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耳》热心市民舟小姐

3、江暮现

　　南方的夏天往往多雨。前一天下午闷热的空气到了夜里都化作一场瓢泼大雨撒向A城。
　　大雨来去匆匆，到了凌晨便偃旗息鼓。

　　早上七点，天色已经大亮。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斜射进房间的时候，初耳准时在窄窄的床上醒来。床尾的立体风扇嗡嗡地工作了一晚，身上黏腻的汗味因为昨晚大雨的关系少了很多。

　　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天花板，直到床头柜上的闹钟刺耳的“滴滴”响起，才不紧不慢地起身。

　　七点十五，一分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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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冲个凉水澡，洗脸，刷牙，梳头。
　　初耳刚刚拾掇完自己，便听到一阵关门声。

　　夏伟忠已经把买好的早餐摆上了餐桌。

　　依旧是豆浆，包子和油条。

　　父女俩对坐着沉默地吃着早点。食物和牙齿碰撞发出的咀嚼声在安静的氛围里显得刺耳。

　　初耳又喝了口豆浆，装作不经意地瞅了眼对面的人。

　　“今天我有几个学生要来家里，你自己按着我直接给你的计划表预习，下午有不懂的再来问我。”夏伟忠的声音依旧平板。

　　“嗯，知道了。”初耳吞下最后一口包子，乖乖答道，“我等会儿想去书店买点资料书。”

　　“什么书？”

　　初耳觉得父亲很有当医疗人员的潜质，长期的教学生涯使得他的目光像人型x光一样具有超强的穿透力，似乎能看透所有不值一提的小把戏。任何一个学生被盯上都会觉得如坐针毡。

　　不过经过十多年的锤炼，面对这种目光她已经很有些淡定：“王后雄的《重难点手册》，数学想再巩固一下知识点。”

　　夏伟忠闻言点点头，女儿主动学习的态度让他的面色比平常舒缓了很多。

　　他回想了一下这本资料书的价格，从钱包里找出三十块钱放在餐桌上，淡声道：“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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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点钟，初耳攥着夏伟忠给的三十块纸币出门了。

　　初耳家算是学区房，离济川中学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街道的距离。房子是去世的爷爷奶奶留下来的，父母离婚之后，就只剩初耳和她爸爸在这所不大不小的房子里相依为命。

　　她走得很慢，平常五分钟的路程花了二十分钟才晃悠到济川。

　　学校对面的一条街全是各种文具店，书店和小饭馆。来做生意的以外地人居多，正是暑假，很多店主可能返乡探亲或者找别的营生去了，大多数店面都紧闭着大门。

　　初耳慢悠悠走到商业街尽头的巷子里，找到进巷的第三家店铺。

　　这是一家门面只有一米左右的书店，一眼望去不起眼得很。店门口挂着的招牌经历了风吹日晒呈现出一股破旧。

　　店名叫“百草园”。

　　初耳第一次来的时候，看到店名立刻就想到了鲁迅那篇有名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大多数店面都爱以“三味”命名，这家店的另辟蹊径让初耳几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了。

　　初耳从小被夏伟忠用各种名著浇灌。古今中外，都有涉猎。她年纪小，有时候只能粗通文字，根本不能领会其意，但是在看鲁迅的《朝花夕拾》却是很有几分兴致。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人形的何首乌，又酸又甜的覆盆子，还有夏日乘凉，冬日捕鸟……一切的一切是初耳没有见识过的生活趣味，她有些羡慕这位大文豪的童年，而她的童年只有上不完的补习和那张严肃板正的脸。

　　进入店铺，走过一段狭窄幽暗的通道，视野便变得开阔起来。

　　这是一个大概有一个教室那么大的空间。一列一列的书并不十分整齐地躺在书架上，低头看去，地下还有很多擂成一座的书。因为采光不好，店里常年开着暖黄色的灯，轻嗅一下，还能闻到一股青苔味的潮气。

　　收银台的工作人员就是老板——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爷爷，据说是济川的退休教师。

　　平日里书店的生意就一般，到了暑假更是惨淡。
　　此时店里无人，老板正戴着一副老花镜在看报纸。

　　初耳悄悄走过去。

　　“刘爷爷。”她轻声喊。

　　老人抬起头，眯着眼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笑呵呵地说：“初耳来了啊。”

　　初耳靠在收银台的桌面上点点头，问：“店里有七年级上的数学《重难点手册》吗？要旧书。”

　　刘爷爷闻言，从桌上的书立中抽出一本黑色牛津皮本，一边翻一边疑惑：“学习资料来卖的人很少啊，大家都是买回去做练习的，怎么不去买新的？”

　　初耳抿抿嘴，语气有些恳求：“麻烦您帮我找找吧。”

