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最是多情》肖羽

2、山中相遇

　　吴诗原以为，自己从这么高的悬崖坠下，定会摔个血肉模糊。她早已做好了承受剧痛的心理准备，只是迎接她的却是意料之外的柔软草地，而非坚硬的石板地。落地后，身体也只是感到些微的疼痛而已。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耳边传来了枯叶被压碎所发出的清脆响声。

　　五月何来枯叶？

　　她微感疑惑，随即吃力地睁开双眼，勉强坐起了身。低头审视了下自己，身上不过几处划伤和瘀青，并无大碍，唯有身下枯黄的草地却铺满了一片片金黄色的枯叶。

　　认识到这一不合逻辑的事实后，吴诗立刻抬头看了看周围，她的眼前依旧是那块巨大的森玉笏，确是香山没错，只是映入眼帘的却是满山红得似火的黄栌树，这是秋天才有的红叶香山。蓝天白云，那火焰般的黄栌仿佛一片晚霞，清婉中带着一股属于秋天的苍凉。

　　吴诗心头的疑惑更甚，莫不是时空错乱，这一跌将她跌至了半年前或是半年后。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刚想摇摇头否定自己，却倏地发现，该是人声鼎沸、游客如云的金秋香山，却缘何安静得不闻人声，不见人影。

　　“噗”地一声，那是脚踩枯叶发出的脆裂声。吴诗惊地闻声望去，但见不远处立着一个人，身穿古色古香的淡青长袍，狐裘滚边的宝蓝马褂，那发型却是清宫大戏中最常见的清朝长辫。

　　吴诗看不清男子的面貌，却只瞧见他手中握着的那管翠绿玉笛。她咬着牙站了起身，明显因为刚才那一摔而有些使不上力，但总算是勉强站稳了。踩着满地的枯叶，她有些吃力的朝眼前唯一可寻的人那里走去，只是她还没走多远，男子便身形一动，转身欲走。

　　吴诗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根本追不上那人，但眼前的这一切又着实是诡异得很，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了解真相的机会。思及此，她只能停下脚步，拼尽全力向那身材修长的男子大声喊道：“等等!”九死一生后的声音软绵绵的，显得有些无力，然还好四周寂静，这声音却也恰好能让前方的男子听到。

　　喊出口，吴诗便红了脸，向来性子淡然的她好似从未这般大声地和陌生人说过话。以前自己如果遇到麻烦，也是挚友小如挺身而出帮她解决，如今自己尚对周围的状况不明，又寻不到他人帮忙，只得违了性子开口唤住那陌生男子。

　　弘昱原先尚且独自一人在山中吹着笛，却被身后一声巨响扰了清净。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笛子，在转身欲走时，身后却传来一声“等等”。

　　这附近除了弘昱之外，其实远处还有那整日跟着他的汪映蓝和玉弘明，不过离他尚有一段距离，自然不晓得这边的情况。

　　弘昱打小练武，自然辨声即知女子定是伤了。吹笛已是被扰，回府更是聒噪，思及此，心头虽浮起一丝隐隐不悦，脸上倒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没有理会吴诗的请求，弘昱只是略微顿了顿脚下的步子，便又慢吞吞地向着下山的路走去。只是，才刚走了两步，前方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向他走了过来。

　　如今，在弘昱的身前身后，那两条唯一可以通往山下的路算是被彻底的堵死了，他面无表情地将笛子握于右手，半响，仍是选择转身。如此看来，他倒是宁愿面对来历不明的吴诗，也不愿看到那两个整日在他眼前晃悠的人。

　　吴诗自然不知道弘昱是因为去路被堵才选择转身的，她只是瞧见本来已经打算离开的弘昱却生生的停下了脚步，随即转过了身来。心中顿时燃起了一股希望，只是她狼狈于自己现在的模样，便颇有些羞赧。也正因为那层层黄栌树的阻挡，导致了她只发现弘昱，而未曾注意到那远远地躲在树后的两人。

　　弘昱避无可避，如今他要下山，必要绕过吴诗。但相较于他的长袍马褂，吴诗那一身牛仔裤外加开领衬衣反倒显得怪异不已。他的目光极短暂地停留在了吴诗的身上，随即又慢吞吞地将视线从她那开领衬衣的领口处移走，越过她，目光淡漠的投驻着远方的群山白霭，是看不透的深沉内敛，是说不出的超凡脱俗。

　　吴诗初见弘昱的模样，蓦地好笑起自己的拘谨，光看他的背影，她还以为是个成熟男子，待看清了那面貌，才知道原来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那精致的五官尚带着浓浓的稚气，隐隐泛着丝甜的清秀脸庞上有着隽秀的眉，优雅的唇，长长的睫毛覆盖在大大的眸子上，吴诗甚至能够想象，若是笑起来，那白皙的脸庞上还会露出两朵淡淡的梨涡，是个很纯净的孩子。只是，那表情过于清冷，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仿佛老僧入定般的淡泊，甚至比她还淡，瞧不出一点少年人应有的意气张扬。

　　吴诗因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所以时常会回孤儿院帮着院长照顾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们，她慢吞吞的性子倒是很得孩子们的喜欢，大家与她都好得紧，是以，她也只有在孩子面前也会变得与往常开朗些。

