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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黑麦面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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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杂货店忽然在慕尼黑的某条街道上出名了,因为里面贩售着一种奇特的巫女蜡烛,点上就能带来好运。
经过少量买家的证实,确实有效果,诸如突然小小地发了一笔财,和被喜爱的异性表白了之类的。蜡烛本身也精美 ,更可以当香薰使用,理所当然受到了欢迎。
当然仅限那些信奉神秘学的人。
“……你会被烧死的吧?”
“什么?”
杂货铺的主人是恩多莉娅的邻居,热情又善解人意,几个月前答应帮忙销售她的好运蜡烛,实在是解了恩多莉娅的财政难关。调成银色的蜡水小心地浇在紫色蜡烛的顶端,流成舒展的水滴状。
“照你这样神奇的魔力,”莫妮卡从销售记录长长的纸条里面抬头,“放在中世纪,你很有可能会被当做魔女烧死。”
恩多莉娅笑了出来,“没办法,总有人把自己的命运当成好运气。”
她把掺了金丝的麻线缠了几道上去,打成个秀气的结。当做蜡烛的封装。莫妮卡看着她也笑了出来,圆珠笔在纸条上划拉,“也对。”
“我也喜欢你的蜡烛,特别是爱情蜡烛,”莫妮卡抓起一个闻了闻,“香茅草的味道真是好闻。”
“那就点一个吧。”
火柴擦出了火花。
莫妮卡举起了烛台做出一副敬酒的样子。
“为你而点,恩多莉娅。”
——
销售蜡烛带来的利润够她吃饱这一周了,晚饭后的集市已经散了大半,恩多莉娅在这里搜刮便宜的蔬果,黑色的头纱能挡住她大半的阴郁脸庞。
布鲁克林大街上的很多人不知道,他们热捧的巫女蜡烛,是恩多莉娅·加菲尔德制作的,一个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女人。
据说她失手杀死了自己的男友安德亚斯。
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恩多莉娅的男友的真实死亡原因,这些人几乎知道她的一切,但是这些人永远不会为她开脱。
她是个失败的人,她已经被这些人抛弃了,教会已经彻底将她驱逐,唯一接近上帝的机会是她每日的例行祷告和周日的礼拜。
恩多莉娅昏暗的屋内摆着满墙的十字架,空荡荡的桌上还有个银制的耶稣受难小像,半瓶已经浑浊的圣水,裹在黑檀木盒和红丝绒的保护之下。
……那是安德亚斯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他的圣袍已经和他一起烧成了灰烬。
他是个出色的驱魔人,而她不是,她是个害死了所有人的废物。
——
安德亚斯是她的光,安德亚斯是恩多莉娅的一切。
他会温柔的揉着她的额发喊她恩希娅,他会为她炖粘稠的蘑菇汤,他会在午夜环住她,他们欢愉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感受过一丝痛楚,无论哪一次。
有安德亚斯在的驱魔仪式,恩多莉娅每次都会做到完美。他和她一起对附身他人的魔鬼施以最高的诅咒,有安德亚斯在,魔鬼从来不能抓住她内心的漏洞。
但是恩多莉娅现在千疮百孔,任何一种恶灵都可以随意侵入她的内心。
恩多莉娅流着泪从燃着大火的梦境醒来,午夜的月亮惨白地照耀。
教会是对的,她现在负担不起任何一场驱魔。
——
蜡烛的销量变得更好了,恩多莉娅对此都表示惊奇,而且销量冠军从爱情蜡烛变成了平安蜡烛,大部分的顾客居然都是风尘女子。
