
见初遇微微蹙眉的思索模样,辛丛暗暗叹了口气,略有些无奈地说道,“不如,陛下也送在下一份礼物?”
初遇稍稍抬眸,也清楚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自然顺势应下,辛丛也同样欣然地笑了笑。
原本悄悄冷凝了的气氛,终于有了些缓和。
——经过三四天,初遇突然召见辛丛,后者便知道,应该是他的礼物到了。
初遇手里攥着一个玩意,隐隐约约透出一抹绿意。
辛丛轻轻地笑起来,“来自陛下的礼物,好生期待。”
“闭上眼,张开手。”初遇倒还不想直接给他。
“好。”辛丛嘴角的笑意更大,乖乖地照做。
突然,手上传来一股凉意,冰冰的;但似乎,还有一抹暖意,那是她指尖的温度,但却转瞬即逝。
辛丛万般留恋那温度,不自觉地指尖颤了颤,又听到初遇的声线,“好啦,睁眼吧。”
只见手中的一块精致扳指,纯净的绿意盎然,似乎生机勃勃,材质细腻通透,一看便知是由上好的碧翡制作。
而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上面雕刻着的,竹子笔直挺拔,明明是安静的图案,却似乎清风拂过,竹影婆娑。
辛丛轻轻吸了口气,缓缓移开目光,望向那满眼期待的姑娘,“这,是陛下雕刻的?”
“对,怎么样?”初遇轻轻地眨了眨眼,语气轻快又有些得意,“好看么?”
其实,她只是觉得竹子很像他,清俊淡逸、温润谦雅,又高风亮节,那般好看。
“很好看。”辛丛嘴角不自觉的笑,极尽了温柔,“在下,好喜欢。”
只要是你为我做的,都喜欢得不得了。
“青色很配你。”初遇由衷道。
“嗯。”
怎么办呢?
我好像更喜欢你了,一点点地加深。
从此以后,那人不再只是月白衣裳,青色的长袍又是洒下一袭清雅。
只是想成为她喜欢的样子。
将最好的自己,都给心上的那个人看。
“陛下,在下带您看一个玩意。”辛丛轻轻地将扳指戴上拇指,嘴角不禁扬起笑意,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给她世间所有的美好。
“是什么?”初遇好奇地问道。
“我们一起做。”辛丛笑得狡黠。
辛丛将初遇带到宫外,停在一棵皂荚树前,直接脚尖一点,身姿一转,直接落到了树桠上,动手轻轻地摘了数个种子,又轻飘飘地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要这些皂荚做什么?”初遇更是好奇了。
辛丛不语,只是拿出一个小葫芦,轻轻地摇了摇,叮咚叮咚的响声很是好听,也让人发现其中装着水。
辛丛将皂荚全都放入水中浸泡,又轻轻地将葫芦摇晃了下,随即从身上抽出两根麦秸秆。
“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些?”初遇忍不住问道,
“因为,在下早就想要把这个做给陛下看了。”这次,辛丛倒是没有不语,说了实话。
听了,初遇倒是笑眼盈盈,很期待这个皂荚水和麦秸秆做出的玩意。
辛丛将其中一根秆浸入一部分在皂荚水中,一会儿后拿出,用嘴对着一头轻轻吹气,另一头便悄悄鼓起一个圆圈,越来越大,等到辛丛松了气,泡泡便离开了秸秆,偷偷地飞上天空。
在阳光的照耀下,绚烂缤纷的色彩更显光彩夺目,晶莹得仿佛一朵银花,又像是一个婴儿,圆圆的摇晃着往上升。
初遇早已几乎看呆了,痴迷的目光随着泡泡的上下起伏而变动。
“陛下也来试试?”辛丛眉眼里洋溢着温柔的笑,将另一根麦秸秆递给了初遇。
初遇接过,学着辛丛的动作,很快,另一个泡泡又出现了,与第一个相互媲美着。
“妙不可言。”初遇嘴角勾起笑意,难得天真的语气真挚地赞叹道。
不出多久,皂荚树下便满是泡泡,五光十色的小世界是另外一方天地,一方梦幻朦胧的天地,一方只有初遇和辛丛的天地。
辛丛望着那如孩子般的笑颜如花,心下柔软。
他不知多少次的又心动了。
但令他心动的人,依然还是那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