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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初元顶着时鉴的脸在街上游荡——纯粹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别人什么样子,也不想顶着张不好看的脸出去丢人——反正没人认识时鉴,大家却都认识自己,就连自己的神像都是跟自己有八九分像的。现在光荣返乡,大家肯定都光看着自己了,没人注意时鉴的。
      真好。
      他拎了把酸唧唧的小破扇子,刚在那边一家文玩店买的。上头提了几句酸诗,算是很有意境。他走在自己熟悉的街市上,发现变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大,突然有了些许欣慰。
      至少自己所熟悉的,一直都在,一直没变。
      可是……真的什么都没变吗?
      他拐进一家酒楼。正值饭点,内里座无虚席。非得是排了会儿队,这才等着二楼一桌退了——那位高人干脆就破窗而出,也不知道喊了些什么,追着目标就去了。大家见怪不怪,给英雄叫了声好,热热闹闹中,初元见缝插针蹿上二楼。小二忙来收台,一边擦桌子还一边笑着问他:“客官要点什么?我们家店最出名就当年谦卿公爱喝的玉露滴,别的您想喝也有——哦还有菜式!一整个京城里您就找不出比我们家店还……”
      初元眉眼弯弯:“就要玉露滴!多给我来个几坛子,下酒菜再来些,荤素都要啊!”
      “好嘞客观!您且等着,一会儿就来!”
      初元心情很好。外头天色渐渐暗了,可以看见观月台那边有人攀上去装备烟火。观月台是整个京城最高、最有排面的建筑观月台一布置起来,准是有什么要庆祝了。
      他托着下巴往窗外望,一口一口啄碗里的酒,试图寻找微醺的那种迷蒙感。点的菜上得很快,但是他顿时没了什么胃口,拿筷子翻了两下,随意夹起放进嘴里。
      味道很好,但是他不是那么想吃了。
      时鉴被他扔在家里。自己溜出来,没给他留饭......哦忘了,他们神不会饿。
      在初元的认知里,自己还是那个作为凡人的江慎司,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书生,平凡到找不出任何亮点,却能安于平凡。就算不能光耀门楣,好歹也能像普通人一样,娶个妻,生个儿,照顾好老母,养育孩子成人,一生幸福便是。
      他不是不求上进,只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让自己最大限度的自由中感受生活。
      可眼下这些,让他见得多了,想得多了,却发现没有从前那种快乐了。好似这样一个身份,让他扛起了一整个天下一样。没有人逼他,却是他自己决定,自己应该这样。
      救那些陷入战乱的普通人,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拯救一个宛如浮金泡沫一般的国。
      世事无常啊……
      他一想心事就光喝酒,但凡他多吃两粒花生米也不会这样。夜晚晴空中星月高悬,外头已经相当热闹了。观月楼上的烟花已经放了起来,神庙的祭司坐在为首的花车上,吟诵着祭祀的咒文穿行于街巷,带着人们愿望的河灯漂浮在江上顺水流走,它们绝大部分最终的归宿可能是初元仙府的书架上。
      初元不去想这些,拎着一坛酒在桥头摇摇晃晃,远方的楼啊水啊月啊,都融为一体,成了金灿灿的花。
      “浮光一色水平波,遥望远迹满天阔。若云依旧随水流,不知身在何处捉。”
      他记东西不行,创作能力尚可,从前写文章因为过于天马行空,还被教书先生批评了无数次,可他还是不肯规规矩矩照着格式写。那样着实没意思了。
      他创作尽兴,仰头饮酒一个痛快。学着古人的样子,喝酒,写诗,好好撒一把痛痛快快的野。什么考功名当大侠还是拯救天下苍生的,全都抛到一边!随他怎么去!都不管了!
      活着那么多苦难,何必再纠缠于此。生老病死皆为人之常情,若不经历一遭,又怎么算得上是个完完整整的人?
      难不成还像时鉴那些神仙似的?无情无欲,甚至连死活也不知?