“怎么了吗?这已经是这周第五个蜡烛了。”莫妮卡拦住购买蜡烛的女人,那人她俩都认识,是莫妮卡楼下那个时常带男人回来的女人。恩多莉娅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在帘布后面默默听着。
按理说她的蜡烛一根就够烧半天,已经够一周的量了。
“我……”女子脸色相当差,“最近……有很多朋友失踪了。”说罢就裹着风衣走了。
那个“朋友”说的是什么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我说最近怎么一股浓浓的迷迭香味,”莫妮卡叹了一口气,“……我倒不希望生意以这种方式红火。”
最近那股迷迭香香气浓到恩多莉娅在家门口都能闻到,还有肉豆蔻,还有藿香,都是她往平安蜡烛里面加的东西。
她有多不安,她究竟烧了多少蜡烛?恩多莉娅手里金红色的蜡水渐渐凝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倒不下来了。
夜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你也小心点,恩多莉娅。”莫妮卡的脸从柜台后面探出来,“以后少走点夜路吧。”
恩多莉娅推开杂货店的们,门上串的风铃摇曳起来,玻璃烧制的蓝色海豚和银管撞在一起哗啦啦响。
“我会的。”
——
她还是去买那些不太新鲜的蔬果去了,今天并没有什么收获,只有几个干巴巴的柠檬,没有汁水的样子让人厌烦。
六月的慕尼黑晚风舒适。
结果夜路对她也并无风险,盖着一头黑纱的恩多莉娅似乎也并不容易引起变态男人的关注。她安全地回到了家,伴着楼道里浓郁的迷迭香香气。
那个女人今天似乎没有生意,不隔音的门外只能听见她害怕地抽泣的声音,恩多莉娅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敲开那扇门。
她回到家拉开冰箱,食材仅仅够她喝一顿浓汤。成色不太好的蔬菜在炖锅里面翻滚,数气泡一个个冒上来太累了,恩多莉娅跑到露台上透气。露台外面是狭窄幽深的小巷,往下看能看见一排排晾地乱七八糟的衣服。
还能看见那个女人的露台。
不,是她的露台太显眼了,她甚至把蜡烛摆到了露台上。露台风大,烛火在可怜兮兮地摇曳。她大概是魔怔了吧,恩多莉娅心想,除非抓到作案的人,否则她那些纯属骗钱的香薰蜡烛起不到任何作用。
灶台上的汤已经开始咕噜咕噜响了。
晚餐时间到。
檀木盒子里的圣水瓶和苦像被恩多莉娅拿出来擦拭,心里默念了一遍祷告文,恩多莉娅的银汤匙才塞到汤里去,慢慢地喝了起来,只有普适的土豆和玉米在里面是美味的,而没做好的蘑菇糊了底。
恩多莉娅放下汤匙,捂住了眼睛。
……安德亚斯。
——
恩多莉娅是神父取的名字,加菲尔德是她自己取的姓,在那个孩子们觉得战场(Garfield)很酷的年纪。
恩多莉娅是被教会收养的孤儿之一,而且她还是个尤其麻烦的孤儿,她是一个被撒旦缠身的孤儿,驱魔人们驱逐了撒旦,愤怒的撒旦在她的身体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和日日夜夜的噩梦。
她能把马太福音倒背如流,教会都期望她能去做一个驱魔人,由主教的儿子引导她,那就是安德亚斯,教会她用主的力量制裁魔鬼,教会她抵御心底的噩梦。
“你以为就这么完了??”被圣水烧灼得痛苦不堪的恶灵恶毒地诅咒她,“恩多莉娅,你以为就这么完了吗?!!”被附身的那个老人仿佛拥有无穷力气,那些禁锢着他又害怕伤到他的绑带似乎马上就要被挣脱。
“恩希娅,不要理会。”安德亚斯牵住她的手,“和我一起念。”
恩多莉娅记得那次是路西法,是路西法附身了那个老人。相当棘手,慕尼黑教区的大部分驱魔人都在场。
“ 请洗净那被恶魔占据的灵魂!你们这些野兽不要浪费主的恩惠,你们要听取警告,离开他的身体!让他重做基督的子民!”
