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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明月之夜,黑白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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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已经在昭明殿等我了。
为了拉拢师父,父皇很早就给了他自由出入宫禁的权力,只是师父他老人家向来最讨厌皇宫,是以一次也没有来过。
不仅如此,我逢年过节去书院拜访他老人家,十次有九次会被挡在外面,说忙着睡觉,没空见我。
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屁颠屁颠地跑到昭明殿,一进门,就见一身儒生青衫、虽老却仍丰神俊朗、气质飘然脱尘的我师父……正盘腿坐在我的龙椅上,严肃认真地倒着鞋里的沙子。
哪怕是顾云灼那般和我不拘礼数,也从不敢坐那把椅子。
扑过去就是两个响头,我眼含热泪道:“师父,徒儿见您一次不容易啊。”
“起来起来。”我师父从来不管我现在是什么身份,理所当然地受着,“滋滋啊,如果没什么事,我也不想来你这个鬼地方。”
我用力点头,“多谢师父赏光。您有什么事需要徒儿效劳?”
师父朝我勾了勾手指,我麻利儿地跑了过去,附上耳朵。
“我要见齐光。”
心猛地漏跳一拍,我的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颤声道:“您说什么?他怎么会在……”
话没说完,师父突然伸手捂住我的嘴,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好险,我要是动作慢点,你就要做出‘欺师灭祖’的事了。”
我心里凉了个彻底,也顾不得这只放到我嘴上的手刚才还拿着鞋,只喃喃道:“您怎么知道他在我这里,难道有人泄露了……”
“别瞎猜。他固定每月十五的晚上陪我下棋,这么多年都没爽过约,昨天他没来,相府的人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就猜他只可能是在你这里。”师父睨着我道,“你今天必须让我见他,不下这局棋,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我师父认准的事,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我只好将近来发生的事讲给师父听,并道:“真不是徒儿不想帮您,只是……我真的不能放他。”
“我哪句话让你放他了?”师父穿上鞋站起来,举步就走,仿佛我已经答应了似的,“你们之间的破事我不掺和,我跟他下完棋,就滚。”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无法理解师父的有些想法和举动。
无奈,我一路带着他来到凝章宫偏殿,打开了房门。
被闭在门外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了进去,谢庭柯被刺得眯了眯眼睛。然而,他看清站在门口的师父时,并没我想象的那么意外。
“师父。”他微笑着唤了一声,从容地起身下床,却被锁链将一条手臂限在了身后,“请恕徒儿难以见礼。”说着弯了弯腰。
“不必。”师父摆了摆手,回头对我道:“链子解了,搬桌子凳子,拿棋盘棋子,再准备两碟瓜子,一壶茶。去吧。”
我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扯住师父的袖子,低声说:“瓜子有,但链子不能解,我怕他会……”
“怕什么怕?”师父不等我说完就打断我,声音扬得老高,把我不想让谢庭柯听见的话全喊了出来,“他要是跑了,师父这条老命赔给你。”
我颤颤地巴住闻说师父进宫特地赶来的二皇姐,一瞬间怀疑,师父是谢庭柯的亲师父,我大概是哪条水沟里捡来的。
一切按照师父说的准备好,他们在屋里下棋,我和二皇姐在外面听墙根。
“齐光啊,怎么回事,弄得这么狼狈?”
“徒儿一时失算。”
“滋滋那丫头能把你算进去了?长本事了啊!”
“她还是没有算清楚。”谢庭柯道,“在她眼里,徒儿大概是个穷凶极恶之人,所以徒儿说自己去栖云楼是为了找金凤钗给李薇言,她不信,非要徒儿说自己是为了换来一种害人的药,才肯暂时放过徒儿,不远千里前去东海求证。”
下面就是师父的一串声如洪钟的大笑。
我几乎要在二皇姐的眼珠里看见自己发黑的脸。
师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勉强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那两个丫头可在外面听着呢,你不怕她听?”
我一惊,正想连滚带爬地逃走,便听谢庭柯淡淡地道:“无妨,听了她也不会信的。”
后来他们聊起了棋,我便没有再听,蹲到偏殿院里的桂花树下,认真思考谢庭柯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二皇姐坐在我旁边自己和自己斗草,嘟嘟囔囔地说:“师父太偏心眼了,这么多年咱们就见过他一两次,可他居然每月都和谢庭柯下棋!为了找他连皇宫都来了!你说,师父是不是被姓谢的给骗了!”
我正在出神,闻言摇了摇头。
如果是谢庭柯自己说他如何尊敬师父,我可能不信;但师父如此信赖他,我就不由地相信他的尊敬是真的。因为师父看人很少犯错。
可方才谢庭柯的话说得不明不白,其中似乎有东海药仙之事是说谎的意思,又并不明确。如此模棱两可的话,完全可以骗了我,却并没有欺骗师父。
我和二皇姐就这样一直等到了黄昏时分,门忽然开了。师父满脸堆笑地从里面走出来,而谢庭柯站在床前的阴影里,含笑拱手作揖,一步也没有往外迈。
我松了口气,朝守在门口的苏微使了个眼色,便走上去,和二皇姐一左一右搂住师父的胳膊。
二皇姐嘟着嘴道:“师父,您老人家偏心眼!我们姐妹俩八百年没见着您了,还以为您闭关不见人,没想到您居然每个月都和谢庭柯下棋!您不带这样的!”
师父伸手使劲捏了捏她脸上的婴儿肥,“怎么,不服?你们两个,哪一个下棋能赢得了我?”
“赢不了不是才好嘛?”
师父眉毛一竖,“嘿我说你这个臭丫头,怎么还是这么没追求?”说着他清了清嗓子,板起脸道:“正好,八百年没检查你的功课了,去,拿纸,写几个字给为师瞅瞅。”
大概也八百年没写过字了的二皇姐抱头鼠窜了。
师父笑眯眯地看了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转身对我道:“滋滋啊,你去忙吧,为师自己走就行。”
“徒儿送师父出去。”我道,“毕竟徒儿下棋赢不了师父,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见您。”
师父大笑起来,“你这丫头,吃醋的水平比湖湖可是高了不少。”
湖湖是二皇姐的小名,因为过于像“芝麻糊糊”,所以自从她及笄时被赐了“明春”一名后,她就再也不许别人这样叫她了。
父皇都被她撒娇撒得不敢再叫,只有师父不吃她那套。
我笑了笑,心情却完全没法像师父那样轻松,闷闷地道:“师父,您说,我可以相信谢庭柯的话吗?”
师父又是前仰后合的一顿大笑:“看来那小子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不信的!”
我瘪瘪嘴,“师父就知道笑,也不给徒儿出出主意。”
师父抓着刚才没吃完的瓜子边吃边往花丛里扔皮,百忙之中摆摆手道:“我早就说过,朝事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