　　老人在一片记录翻了一会儿，终于在某一页的角落里找到一本，笑呵呵道：“你运气好，上学期期末有人来卖了一本，等着，给你找找。”

　　初耳眼睛一亮，有些开心地扬起嘴角：“谢谢刘爷爷。”

　　老人摆摆手，走向某一个书堆。

　　店里旧书很多，几乎是新书的几倍。
　　初耳走到租赁区挑了几本封面已经被人翻得卷了毛边的悬疑小说和漫画，最后和资料书一起付钱。

　　资料书应该是某个家长给不爱学习的孩子买的，连名字都没写，只有开头几页上一个使用者用圆珠笔留下的几道漫不经心划痕证明它曾经被另一个人拥有过。

　　买资料花了十块，租书花了二十，刚刚好。
　　初耳很满意。

　　找老人讨了个黑色塑料袋，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九点。
　　她跟老人道了别，往家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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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家的时候，夏伟忠正在跟学生们讲课。

　　餐桌铺了一层垫子变成了课桌，墙上挂着一个小型的黑板，头顶的风扇呼啦呼啦地转。

　　三个学生坐在一排，相互挨得很近，都认真地在听老师讲解，只有在听到开门声时，中间的少年歪着头拉长了脑袋往门口处望。

　　初耳换了鞋。

　　父亲最讨厌讲课的时候被人打断，她提着书安静地走过客厅，眼角的余光扫到那天见到的清俊男生。

　　他坐在靠近过道的外围，一只长腿直喇喇堵住了过道，听到有人来才慢条斯理地收回去，安分地曲起。

　　初耳走过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他脸上慵懒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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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点四十，课间休息十分钟。

　　初耳被夏伟忠叫到客厅，跟三个学生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女儿，初耳。”

　　“哇哦！”一个夸张的声音在客厅响起，“夏老师，没想到你的女儿才这么小啊！上小学几年级？”

　　初耳闻言，原本低着的头迅速抬起，瞥了一眼说话的男生，看着男生鼻头那颗硕大的痘痘，并不说话。

　　夏伟忠脸色一顿，替女儿澄清：“她今年升初一了，也在济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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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尴尬坏了，看着眼前的小不点，心中涌起千言万语，最后一说出来一句干巴巴的解释：“哈哈，您女儿长得实在太显小了哈哈……”

　　此时只有一米五的初耳：……

　　“噗——”

　　旁边一直看戏的女生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嗔道，“陈霆你又欺负小孩子”。

　　她走到初耳面前伸出手，笑得好看又温柔，声音清脆如泉水叮咚。

　　她说：“你好呀，初耳。我叫雪澄，以后会是你学姐哦。”

　　女生的个子高挑，一双长腿又细又直，初耳想，也不怪刚才那个男生把她当成小学生。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她看着雪澄白皙地手，轻轻搭了上去，小声道：“学姐，你好。”

　　陈霆见状，大喊冤枉，也向小女孩伸出手来，大大咧咧地：“我呢，叫陈霆，叫我小霆哥就行，以后上学了有什么麻烦找哥，有哥罩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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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一旁的夏伟忠黑着脸咳了一嗓子，男生方如梦初醒。

　　不好，好像有些太社会了？

　　初耳抿着嘴角，看他紧张的样子心情顿时有些愉悦。

　　陈霆干笑着想转移老师定在他身上的死亡凝视，连忙转头喊道，“江暮现！快来跟学妹认识一下！”说着，还批评了一下，“你怎么一点都不积极！”

　　江暮现原本坐在椅子上撑着头看陈霆像个猴子一样在唱戏，听到男生莫名其妙的甩锅一时无言。

　　不过他也终于将注意力凝聚到初耳身上。

　　初耳顶着男生有如实质的目光和他对视着。

　　一双丹凤眼向上微挑，勾出一点美人的媚意。
　　男生女相，却并不十分女气。

　　江暮现看着小女孩清亮的眸子，却一时有些错愕。

　　原来门缝里的那双眼睛这么美。

　　瞳仁黑亮，纯净得有些过分，让人想起夜里泛着月光的湖面。

　　他缓步走到女孩面前，伸出那双像艺术家的手，挑着眉，有些吊儿郎当地吐出三个字：

　　“江暮现。”

　　陈霆：擦，你又在装什么b！

　　将近一米八的个头站在发育不良的初耳面前简直像一座高山。

　　初耳幽幽地看了几秒那只白玉般的手，然后握上去。

　　“学长好。”

　　从神情到语气都透着一股子乖巧。

　　夏伟忠比较满意女儿的表现，看时间差不多了，懒得再听陈霆满嘴跑火车，于是让初耳回房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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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暮现的手是凉凉的。
　　坐回房间的初耳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印象。

　　初耳摸了摸左手手心里的汗，轻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