“撒旦留下了印记,你以为就这么结束了??!”老人挣扎地更厉害,绑带晃晃悠悠,“恩多莉娅!撒旦会撕开你虚伪的袍子然后狠狠占有你的身体!继续在你的身体上留下划痕!!”
“闭嘴你这恶魔!”恩多莉娅颤抖着怒吼,“回你的地狱去吧!”
老人因附身而面目可憎的脸逐渐变得安详,这是驱魔成功的迹象。与路西法缠斗了一天一夜的驱魔人们都放下防备,恩多莉娅也和安德亚斯拥抱在一起。
但是魔鬼是狡猾的,没人看见老人半睁着的眼睛还是一副全黑的样子。魔鬼只是装作离开。那个并不结实的绑带被轻易挣脱,烛台一个个被碰倒,所有驱魔人落到了魔鬼早就计算好的火海里面。
“因为你的懦弱!因为你毫无用处的愤怒!”老人用那双骇人的全黑眼睛瞪着瘫坐在地的恩多莉娅,怪叫着大笑:“你少念了一句颂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些人我就收下了!!”
火势很大,门给路西法落了锁,无路可逃,先反应过来的安德亚斯护着她把她推出了窗口,她从三楼摔了下去,居然只摔断了腿。
为什么只有她活下来了?
又是一次惊醒的午夜,恩多莉娅毫无睡意,露台上的月亮太亮,她被六月慕尼黑舒适的风包围,风中依旧有淡淡的迷迭香气味。恩多西娅低头看,果不其然那个摆在露台上的蜡烛已经熄灭了。烟气在惨白的月色下舒展。
画面就像黑白电影一样单调而孤寂。
恩多莉娅转身准备进屋,却突然滞住了,回过身猛地趴在栏杆上向下看。
她栗色的长发悬在空中。
再往下一点——就能——
她把自己的身体放得更低。
看见那股迷迭香和血腥味的源头。
楼下的露台上,有熄灭的蜡烛,和半张干瘪的女人脸,像被抽干了血一样两颊凹陷。一只手,掐着女尸的脖子,长得诡异的指甲嵌进了她的血管,所剩无几的血液似乎都被手指吸走。
再往下看,再往下,就能看见始作俑者的样子了。恩多莉娅攀紧了护栏,几乎半边身体挂在了上面。视野渐渐向楼下房间内延伸,看到了那人金黄色的衣着,粗壮的手臂,然后是……然后。
始作俑者抬头了。恩多莉娅恰好对上他的目光,以一种几乎倒吊的模样。
恩多莉娅迅速把身体翻回去,几步跑到门前确认已经落锁。她把柜子移到门上抵住,整个身体贴在墙上心如擂鼓。
浑浊的圣水在瓶子里晃荡,马太福音被闯入室内的风用力翻动,恩多莉娅木然地站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刚刚笑了,就是视线对上的时候,他笑了,笑得恩多莉娅心惊胆战。
那个男人是吸血鬼,恩多莉娅是驱魔人。
驱魔人只能驱赶魔鬼和恶灵,可是吸血鬼是生物。
可她还是拿着圣水在屋里洒十字。
她知道没用,锁了和没锁一样的门和空无一物的柜子对侵入者一点用都没有。圣水也没用,安德亚斯的耶稣像也没用,满屋的十字架更是无稽之谈。如果他想进来,所有的一切都宛若空设。
他来了,从露台。风吹起了纱帘给他开路。
“撒旦会回来找你的……”那时候路西法的话突然在恩多莉娅的脑子里面响起,背后那个早就愈合多年的伤口又开始疼痛。
她握紧了耶稣受难像,圣水甩在那个男人身后的影子,给我力量……给我力量吧敬爱的主,还有安德亚斯。
“没用的。”那个浑身血腥的男人开口,蛊惑的声音让人听了昏昏沉沉,恩多莉娅逼着自己注视他的双眼。
一对血红色的深渊。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