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木兮木有滋》小花枝

48、书卷多情，忙里偷闲

　　躲闪过那一下后，他似乎有点不敢看我，直接端起碗来凑在嘴边喝汤。
　　我满怀怒火无法平息，一时没了和他重温旧事的心情，便硬邦邦地道：“我让龚知礼、常明远暂摄丞相之职。常明远此人志虑忠纯，诸事练达，往后我想让他任左丞相，你意下如何？”
　　龚知礼是谢党，任命他自然是缓兵之计；对于常明远的评价，当然不是我说话的重点，重点在于告诉他，我有意恢复当年被谢增一力废除掉的左右相之制，分他的权。

　　谢庭柯刚碰到菜叶的筷子微微一顿。
　　我故作镇定地等着他的回应。

　　他笑着摇了摇头，将菜叶放进嘴里嚼，沉吟半晌，道：“常明远倒是不错，只是根基尚浅，你这些时日提拔他过快，朝中颇有微词，若要服众，还要看他的表现，必要时你也可以拉他一把。”
　　我心里微微一震，抬眼看他。
　　他似乎没有发现我在看他，还是一副沉思的表情，继续道：“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可以信任的有才之士不多。明年春闱后，不如再开殿试，录用天子门生，往后也定为常规。”

　　他一面思索一面说，断断续续地讲了诸多措施，皆是在教我如何集权。
　　期间我一直盯着他看，待他说得差不多，又陷入沉思时，道：“你不怕吗？”
　　他一时没有完全回神，随口问道：“什么？”
　　“不怕我假情假意哄骗你，大权收回了就翻脸不认人？”
　　闻言他笑了，“互相猜疑，如何解决问题？既然是你给我机会，那么，承担更大风险的，理所当然，应该是我。”

　　其实按照现在的局势，真的不能说是我给他机会。
　　我抿了抿唇，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万岚那些人不对劲，为什么没有动他们？”
　　“那些都是很了不起的年轻人，来日堪当大任。”他道，“我本想先盯住了就好，将来找个机会收归己用。没想到你会这么急着动手……”
　　说着他垂了头，“也没想到，你宁愿承受被各地反扑的风险，也要先杀我……”

　　心头一阵惊悸，我手心里瞬间被冷汗浸满。
　　整整一天，怨恨、后怕、怀疑等诸多情绪将我的心掐得透不过来气，却从来没有想过……我这么狠心，他会不会恨我？
　　指甲掐紧了手心，我强自镇定，不停地提醒自己这些年为他流了多少的眼泪，用怨恨将这股突然袭来的恐惧压下。

　　然而他没有继续说起此事，手指摩挲着空了的汤碗，道：“有一句话，你不一定信，但是这很重要，我必须说。”
　　我抬眼看他，他微微皱着眉，道：“两年前，万灵丹里的长离香，不是我放的。”

　　两年前的旧事重新翻起，我的呼吸不由一滞。
　　就是两年前，发现鹤纹的来源出错、被谢庭柯挟持着处理户部之事、在木盒中发现长离香、截获新任南军统领与谢庭柯和李薇言往来的书信，这几件事，将我彻底压垮，使我终于下定决心绝情弃爱，痛下杀手。
　　可是如今再看，我至少相信，谢庭柯不会用长离香这种恶毒的东西对付我。

　　我点了点头，“我信。”
　　他的眼眸里泛出惊喜的光来，这阵喜悦似乎牵扯到了伤处，他捂着肩头轻咳两声，继续道：“阿九不会害我；李薇言住在我家时，按说也没有机会接触储存重要物品的密室。那盒子，你拿到之后，有没有给过别人？”
　　“阿九”我依稀有点印象，是东海药仙的名字。这些年她常常进宫为顾云灼施针，我一直尊称她为“药仙”，而他叫她叫得这么亲切，还这么信任她；李薇言呢，在他府中住了好几年，还差点与他成亲。

　　我心情烦躁，逼自己不要把话题带歪，道：“只给过药仙，没给过别人。”
　　“顾云灼吃药以后，盒子放到哪儿了？”
　　“他自己揣着了。”

　　谢庭柯自语道：“难道李薇言真的进入过密室？”
　　“很有可能啊，她那么厉害，又在你家里住了好多年，什么搞不定？”

　　说话时我一双眼睛盯着地面，说完后没听他答话，便抬起头，见他正微微挑眉看着我，眼里若有几分愉快的笑意。
　　他什么都没说，可我觉得他已经把我看穿了，不由移开目光，恼火道：“你发誓你没有勾结李薇言？”
　　他眼里的笑意淡了淡，“如果发誓你就会信，我可以用我的一切来赌咒。”

　　不是不信，只是不全信。师父看人很准，可谢庭柯也不是简单人；即使当年谢庭柯对师父讲的话都是真的，这么多年过去，心未必不会变；即使心没变，为了他的家族或是权势，他也未必对我赤诚相待。
　　我必须留有警惕，慢慢试探。

　　“就算不是勾结，也是你为人所惑，引狼入室。”我冷哼道。
　　“她救过我，可现在想想，那些刺客，应该就是她安排的。”
　　“哦，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倒是一段佳话。”
　　他对我话里的醋意十分受用，笑意再次轻快起来，可我直想用力在自己这张快于脑子的嘴上狠狠扇几巴掌。

　　“倒也不能算是救命之恩。当时荀明他们很快就赶到了，但无论如何她也是出了力，我就问她想要什么报答。她说家中姐妹勾心斗角，总想暗害于她，希望我能带她离开。”他道，“正好朝中总有人想把女儿嫁我，我想既然如此，许她一个虚名也无妨，还能给我省些麻烦。”
　　顿了顿，他含笑看着我，“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我怒瞪他一眼，“谁问你这些了？吃饭！”
　　他轻咳一声，郑重点头，“遵旨。”

　　这话明显是敷衍，没吃两口，他便继续道：“这两年我一直在找李薇言，也不断摸查朝中的可疑之人，却一无所获。李薇言藏在暗处，两年来定也少不了一番布置，今日朝中风波一起，她这几日必有行动。”他神情凝重，“务必当心。”
　　我点了点头。

　　一时没了话题，气氛便有些微微的尴尬，他低头吃饭不看我，我不自在了一会儿，想起该把外面的事情跟他说说，“我让刑部审理你的案子，估计你那些党羽暂时不会有什么异动；军饷的奏本我拿到了，顺路去替你看了看荀明，让他不要担心你。”
　　他微笑道：“多谢。”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袖中的词集，便拿出来递给他，“批注词集的字比批奏章的还多，你倒很有闲情逸致。”
　　“‘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忙里偷闲罢了。”他道，“我倒盼着只看词集，不看奏章的日子。”
　　我嗤笑，“您玩弄权术可真是辛苦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道：“说起那个奏本，我想起西北有一位知府名叫何来文，原是京兆尹，当年受科场舞弊案牵连外放。但这个人其实才德具佳，如果你不怀疑我推荐他是别有目的，往后可以调他回京，担任右相。”
　　我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