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月出流沙 ...
-
晋愍王七年,至德安营亲讲武。
——《晋世家·愍王七年》
待这一天营中的酒宴上,安羿将自己案上的菜品皆分赐下去,令严芳庭同席,其实心力已经难以为继,唯有稍饮烈酒,才得脸上浮起来层血色。
严芳庭坐在他稍后的位置,用一侧肩膀支着他肩胛,安羿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另一种手藏在袖子里,五个指尖上都已经掐出来深深的印子。郑峡在一侧伺候,听见安羿令他倒酒,劝道:“王爷不能宴饮废政。”
安羿稍一皱眉,听出他弦外之音旋即舒展了眉头,看他一眼笑道:“不必管,孤有分寸。”
郑峡长跪起身倒酒,听见他咬着下唇道:“郑大哥,替我应付几句,我便要说不得话了。”
他手里极稳,倒酒一线不断,收手干脆利落,酒盏全满一滴不洒。倒完酒却撤一步再拜:“王爷,今日酒已过三巡,不可贪宴饮之乐,以免伤身废政,更何况如今是战时,将士们皆枕戈待旦,营外尚有哨兵值夜,倘若王爷只顾自己取乐,未免有伤士气,令军中生忿恨。”
他话音落下掷地有声,营帐内鸦雀无声,半晌才听闻安羿笑了一声:“郑宗伯是大忠大善——时时刻刻都想着孤,又肯败兴直谏,难得。”
“不知——”安羿揉了揉额心,“现下值夜者,可曾轮替与宴?”
严芳庭道:“军中值夜,三班轮替,不可饮酒。”
安羿轻轻一拍扶手起身,座下将军纷纷直身长跪,却看见他摆了摆手:“诸卿不必管我。严将军,你便令人叫了营门值夜的将士来,这头一班,孤倒是替他守一守,其他诸值夜将士,明日尽可以不必早阅,赏酒一樽,彘肩一双。”
他笑着在一片劝阻声中走下来:“昔年孤为世子,率军驻扎鲜卑与晋边境,凡五年,战无不胜。”
严芳庭猛然抬头看他背影,几年前初继位时做的朝服在他身上空空荡荡,肩上绣的安氏家徽,临风剔羽的白鹰,竟然小半垂了下去。
这么孱弱,病到摇摇欲坠,病到尚且少年的衣装在身上都撑不起来,可那一瞬间,当年鲜衣怒马的神采飞扬,这么多年他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死死撑住了那一腔壮志,尽数在这形销骨立的人身上,支棱出来铮铮铁骨。
世人常求现世安稳,国运再难,苟活而已。王公士卿尸位素餐,及时行乐,哪里管得了他人分毫,罔论宗族天下。
我知道你孤身一人行至此路,极难。我也知道你所求曾未放弃,为此,你若如心血点灯,可路途险恶,未至半途,便近乎灯尽油枯。
此时此地,你却如何,你却要我如何。
恍若他饮下的烈酒遍浇心头,而安羿的背影如同一簇火苗,在他心里熊熊燃起来千顷猎猎翻腾的火舌。
安羿抱着长枪,像是少年时那样,随意往辕门上倚着。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又恰是满月,照得穹顶之下,朗朗如洗。
他仰头活动了活动脖子,盯着月亮,嘴角翘了一下:“倒是少见。”
严芳庭早就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让亲兵退下去了。他看见安羿仰着头,月光沿着侧脸线条镀上了一层银边,俊美凌厉,修长瘦削的脖子苍白而单薄,露出脆弱的咽喉。
严芳庭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出手如电握住他的肩膀,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嘶……严芳庭你……发什么疯!”
严芳庭翻手一拧,将他摁在望阙的柱子上:“我看是你疯了。”
安羿被他一只手死死攥住两只手腕,躲闪着他喷在自己身上的酒气,哭笑不得道:“严芳庭!大将军!你醒一醒,我是怀炅,不是你阿翎那个小丫头!”
严芳庭道:“你别动!我知道你是谁,你以为我傻!你们两个长得再像我也分得出!”
安羿右手下意识痉挛了一下,连带着眼皮都不正常地抽搐,他偏过头轻轻咳了几声,嘴唇都是不正常的苍白。
安羿垂着眼,鸦羽似的睫毛投在脸上纤长清晰的影子,眼下却是一圈青黑,笔直的鼻梁和剑锋般锋利的唇线下投下小块黑影,愈发显得脸色病态的白骇人:“你若是分得清,便别来厮闹。”
严芳庭不说话,凑近了去舔舐他冰凉的嘴唇,在他将闪开的一霎那腰身压过去,将他抵住,空出来的手捏住他下颌两侧,逼他张开嘴不能躲避。安羿一口气顺不过来,心跳急骤,十指指尖都在打颤,便一时不敢挣扎,任严芳庭作为,慢慢地等翻涌的心气平复下来。
严芳庭呼吸逐渐乱了步调,安羿闭着眼,终于稍缓了蓄力拧身,一脚踢在他胫骨上,用巧劲从他手里挣扎出来,跌跌撞撞不辨东西就往一侧跑。
严芳庭忍痛向前一步,一把攥住他的袖子,安羿慌忙拽住一角往回扯,却被严芳庭握住胳膊使劲拽回怀里。安羿浑身都在打战,严芳庭一只手制住他一只手粗鲁地解他腰上繁复的整套玉佩,那些金珠玉璜玉管冲牙珩琚瑀琅琅响成了一片他却在四处制住他的手。
严芳庭丝毫不把他的这点挣扎放在眼里,一只手松了他的衣襟就探了进去,他身上冰冷,而严芳庭的手掌心却滚烫,烫得安羿不得不躲闪。严芳庭揉着他的腰侧,恨恨道:“又不是第一次了,你怕什么。”
安羿终于被他逼出眼泪来,咬牙切齿地哭喊:“严芳庭,你到底把我当甚么你这样做,我到底算个甚么东西”
严芳庭没有说话,却在他断断续续的哭声和未曾干涸的泪水中一步一步地,直到安羿如同断了线的偶人,全身瘫软在他怀里。
这晚上月光皎若流沙,映得他身上一片盈盈的白,时不时却浮出来一层粉色,连着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就像是被生生拧断了翅膀的鹰,时常有凄厉的哀鸣。
你何必如此,你明知道我爱你,你明知道你所求我皆会给你,你却何必如此折辱
剪了羽翼,折了骨头的鹰,纵使是心在高崖,同争食的鸡,又有什么区别
这一夜,三班轮替的守卫都被严芳庭赶了回去,令行禁止的将士惊喜之余,隐约看见晋王疲惫的脸色,和凌乱的鬓发下掩着苍白颊上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