　　此刻，吴诗见眼前还只是个孩子，心里欢喜，自然觉着自己与弘昱亲近了几分，也没了先前的拘束，反倒斟酌起自己该如何开口才能不吓着眼前的少年。想了许多，她才试着微微一笑，轻轻地开口问道：“这里是满清朝？”

　　弘昱没有动静，那目光仍是投驻在他处，好似没有听到吴诗的问话，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好似蝴蝶扑闪着翅膀，那般美丽，仿佛与周遭的美景融为一体，宛如画中。

　　吴诗疑惑的看着弘昱，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回答自己，后一想，便以为大约是自己的问题过于直白了，如此装扮，又是长辫，不是满清又是什么。她释然，随即又问道：“如今是哪位天子在位？”回应她的依旧是一片静默，弘昱就好像是石雕般一动不动。

　　为难的低头想了想，吴诗决定一个个尝试：“崇德？顺治？康熙？雍正？……”她问得极慢，每问一个皇帝的年号便要抬头看一看弘昱的表情，若是没反应，便继续说下一个。她是按顺序来的，所以应该不会跳过。

　　“乾隆？嘉庆？道光？……”吴诗轻轻软软的声音在这片萧瑟的秋色天空下回荡开，本欲不理睬的弘昱却在听到乾隆后两个陌生的年号后慢慢将目光转了过来。

　　吴诗原本已想放弃，却见弘昱突然有了反应，立刻带着期待等待他的回答。而他只是瞪着那双澄净的漂亮眼眸看着自己，不言不语。

　　“你……听不见？”吴诗犹犹豫豫的指了指耳朵，故意放慢了语速。她都说了那么多话，也不见弘昱有反应，只能这般以为。

　　弘昱不为所动，他如今想的却是吴诗口中那两个陌生的年号。

　　显然，吴诗很了解清朝在位的那些皇帝的年号，但是她却忽略了一点，在前人面前提到后世的事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最直接的后果就是那顶顶著名的蝴蝶效应。

　　吴诗见得不到弘昱的回答，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的问：“不能说话吗？”联想着弘昱一脸的老成淡定，吴诗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本就很喜欢小孩子，如今见到这么漂亮的一个少年竟然口不能言，心里不禁慢慢的涌上了些许悲怆和同情。

　　她蓦地想起自己还背着那个不离身的旅行包，也顾不得拍去包上沾到的泥巴和尘土，拉开拉链在里头好一阵翻找，终于成功地拿出了三块巧克力。愉快地上前，她将捧着巧克力的手伸至弘昱面前，微微一笑开口道：“小弟弟，谢谢你了。巧克力送你吃，牛奶味，是甜的，不苦。”吴诗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和一个古人对上话，尤其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她只能尽量用哄孩子的方式来安慰眼前这讨人欢喜的小少年。

　　出人意料的，从不愿让人轻易接近的弘昱，这一回却破天荒地没有掉头就走，许是那略显笨拙的语气、许是那沾着些许灰尘的狼狈小脸。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容貌只能算是平庸，唯有一双眼睛才算明亮的古怪女子，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表情的起伏，甚至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吴诗见弘昱不接，那捧着巧克力的手也有些酸了，却登时想起大人常这般教育孩子说，陌生人的糖果不要吃。眼前的孩子不会说话，警惕心比常人当是更严吧。吴诗羞愧于自己的粗心大意，连忙剥开一块巧克力放入自己嘴里，含着笑道：“真的没毒，是甜的。”

　　弘昱看着那张狼狈的小脸，除了有一双好似会说话的大眼睛之外，还真是无一处出彩。只是那笑容，那慢条斯理的轻软声音，还有那怕他猜忌而以身试“毒”的举止，让从未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他破天荒的将目光多停留了一会。

　　吴诗则在想，是不是自己的表情不够诚意，还是模样过于狼外婆，让这孩子如此提防她。难道真得像小如说的，她不管是从南方到北方，还是从现代到古代，都要被人从头至尾的无视到底吗……吴诗无视，果真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人啊。

　　她自嘲的笑了笑，拉起弘昱放在身侧的左手，将剩余的两块巧克力塞到了他温暖的手心。还好，这个看似冷漠的少年还有一双温暖的手。她眸里盈着笑意，不敢再做什么吓坏眼前的少年，送了巧克力后，便忙着退后了两步，朝他挥了挥手道：“小弟弟，谢谢你陪着姐姐陪了这么久，山里头风大，早点回家吧。”说完，她便依着先前在现代时导游带领着他们走过的路，一步步地向山下走去。她心想，既然山里无人，她就必须先赶到离这儿最近的北京城去，是留在这里，还是想法子回去，以后的事只能另做打算。

　　吴诗不会知道，若是弘昱右手没有拿着他最喜欢的一管玉笛，若是她没有及时松开拉着弘昱的手，此刻的她早已被弘昱一掌甩开了。

　　吴诗背着旅行包的身影渐渐远去，隐于那一片升腾在山林的白霭雾气之中，再不可见。

　　弘昱慢慢地低下头去，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自己手心的两块形状古怪、头一次见到的巧克力，半响，他握紧了拳头，施展了轻功，沿着那层层叠叠的黄栌树，轻巧地下了山。

　　在古大原作中，弘昱每天都要去西山吹笛，但是西山其实是北京西部山地的总称，所以羽改成了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