      “时鉴?哼。”
      被念叨着的时鉴看书一点也没看进去。手上端着本古人的名家大作,还妄图多学一些领悟一下思想,借此来解释一下他傍晚时突然的一阵感觉。但是因为不知道在担心什么的担心,导致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只有初元在文章边上标注的小吐槽掉进他眼睛里一直出不来。
      “人家背书慢慢忘,我怕不是背完后喝了孟婆汤。”
      罗盘上的小银针转到了戌时,初元仍未回来。
      除了那么长时间里……在初元飞升后,时鉴少有这么长时间不确定初元位置的情况。
      初元的生活规律相当简单,要么在屋里睡觉,要么在院子里捣鼓他的花花草草;难得可能会收拾得人模狗样地出门,或者勤奋一点去书房看看书。
      大部分时间都是惫懒的。懒得正衣冠,嘴里可能还叼着根草,没个神仙样儿。
      虽然说天道并未规定神仙一定要有个什么样子。
      时鉴抬头望望窗户外头,昏黄的灯光让他不适应院里的黑暗,盯了许久他才看清墙角里的破竹篮子。少顷,他把灯给吹熄了,带着一件外袍,出了门。
      也不知外边都发生了什么,热闹得很,也没人围着初元家晃悠了,所以他出门得十分顺利。他跟着密集的人群,走到了大街上,四处张望着,指望下一眼就能看见初元的身影——可是并没有。
      在这种热闹的欢愉中,他觉得自己独自寻找的模样,让那种感觉愈发强烈。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是他都叫不上名字来。
      说不上来,只觉得无法疏解。
      神是不会染疾的,纵使受了伤,稍微调养一番也会好。无病无伤,只不过是看不见初元,这就足够让他慌乱至此。他捏紧了手上的袍子,发散了神识寻找初元的气息。可他忘了自己白日时在初元身上用的法咒,他感觉不出来。
      时鉴恍惚之间有种念头挥之不去:我又把他弄丢了。既然他不愿再见我,我又何必多做纠缠?
      他一下子留在了原地,再不肯往前一步。这个念头似乎不是突然之间冒出来的,好像在心里酝酿过很久。他曾坚信自己不会把初元找不见,不管初元在哪儿他都寻得到。
      可是现在……
      时鉴猛地一回头,突然就看见那边的桥头,有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世间不可能有人完完全全跟什么人长得一样!时鉴坚信那张是自己的脸,而会用他的脸在外头到处乱逛的,只有初元能做这样的事!
      初元还立在桥头摇摇晃晃着。拱起的桥高高地抬起,这人跟要飞一样,吟个诗还快吟得要一脚跨上栏杆跳舞了。他醉得厉害,坛中的酒被他自己的幻术弄得永远都喝不完——他其实早就喝净了,只不过他都分不清是酒醉人还是人自醉。
      突然一颗烟花高高地升空、炸开——是亥时了。随之而来是流星逆行一般的烟火。行人们全都驻足凝望,孩子们,热恋中的青年男女们,甚至是河里的灯似乎都停了下来。神仙下凡的庆典,每个人都在感受神的恩赐,神的庇佑——纵使这位正一无所知地醉着。
      “明花硝烟尽,待有重开时。”初元随意念叨着,又盯着天上炸开的一朵。
      多美的风景。
      时鉴远远望着,忽然觉得,初元是真的属于这一片人间烟火。
      仿佛很近,仿佛离自己又很远——但实际从未离开过。
      一轮烟花过。初元看够了,被酒精泡透了的脑子控制不住手脚。他背过身倚在栏杆上,顺势要这么滑下去时,突然给人握住了胳膊。那人力气极大,竟单手将他撑起,另一只手展开衣服,披在他肩上。
      初元拢了拢即将滑下去的外袍站好,偏头看了一眼来人,是时鉴。他都忘了自己还在跟时鉴闹不愉快这件事,傻乎乎地“嘿嘿”一笑,完全没打算给时鉴这张脸留面子。
      “你用我的脸出来撒酒泼?”时鉴想呛他两句。谁成想初元傻笑两声:“好看呗。”
      凑近来看,初元确实仿得天衣无缝,连时鉴脸上哪处细微的纹路都仿得一清二楚,叫人误会他是对于时鉴的脸有多少熟悉。时鉴因这想法心里头一动,莫名慌乱地撇开了目光,轻咳了两声:“站好,不要歪歪倒倒。”
      “我站得很直。”初元半倚在时鉴肩上,半倚在桥栏杆上说。
      “并不。”
      “是你站歪了!”
      “非也。”
      时鉴完全不晓得怎么顺着一个醉鬼说话,一如既往反着他来,交流变得十分困恼。总之是半拖半拽给初元带回家的,他给初元扔在床上,端了脸盆和毛巾来给他擦拭。伸手要去扒他衣服,被初元一把把手扣在胸前。
      初元直愣愣盯着他,眼神清明至差点让人以为他装醉:“你果真图谋不轨。”
      时鉴都不知道能说什么。
      “要杀要剐你随意,”初元攀着他手坐起来,还抓着放在胸前,“临死前我就问问你,我到底有什么好图的?”
      时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给他一把按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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